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茵的喊叫聲在寬闊的中廳裡迴盪。
有多少年沒有過疼痛的感覺了?他已經不記得了,獵魂者的刀刃刺穿皮肉的時候只有透骨的寒意,而當茵奮力撲過來,將肉山一樣的阿瑟撞開一邊時,他才真正感覺到了痛。
十年了,終於再次感受到疼痛爲何物。
阿瑟被撞得摔坐在地上,呆望着茵:“茵,原來你——”
“閉嘴!”茵發瘋了一樣喊叫,從次元中扯出一條潔白柔軟的裙子,努力按住黑加侖胸前汨汨流血的傷口,“小黑,你別死,我把獵魂者拔出來,給你上藥……”手正要拔短刀,就被他反抓住了手腕。
黑加侖靠在石雕羣像的凹凸不平處,勉強站立着,他推開茵企圖拔刀的手:“不能拔刀,會死。”
茵眼裡不斷涌出淚水,哽咽着抱緊他:“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對不起!別死,別離開我,小黑……”
“小心!”火鳳的喊聲陡然響起,依偎在石膏像前的兩人同時感到光線一暗,接着是“咄咄咄咄”的一連串重擊聲,“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先得逃出去。”
克勞恩吃驚地看着自己發出的“密雨之箭”被突然變大的紅毛鳥張開翅膀抵擋住,三階一段的水系魔法打在它身上,竟然只是哧哧地冒着水汽就消失不見了。這是什麼品種的魔獸,火屬性,會變大?還會說話?一時連繼續使用魔法都忘了。
對,還不是哭的時候,茵飛快地抹掉眼淚,將黑加侖的胳膊架在肩上,摟着他的腰就要往外衝,有火鳳開道,衝出這破神殿不成問題——
“茵!原來你說的話都是在騙我!”到這時候阿瑟才反應過來,一邊憤怒地指責,一邊伸手拽住黑加侖的另一條胳膊,企圖把他扔開一邊,“你們聯合起來騙我!就算我殺了他你也不會和我在一起是不是?”
黑加侖被他扯得呼吸一滯,獵魂者不僅刺穿了他的心肺,還以死亡之力不斷腐蝕着他的身體,要不是他曾經在墮落之音中死裡逃生,體內本身就帶有死亡之力,可以延緩死亡的到來,換做其他人早在獵魂者入體的時候就變成一具乾屍了。
“你放手!我根本就不喜歡你,我從來就沒說過會和你在一起!”茵使勁兒地去掐他的手,可惜狂戰士的皮肉就像犀牛一樣堅硬,任她怎麼努力都不能令阿瑟鬆手。
“你騙我!!”阿瑟怒極攻心,“我要殺了他!!”
火鳳雖然努力張開翅膀抵擋克勞恩沒完沒了的魔法進攻,但除了水系魔法被它自身屬性所克不會造成傷害外,風地光屬性的魔法打在身上都還是很疼的,萬幸克勞恩不是索蘭達爾,只有水系魔法專精,其他的都只是初級魔法,它還能抵抗一陣子。
但是大象也怕蚊子咬,這樣硬扛也不是辦法,翅膀下的三個人又處於膠着狀態,阿瑟急紅了眼,死拽着就是不讓他們走,還幾次想要把獵魂者拔出來再捅兩刀,茵奮力阻攔,夾在中間身受重傷的黑加侖差點被他們折騰的休克過去。
“把那胖子踹開趕緊走!”一道新月之刃削去了頭上的半截翎毛,火鳳終於怒了。
茵手腳並用,全都對着阿瑟招呼過去,非但不起作用,反而讓這個心靈受創的狂戰士更加崩潰,說什麼都要置黑加侖於死地。
就在火鳳即將抓狂,一揚頭想吐火把那礙眼的人類魔法師給烤成焦炭,連帶着神殿也燒了算了的時候,神殿外轟隆一聲,大地都爲之顫抖。
緊接着,長廊那頭的牆壁被轟出了一個大洞,一道白影竄了出來。
“不許傷害我的哥哥姐姐!”
蘇緹端着她父母引以爲傲的超長距離精準火炮,騎坐在齜着滿口獠牙的窮奇背上,單槍匹馬闖入了帝國中央神殿,一路狂轟濫炸而來。
短短不到一百米的長廊不過是幾個起落的工夫,身後,輝煌神殿的前殿和中殿接連垮塌,都是拜她所向披靡的衝鋒所賜。
總是哭鼻子的小蘿莉此時此刻威風凜凜,騎着高等妖獸獨闖這滿是高階祭司的王都神殿,沿途根本沒有人能阻攔得了,那些企圖用魔法困住她的人無一例外地被她用炮送回了神的懷抱。
她的到來,無疑是爲困在後殿裡的兩人一獸雪中送炭!只見一顆小型炮彈氣勢洶洶地朝着克勞恩飛去,在他腳邊轟然炸開,瞬間將這個嚇呆了的天使炸得血肉橫飛,而蘇緹絲毫沒有因爲飛濺在臉上的血而生出退卻之意,手一揮:“小黃!”
