謝氏此番發病比以前更重,湯藥不斷,只十幾日,沈梅君手裡便只剩一百文了。
沈梅君每日強作平靜,夜裡卻淚珠暗彈,溫暖舒適的被褥也掩擋不住如影隨形的淒涼。
二月初五是傅望超生日,正日子還沒到,他便命府裡的戲班子在後園戲臺上唱戲娛樂,咿咿呀呀的曲調還有咚咚鏘鏘的鼓樂聲遠遠地傳到流觴軒,謝氏的眼睛亮亮的,數次看向沈梅君,顯然很想去聽戲。
沈梅君想着傅老太爺很慈祥,不知他有沒有在那邊,若在,求個恩典,讓母親過去聽一聽戲,許心情舒暢病情便會好轉,遂喚來雙鶯叮囑了幾句,往後園而去。
戲臺挨着水榭而搭,水榭圍了透明鮫絹擋寒風,傅老太爺傅老太太和傅太太都不在,中間空着四把椅子,右側坐着兩位少奶奶和兩位姑娘,左側則是傅望超和他的美人,鶯鶯燕燕粉紫嬌黃好不熱鬧。
沈梅君見傅老太爺不在其中,正想悄悄離開,傅望超在水榭裡看到她了,使了人過來喚她。
人這麼多,料想他不能怎麼樣,沈梅君遲疑了一下走了過去。
水榭裡燒了炭盆,暖融融的,沈梅君一一見禮,傅明慧待她熱絡些,兩位傅少奶奶都是淡淡的,傅望超等得她行禮畢,笑咪咪道:“梅君,這是我的愛姬小月、如雪……”
他珍重地介紹,沈梅君只得執禮請安,傅望超介紹完還不作罷,問道:“梅君,你說,你比之她們如何?”
這些女人-妻不妻妾不妾的,傅望超拿她相比,卻是把她置於那些女人的同等地位,沈梅君有些羞惱,只發作不得,她現在也是妻不妻妾不妾的尷尬存在。
沈梅君強忍不適回道:“衆位姑娘是天上皎月,梅君不敢相提並論。”
“我卻覺得她們都比不上你,你說呢?”傅望超皮笑肉不笑道。
好幾記眼刀射向沈梅君,沈梅君不欲與傅望超糾緾下去,行了一禮便欲告退。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話。”傅望超一閃身攔住她的去路,眉眼含情幽怨地看着沈梅君。
身邊美人如雲還不滿足,沈梅君着惱,忍無可忍正想反脣相譏,傅望超的小廝壽兒從外面進來。
“少爺,鶴洲先生不來,說不得空。”
“好大的架子,看來今天是畫不成了。”傅望超看向身後的美人,滿眼遺憾。
鶴洲先生是京城有名的仕女畫畫師,宮裡的娘娘都請他去畫過像,商戶人家哪請得動他,沈梅君暗暗嗤笑,趁傅望超不注意,也不行禮告辭,悄悄往外面退。
傅望超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似的,沈梅君剛退得兩步,他便轉頭過來了,“梅君,你應該琴棋書畫都精通吧?給我的美人們畫一下畫像如何?”
沈梅君不想與傅望超一起多呆片刻,遂搖頭道:“梅君只是粗略懂一些,四少爺還是請畫師吧。”
“我也是主子,你用不着這麼退避三舍吧?”傅望超笑得很開心,說話卻已帶了撕擄破臉的尖銳,身形一閃又堵住沈梅君的去路。
“四哥,梅君她娘身體不適,她還得回去侍候她娘。”傅明慧走了過來勸道。
“怎麼?明慧,大哥是你哥,我就不是啦?”傅望超笑容更燦爛了,眼神卻更陰狠。
今日看來不如傅望超願很難脫身,沈梅君不欲傅明慧爲了自己和傅望超起爭執,遂笑道:“四少爺不嫌梅君畫的難看,那梅君就獻醜了。”
傅望超原來要請鶴洲先生作畫的,顏料都備着。
沈梅君站在案前,思索了一下,決定就按自己的水平作畫,不故意畫得難看也不太認真。
看了看妙娘,沈眉君執筆醮墨。
傅望超就站在旁邊,眼都看直了。
“真美。”傅明慧和傅明媛也過來了,齊聲驚歎。
“要不要點染上色?”傅明媛問道。
沈梅君搖頭,妙娘眉籠彎月眼含清愁,白描最能烘托出她楚楚可憐的風韻,背景烏雲半遮清月冷輝,皎潔如月宮仙子下凡,這樣子足矣。
沈梅君接着又畫,人物或濃烈或清冷,表情各異,背景皆不相同,她畫一張,傅明慧和傅明媛便驚歎一聲。
美人圖畫完了,沈梅君連忙告退。
傅望超沒攔她,只是滿眼寵溺熱烈地看她。
那視線炙熱扎人,如影隨形久久不散,好不容易回到流觴軒,沈梅君遍身冷汗,暗責自己今日去後園太莽撞。
傅望超能設連環局害傅望舒,要整治自己一個下人太容易了。
傅望超在沈梅君走後,拿起沈梅君畫的畫像出了亭子,朝傅太太的上房而去。
“好漂亮。”傅太太拿着畫像贊不絕口。
“這畫像是沈梅君畫的。”傅望超陰陰-道,半點不見人前的笑模樣。
“這是沈梅君畫的?”傅太太驚叫,看了又看,嘆道:“沈梅君容顏已是出色之極,想不到畫工也這麼好,能及上沈梅君的女子還真不多,你大哥平時看着不近女色,出手卻真準。”
傅望超擰眉磨牙,傅太太小心翼翼道:“小四,沈梅君已經給你大哥得了,你就別再打她的主意了。”
“我先看中的人,我費心弄進府來了,憑什麼他卻一句話就要走了?“傅望超目光裡恨意幽深,“娘,大哥還沒動沈梅君,你幫幫我,我一定要得到她。”
“你胡說什麼。”傅太太面上一紅,遲滯了一下,道:“你看準了?”
