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大雨滂沱,黃豆大小的雨滴砸在金山湖的水面上,濺起千萬朵雨花。
咔嚓!
一個驚雷劈下,耀眼的雷光通天徹地,將金山湖上空照的通明,湖畔的道路上沒有半個人影,白日裡擁擁嚷嚷的遊客早已離去,就連湖心島上,金山寺中的僧侶們也已閉門不出。
雷聲轟隆不斷,電光越壓越低,堪堪壓在湖面上,灼熱的雷光擊打在冰冷的水面上,騰起濃濃霧氣,就好似蒸籠一般。
這一陣雷雨持續不斷,直到後半夜,才逐漸小了起來,臨近天明,風雨終於止住。
一夜過後,雨過天晴,和煦的陽光照在湖面上,化作一道淡淡的彩虹。
金山湖中有一座四面環水的小山,名叫金山,金山之上有一座寺廟名叫金山寺,乃是江南四大名寺之一,千年古剎,佛門正宗,歷代高僧大德層出不窮。
金山寺外古木參天,綠意盎然,在這層層古木掩映之下,一座漢白玉砌成的石拱橋穿行其間,將湖中金山與外界道路連通起來,此刻,石拱橋下盤膝坐着一位面色黝黑、身材高大的青衣少年。
這少年看年紀不過十六七歲,穿着一件早已在世間絕跡多年的淡青色長衫,雙手平攤膝前,雙目炯炯有神,饒有興致地望着湖面上的彩虹。
“八百年,總算修煉成人了…”
這青衣少年並非凡人,乃是湖中一隻螃蟹修煉成精。
它本是東海海濱一隻尋常螃蟹,八百年前,蛇仙白素貞爲救相公許仙,由東海借了半海之水漫灌金山,它便是被海水捲來的十萬只螃蟹之一,後來潮水退去,大多數螃蟹都重歸東海,它卻留在金山湖中。
數年之後,白素貞功行圓滿,渡劫飛昇,不過,因爲當初水漫金山,淹死生靈無數的緣故,引來九重天雷轟擊,情非得已之下,只得將機緣所得的一顆明珠祭出,抵抗天上雷劫。
這顆珠子來歷奇異,是白素貞修行未成之時,從青城山中一處隱秘石窟得來,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任你什麼法術,打在明珠之上,都沒有半點效果。
白素貞知道這顆珠子是一宗異寶,得來之後,也曾想法煉化,可惜這珠子就好似一塊頑石,用盡諸般手段,都沒有半點回應。
今日雷劫兇猛,着實無法抵禦,她纔想起這顆明珠,打算冒險一試。
一試之下,居然成功,這顆珠子成功將天雷扛下,她也藉此渡過雷劫,只可惜渡劫之後,明珠被雷劫擊毀大半,只餘下些許精粹,墜入金山湖底。
螃蟹當時正在湖中覓食,無意之中吞下明珠精粹,於是生出一點靈智。
白素貞渡劫成功之後,本想從它體內追回明珠精粹,卻發現它已生出智慧,不由心生憐憫,便放任明珠精粹留在它體內,並傳下一道修行之法,希望它早日修煉成人,踏上金丹大道,飛昇天闕之中。
白素貞走後,螃蟹開啓了它的修行之路,可它並未修行白素貞所傳的法門,因爲在明珠精粹之中,暗含了一門修行法訣,被它吞下之後,便印在它腦中,就好像與生俱來的本領一樣,不自覺的便會按照這門法訣修行。
這門法訣高深奧妙,比白素貞所傳的法訣更爲高明,不過數年時間,螃蟹便已小有成就,修成靈仙之體,若是按這個速度,百年之內便有望地仙,飛昇天闕也並非遙不可及。
不料,就在它一心一意修行之際,天地元氣忽然轉衰,數日之內便已枯竭,任你如何運轉功法,也無法吸取絲毫元氣,不但無法繼續精進修爲,甚至連本身已有的修爲也難以保持。
天下九州,無不如此,神州大地,概莫能外,一時之間,在世修行之人幾乎絕跡。
螃蟹無奈之下,也只好陷入湖底沉睡,儘量不動用法力,只是隔上十幾年醒來一次,瞭解世間變化,這種困境直到最近幾十年,才稍有改觀,世間元氣漸漸恢復,勉強可以吸取一些,維持修爲不墜。
只是情況雖有好轉,它卻再也等不下去了,這是因爲妖物成精的壽命雖然遠遠長過人類,但也不過千年而已,如今已過去八百多年,只剩下不過一百多年的壽命,按照目前這個狀況,不等它修煉成仙,恐怕就已化作一抔黃土。
螃蟹思前想後,最終決定放棄妖身,運用明珠精粹中蘊含的一種秘術化形爲人。
人身暗含天道,修行速度遠超妖物,若是轉成人身,說不定還有法子精進修行,只是如此一來,不但要放棄已有的修行,整個從頭開始,而且還會失去妖族血脈的天賦能力和漫長壽命。
不過,螃蟹並非優柔寡斷之輩,權衡利害之後,當機立斷,耗盡平生所學,終於在昨夜渡過雷劫,化形爲人。
......