趴在揹包上蓄勢待發的小夜魅得了命令,立刻如出膛的炮彈一般撲向阿瑟,狠狠一爪子撓在他臉上,阿瑟大聲呼痛,手一鬆,茵抱着黑加侖向後踉蹌了一步,終於脫困。
“你們竟敢騙我!竟敢把我當白癡!”阿瑟簡直氣瘋了,滿臉的血什麼也看不清,仍然要撲上來掐死他們。
黑加侖眼中閃過一抹決絕的光,反手猛地拔出了插在胸前的獵魂者,順勢捅進了撲過來的阿瑟胸口。
阿瑟臉上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直流,兩眼用力突出,甚至來不及說一句遺言,就被獵魂者的死亡之力腐蝕成了一具乾癟的乾屍。
“小黑!”茵差點被嚇暈過去,趕忙用手裡的裙子死死按住他的傷口,阻止那些血繼續噴濺。
“房頂……”黑加侖眼前的景象已經開始模糊,但仍然看到許多人正從前殿的廢墟中掙扎着涌過來,勉強用最後一點力氣握着獵魂者,將茵保護在臂彎中。
茵只愣了一秒就明白過來,忙大聲喊道:“蘇緹!炸開房頂!”
蘇緹朝着長廊方向又發了一炮,將快要追到門口的人炸得哭爹叫娘,然後回手炸開了後殿的穹頂,窮奇也立刻一縱躍起,帶着蘇緹和小夜魅撲到火鳳背上,火鳳牢牢抓起茵和黑加侖,展開烈焰一般火紅的翅膀,將無數的魔法和槍彈遠遠甩在身後,穿過屋頂上的大窟窿逃之夭夭。
“小黑!小黑,你堅持住,我給你上點藥,會好的,”茵一面止不住地掉眼淚,一面拼命把身上攜帶的所有治療藥劑都倒在他胸前的傷口上,“你說過會保護我的,別死,千萬別死!”
火鳳一舉帶他們逃到了城外的森林中,然後就不知去了哪兒,蘇緹帶着窮奇和小夜魅放哨,將茵和受傷的黑加侖圍在一個背風的岩石下。
黑加侖倒是顯得很平靜,他抓握住茵的手腕,制止了她繼續顫抖着將藥劑浪費在自己身上的舉動:“沒用了。”
別說是被獵魂者刺傷,就是被一般的刀劍刺進心口,也是必死無疑的,他能一直撐到現在,完全是拜體質特殊所賜,但是無論如何是死定了。
茵當然不會看不出那些昂貴的藥劑對他的傷勢一點幫助都沒有,但要她怎麼能接受這個事實,她只能用力搖着頭,不斷重複着“會好的,沒事的”,將藥劑塗在他傷口上。
最後一支生命藥劑也用光了,那其深無比的傷口也沒有半點癒合的徵兆,茵終於扔掉了手中的試管,捂着臉大哭起來:“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執意要救伊達洛斯,就不會發生這種事……小黑!你別死,都是我的錯,我以後再也不會不聽你的話了!求求你,不要死!”
黑加侖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將她摟進懷裡。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茵緊緊抱着他,滾燙的眼淚順着他逐漸失去溫度的脖頸淌下來,混進了那些毫不奏效的藥劑之中。
蘇緹不知所措地抱着自己的火炮,一臉的難過,想說什麼,又怕打擾了他們最後的二人世界,只能拼命咬着牙,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在瑪爾德,我也因爲失算……害死過你……所以,不要難過……”黑加侖靠在岩石上,幾乎能夠看到自己的生命之沙在飛速流逝。
茵心中悔恨交加,哭得更大聲了:“你別說了!那不是你的錯!”
黑加侖用最後一點力氣吻了吻她的捲髮,輕聲說:“除了你,我……一無所有,死,也不後悔……”
“我也不後悔。”嘆氣似的,熟悉而悅耳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茵被人掰着肩膀推到一邊,然後眼睜睜看着已經離開的人再次回來了。
伊達洛斯看起來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還是穿着慣常的黑色祭司長袍,他將魔杖橫在身前,口中念着茵聞所未聞的咒語,猶如吟唱着一首古老的頌歌。
隨着他冗長的吟唱,從森林的各處不斷飄來螢火蟲一樣的光點,潔白輕盈,紛紛落向黑加侖胸口上那道可怕的傷口。
茵不禁屏住了呼吸,因爲她看到那些光點接連不斷地消失在傷口附近,然後那致命之傷竟然一點點癒合,流血止住了,傷口也逐漸變小,最後只在皮膚表面留下一道淺色的痕跡。
恍惚間,她記起當初在音加古魯山道上被大霧困住的那個夜裡,黑加侖曾帶她去看人魚,那時候也有無數的小精靈將光球送到人魚的身上,讓他灰白的身軀重新煥發出生命的光彩。
如舊夢重現,當時只覺得那是一幅浪漫的美景,誰知今天卻會變成重燃生命之火的幸福之光、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