“看準了,我女人那麼多,這點眼光還是有的。”傅望超自得地笑了笑,攏手握成拳,道:“不只是她,還有商號我都要。”
“讓你進商號管事你又不去。”傅太太埋怨。
“進商號?”傅望超冷笑,“大哥比我大了三歲先進了商號搶得先機,商號目前盡在他掌握之中,我進商號能做什麼?施展出我的能力只會招來他的疑忌剪除,還不如不進。”
有道理,那怎麼做才能奪得家產?傅太太想不出辦法,道:“你說吧,要娘怎麼做。”
“娘先助我奪得沈梅君。”傅望超小聲道:“我剛纔在她作畫時悄悄放了一支水晶簪子進她袖袋裡,那簪子是老太太心愛之物,我前幾日請安時偷偷拿的,想栽贓嫁禍給她,一直找不到機會,今日她送上門來……”
傅望超水榭裡一直攔着沈梅君不讓走,就是爲了窺機栽贓。
“這不好吧?公然上你大哥的院子搜贓物?”傅太太驚叫:“你大哥會生氣的。”
“你是嫡母長輩,他生氣又能怎樣?他要是公然包庇沈梅君就在人前落了面子失了規矩,要是不包庇,沈梅君給趕出府去,我轉身就把她弄進嬌紅院。”
“這麼一來,沈梅君的名聲也不好聽了。況且,娘看着,沈梅君根本無心於你,不然,那天晚上就選你了。”傅太太還微有猶豫。
“等我掌握了商號,你主理着內宅,要給她扳回名聲有什麼難處?”傅望超不以爲然搖頭,又道:“要讓她把心落我身上還不簡單,我院子裡那些美人,哪一個一開始是心甘情願的?後來要送走時,哪一個不是哭哭啼啼不捨得走?”
好像是,傅太太有些臉紅,又有些自豪,兒子閨幃中能把女人弄得癡心癡情,也是本事。
沈梅君還不知袖袋裡多出一支簪子來,見謝氏因不能去聽戲失望之色甚重,忙強打起精神,到小竈房裡拿了碗碟箸子,輕輕敲出清脆的聲音伴樂,自己唱小調兒給謝氏聽。
這邊唱了會兒曲,外面突然人聲喧鬧。
傅望舒愛靜,流觴軒裡的人說話都是低聲細語的,沈梅君暗暗奇怪,擱下碗箸忙走了出去。
傅太太在廳中上坐着,高升家帶了四五個管事婆子站在下頭與秋夢對侍。
“沈姑娘,你最是懂禮通透的,你來說說,秋夢狂的連太太的令都不聽,該當何罪?”高升媳婦見了沈梅君,大聲叫嚷起來。
沈梅君不解地看她又看秋夢。
秋夢靜靜站着,臉上沒什麼情緒。高升媳婦大聲道:“老太太房裡不見了一支水晶簪,那水晶簪是稀罕物,價值五十兩銀子,是老太太心愛之物,太太奉老太太之命各處查找,別的地方都找過了,就差這流觴軒了,秋夢竟然和太太公然頂撞,不給太太搜查。”
傅望舒那日問自己的事竟然發生了,沈梅君覺得不可思議,傅望舒管着傅氏商號,內宅的花銷都是傅望舒賺的,傅太太難道腦子壞掉了要與傅望舒公然對抗?
水晶簪不是很大,隨便藏哪兒都行,沈梅君皺眉,正想着應對方法,高升媳婦走近她,雙手摸上她衣裳,口中道:“沈姑娘,你最是懂禮的,不如你帶個頭,給我們先搜一搜。”
高升媳婦摸上沈梅君的袖子了,沈梅君腦子裡一激凌,袖袋裡有曾凡給的錢袋,那裡面有一張面額二百兩的銀票,給搜出來了,自己就有嘴說不清了。
說是曾凡給的,自己面上是傅望舒的人,就要落個不守婦道的惡名,說是傅望舒給的,萬一傅太太使人去套傅望舒的話戳穿了,更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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