一陣清風吹過,湖水碧波盪漾。
螃蟹在橋下暗自思量,人身壽命不過百年,獨自摸索實在太耗時間,想要在這短短時間內有所成就,要麼找高人指點,要麼找同道交流,可惜它在這世上一無師門,二無親長,就算當年有幾個相識好友,在經歷了八百年的元氣枯竭之後,是生是死也不知道,更不要說人在何方。
如果說,與它還有一點淵源,而且一定在世的,恐怕只有修行有成的蛇仙白素貞,想要尋人指點,恐怕也只有找她。
只是,白素貞在哪裡?
白素貞飛昇天闕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找她得去傳說中的神霄天庭,不過,他剛剛化形爲人,以往辛苦積攢的妖氣全都用於昨夜渡劫,身上只餘下轉換來的微弱靈氣,壓根無法飛行,更不要說飛昇天闕。
螃蟹望着天邊雲捲雲舒,心中嘆了口氣,它要是飛禽成精就好了,早早就能離開此地,也不用在這小池子裡宅上八百年。
它卻不知道,自天地元氣枯竭之後,八百年間神州大陸屢遭殺劫,若不是它在湖中足足宅了八百年,又有明珠精粹護持,維繫一靈不滅,恐怕早已化作飛灰,壓根等不到元氣恢復的一天。
螃蟹正在煩惱,猛一擡頭,看到金山一座寺廟,心中忽然一動。
當日與白素貞一同飛昇的還有一個叫做法海的和尚,那老和尚就是這座金山寺的主持,與白素貞算是不打不相識,最初雖然有些恩怨,後來卻能冰釋前嫌,最終一同飛昇天闕,也算是功德圓滿。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白素貞沒有音訊,老和尚卻有傳人,只要找到廟裡的徒子徒孫,便不愁沒有老和尚的消息,到時候順藤摸瓜,找到白素貞也不難。
它倒不擔心金山寺中的和尚會出手捉妖,金山寺是法海的道統,法海與白素貞一同飛昇,也算結下一點情誼,它則算是白素貞的半個門人,不看僧面看佛面,雙方總能相安無事,不然,當年前金山寺中高手如雲,它一隻功行未滿的螃蟹又如何敢在金山湖中修行。
想到這裡,它便順着石拱橋邊上的小路,橫着往橋上走去,走了兩步之後,忽然又停了下來。
原來它在水中一直橫行慣了,如今剛剛修成人身,還有點不大習慣直行。
……
金山寺地處鎮江府,屬華國三十四州之一的揚州管轄,連同周邊的金山湖一起,組成了華國五星級景區—金山景區,號稱江南名勝之首。每日裡遊人如織,有如過江之鯽,從早到晚從不停歇,也就是現在,剛剛上午七點鐘,大大小小的旅遊團都還沒有來,寺裡還算清淨。
螃蟹飛身躍上石橋,沿着大路來到寺廟門前,高大的牌樓上寫着“金山”兩個大字,微微點了點頭。
這一百多年,世間的修行人漸漸絕跡,它已有百餘年未與寺中高僧交流,剛纔沒有來到廟門之前,還擔心傳承早已斷絕,換了別家傳承,現在看來這擔心倒是多餘了,寺廟牌匾既沒有換,傳承八成也沒有斷絕。
金山寺面積極大,全盛時期足足能住三千僧侶,山道也是極長,由山門走到大雄寶殿,足足走了十多分鐘。
大雄寶殿門前,一個身材清瘦的和尚,正在殿前觀花微笑。
