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妹再次醒來，是被尚陽的哭聲吵醒的。
“好吵……”她推了推伏在自己腰際的頭，手卻沒有力氣滑落到牀上，“好重……”
“小妹！？你醒了？”尚陽騰地站起，眼淚撲簌撲簌的落在她臉上，“感覺怎麼樣？還疼不疼？我已經上了藥，可是你傷得太重……”
“不疼……”
落在臉頰的淚水是溫熱的，她伸起乏力的手想替他擦一擦，可還是沒有力氣，聲音乾啞，“我渴了，又餓了，有吃的麼……”
“有有有，”尚陽慌忙轉身從桌上盛了碗溫熱的粥來，“你兩日沒吃東西，不能一下子吃猛了，會傷胃，慢點吃……等你好了……我給你做好吃的……”
陸小妹看着碗中已經不知熱了多少次的米粥，鼻子也有些酸，爲了不讓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尚陽再哭了，便低頭喝粥掩飾了過去。
她喝了兩口，忽然回過神來，問尚陽：“對了，他呢？”
“你說祁冠宇？”
尚陽皺了皺眉，雖然他不喜歡那個人，可這次還是多虧他，小妹才能從天牢那折磨人的地方逃出來，不甘心地回道：“他將你送回了茶莊，就不見蹤影了……你既然回來了，黎叔便將我接了回來照顧你，你也真是的，怎麼能把我送到紅葉去！上次十蕭是如何要殺我的你忘了？雖然他也沒有爲難我……可他是殺手啊！你怎麼淨和這種人攪和在一處？能不能……”
“尚陽，”陸小妹蹙眉，“我回來多久了？”
“嗯，聽黎叔說，是昨天夜裡……”尚陽回憶道，突然看見陸小妹的眼神變了，有些擔心地問，“怎麼了？不會是玄武王還要把你抓回去吧？祁冠宇已經不在，茶莊再厲害也是敵不過羽林軍的，你還是和我離開……”
“沒事，上陽花，”陸小妹莞爾，“沒事的，你看我現在這樣，就算是逃了也還是容易被抓的，再說我又沒有做錯什麼，爲什麼逃呢？別擔心了，黎叔會安排妥當的……”
“可是……”尚陽還是覺得不安。她現在的這張駭人的容顏，他看見都要心痛不已，她是個女孩子，怎麼會不在意容貌？不過是強顏歡笑的老把戲……
雖沒說什麼，可他臉色已浮現了哀傷。
“沒事的，上陽花，話說你在紅葉這兩日看起來過的不錯嘛！”陸小妹露出曖昧的笑容，“我可聽說那十蕭有斷袖之癖，你不會……彎了吧？”
“啊！？”尚陽完全愣住，忽然想到自己初到紅葉那日被十蕭擒住的狼狽相了，登時後背一陣陰風襲來，渾身一激靈，“他有斷袖之癖？”
“嘻嘻，看來他看見我們家可愛的上陽花，也生了憐愛之心了……”
“說什麼有的沒的！喝粥，一會兒又冷了，還要去熱……”尚陽臉頰緋紅，岔開了話題。
一碗粥很快就入了肚，陸小妹的眼皮開始打架了，“困了……”
尚陽搭過脈，替她掖了掖被子，“你安心休息，我去替你煎藥……有什麼事就叫我……我就在門外……”
“嗯……”
看着女子安穩地閉了眼，尚陽不忍再多看一眼，不易察覺地嘆口氣，端着餐盤出了門。
陸小妹緩緩睜開眼。
輕輕地起身，滅了安神香。
梳妝檯上的大大銅鏡剛好映出她此刻的容顏。她苦笑，卻愈發顯得猙獰，宛若鬼魅。
難怪尚陽會被嚇哭了，她小時候淘氣爬樹掏鳥蛋，不小心摔斷了腿，尚陽就哭了三天……這次，他只怕要哭上三個月了吧？
打開梳妝檯的第三個抽屜，有一個紅印封着的信封。她拆開來，抽出信箋，緊鎖的眉頭漸漸舒緩。
祁冠宇不會無故離開。玄武王也不是傻子。
她現在能安然無恙，果然是祁冠宇動用青龍國的勢力在與玄武王周旋壓制。
黎叔送來的密報裡說她被無罪釋放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因爲獄卒心生歹心而毀了她的容嚴刑逼供，據說玄武王已經斬首了那獄卒，還奉上了黃金萬兩給天下茶莊，作爲補償。
傳言不過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而莫名失蹤的玉麒麟，又莫名其妙地失而復得，關於玄奕的事，卻從頭到尾隻字未提。那時，她雖然被蒙着眼，可劍砍落手臂的聲音卻聽得分明，她握着信紙的手不由地握緊，玄奕昨夜的言語還在她耳邊迴盪……
他們的惡緣，沒有解開半分，反而越結越深。
只要他不死，只要自己不死，他們就會鬥下去。即便她不想鬥，不願再介入上一輩的恩怨，也怕是難以脫身。