這和尚名叫圓相,年紀約在四十歲上下,身上一件海青色的僧衣,腳下一雙千層底的布鞋。
圓相少年時便已出家,在寺裡修持二十多年,如今做到了金山寺的知客,負責寺裡的迎來送往,平日裡每有政界高官、商界名人前來禮佛,都是由他接待。
今日做完早課,圓相趁着遊人還沒上門,難得忙裡偷閒,正在殿前賞花,忽然聽到腳步聲音,擡頭卻見一名穿着打扮好似古人的青衣少年向他走來,不由怔了一怔。
不過,圓相多年曆練,見過奇人無數,早已見怪不怪,雙手合十,施禮說道:“施主,阿彌陀佛!”
螃蟹抱拳還禮:“和尚,有禮了!”
它在金山湖中修行八百年,早先常與過路的修行人交流,還交了不少修行界的朋友,後來修行人逐漸絕跡,湖邊遊客卻越來越多,偶爾醒來之時,能聽到湖邊聽人談話,雖未踏足紅塵,但絕不是不通世事。
圓相笑道:“施主多禮了,不知施主今日是來旅遊,還是禮佛?”
螃蟹搖了搖頭:“都不是,我來找人。”
圓相笑道:“找人?不知施主是要找那位?寺裡上下貧僧都熟。”
“我找白素貞!”
“白素貞?”饒是圓相見多識廣,也不由一愣。
“和尚不知道嗎?”
“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自然是知道的。”
二十多年前,一部名叫《新白娘子傳奇》的電視劇風靡華國,圓相那時還沒出家,也是看過的,白素貞這個名字自然熟悉。
“和尚可知道她在哪裡?我有事找她。”
“這個...”
圓相微微一怔,上下打量了青衣少年一番,看他一臉正色,不像是在開玩笑,忽然之間明白了什麼,臉上露出一絲憐憫,問道:“不知施主找她何事?能否先跟貧僧說說?”
螃蟹同樣掃視一眼,眼前這個和尚沒有半點修爲,只怕不懂得修行,搖了搖頭,說道:“算了,跟你說也沒用,這事得找她才成。”
“天底下的事情,未必只有一個解決方法,施主說說有什麼事,貧僧幫你參詳一下也是好的。”
“那你知道法海在哪裡嗎?”
“這個...”
“和尚連祖師去哪也不知道?”
“慚愧...”
“算了,我還是換個地方問吧。”
“施主且慢!”圓相連忙把青年少年攔住“施主一路辛苦,不如在廟中歇息片刻,再走不遲。”
螃蟹點點頭,答應了圓相的請求,一時之間,它也不知道去哪裡纔好,在此歇歇腳也好。
……
順着大雄寶殿一路向東,穿過觀音閣、江天亭,有兩排幽靜的禪房,圓相的居所就在這裡。
圓相請青衣少年在禪房坐下,又沏了壺清茶,這才摸出手機,轉身離開禪房,反手關上屋門。
“喂、喂,是長江第二精神病醫院嗎?貧僧這裡有一個疑似精神病人…什麼症狀?他說要找白素貞,還說要找法海…我在哪裡?我在金山寺。”
“什麼?你們也要找法海?貧僧沒跟你們開玩笑!我是金山寺的知客圓相,跟你們陳院長見過的。”
“你們什時候到?還要一個小時?好,好,貧僧先穩住他,哦,病人情緒看起來比較穩定…不像是要咬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