她忽然覺得累了，什麼都沒有意義……一陣脫力，連站都站不穩，燒了手上的信箋，便回到牀上。至少現在她是安全的，門外有親人守護着她……
祁冠宇……他會回來，帶自己離開……也許她醒來，就會離開這裡……
即使這裡有太多不好的記憶，她還是不捨，這十五年的時光，有多少美好的回憶，她還來不及一一告別……
她想慢點醒來。
夢裡，什麼也沒有。她好久沒有做噩夢，一覺睡到自然醒，一睜眼，便看見了坐在牀邊的祁冠宇。
她朦朧裡睜開眼，他就坐在牀邊，默默地看着自己，“你坐了多久？”
“有一會兒了。”祁冠宇微笑，幫她墊了墊身後的靠背，扶她坐起身來，伸手將她一縷散發掖在耳後。
“怎麼不叫我？”她微笑，臉頰還殘留着他手指的觸感。
“好久沒看你睡得這麼安穩，不忍吵你。”祁冠宇倒了杯溫水，“你嗓子啞了，喝口水。”
她覺得疲懶，便低頭就着他的手喝了。淡淡的鹽水。
“都安排妥當了？”她笑着望着男子的背影，“我們，什麼時候走？”
祁冠宇的背影停頓了片刻，端着藥轉過身，舀起一勺嚐了嚐，遞到她脣邊，“你身子太虛，而且傷得很重。雖然是皮外傷，可傷心驚恐，連脾胃也損了，要養些日子，否則要落下病根……我都安排好了，你安心留在這裡養傷，我不會再讓他們傷你一分。”
“尚陽說的？”陸小妹喝了藥，並不十分苦澀的溫補藥，藥性溫和，很是照顧她柔弱的脾胃，若是藥性再強些，她必然是要吐了的。這藥的確是尚陽慣給自己用的方子，只不過做了些調整，還是他最瞭解自己……
“是，之前就看你臉色不好看……”祁冠宇繼續喂藥，偶爾拿娟帕擦拭她脣角流出的藥，便也不再多話。
陸小妹微笑。之前是臉色不好看，現在已經看不出臉色了……
餵了藥，她便又覺得困了。尚陽的方子裡喜歡加些助她安眠的，這麼多年，她晚上偶爾失眠噩夢的頑疾，終是無藥可治。
“你爲何不告訴他，你的臉是我傷的？”祁冠宇的手輕拂過她臉上醜陋的疤痕，冰冷的眼終於有些變化。
“說了……他肯定死也不會讓我跟你走……”她微笑，“這個樣子，我輕易是看不見的，你既然不嫌棄，要娶我的，我還在意那些做什麼？”
他的手穿過她的發，靠得更近了些，“……你不怨我？”
她微笑，伸手摸上他俊朗的臉，“不怨你，你救我，我要感謝你的，爲什麼要怨你呢？明明要折磨我的，是玄奕。”
“……”祁冠宇慢慢閉了眼，擁住了女子在懷，“我還擔心你會反悔。”
“我猶豫了這麼久……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怎麼會那麼容易反悔？再說，”她靠在他肩頭苦笑，“就算我反悔，我的心也不聽我的，它一個勁兒地，要奔到你的身邊去……”
“……等你好起來，我就帶你走。”
她只感覺發髻上多了枚簪子，起身拔下，頓時呆愣住了。
與尚筱舞一模一樣的翡翠簪，就連那細微的紋理，都並無差別！
她的手有些抖，訥訥地問：“你送我的？”
“是，我帶着許久了，一直想送給你，可是……”祁冠宇也察覺到她的失態了，扶住微微輕顫的肩膀，“怎麼了？不喜歡？”
她閉了眼，心頭忽然被暗器刺中了似的，尚筱舞似乎在看着她，在她靈魂深處冷笑——看吧！一切都會重演！你還是會變成第二個我！
“不！”
玉簪被摔落在地，碎成兩截。她捂着耳朵，搖頭，連呼吸都變得急促……
“你！”祁冠宇眼見自己磨了一個月的簪子就這麼被摔碎了，將要質問，可見她如此恐慌失措的模樣，還是軟了心，拉她在懷裡，安撫她顫抖的脊背，“你不喜歡，碎了就碎了吧，你告訴我喜歡什麼，我送你就是了……爲什麼這麼驚慌……”
“別送我這種易碎的，我要永遠不會碎的愛情……”她閉了眼，終於漸漸平靜下來。祁冠宇的懷抱總是能令她安心，她忽然有了勇氣，挑戰宿命的勇氣。
“好，我答應你，別怕，別怕……”
祁冠宇安撫着懷中的女子，想起了將才尚陽的囑咐。她剛經過數次險惡，夜夜不能安睡，看起來是精神的，可是在親近的人身邊偶爾會失控……他心裡暖了起來，她一直都把自己當成親近的人，纔會亂了方寸，不再那麼八面玲瓏……
懷中的人安然睡在他懷裡，他像是抱着得來不易的珍寶似的，輕輕將她安置好，露出一抹冷笑。
“不碎的愛情……筱舞，其實，哪裡都是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