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蕭黑着臉，進了屋。
小毛球一怔，瑟瑟地縮了手，三跳兩跳地躲回了自己的籃子中。籃子的邊緣探出一雙又黑又圓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兩個人。
“罵你兩句就哭？”十蕭端詳着手中哭得眼睛都腫了的尚陽，壞笑着調侃道：“大姑娘都不見得像你這麼薄臉皮！”
“才，纔不是……是，是因爲你……你騙我……”尚陽已經哭得哽咽，“上次小妹的消息肯定，不，不好……你不給我看，還，還寫了個誆騙我……嗚嗚嗚……”
十蕭眼色一沉，又瞥了眼一旁被浸溼了的摺子，冷笑一聲：“你有沒有想過我爲什麼騙你，呢？如果陸小妹死了，你會不會跟她一起死？”
“什，什麼？”尚陽呆住，周身僵直，眼前似乎白茫茫一片，“死……死了……”
本想讓尚陽徹底死了心，可是一見他如此反應，十蕭心沉了又沉。尚陽如果真的以爲陸小妹死了，十有八九不尋死，也是要瘋了。十蕭恨得咬牙切齒，揮手扇了尚陽一巴掌。
啪的一聲，驚得小毛球縮了縮頭，瑟瑟地抖了抖，雖然害怕，但還是蹦到了尚陽肩頭，伸手摸了摸尚陽被打得臉，呲牙瞪向十蕭，發出嘶嘶聲，可一遇上十蕭警告的目光，便噤了聲。
“醒醒吧！”十蕭伸手鉗住了尚陽被打得偏向一邊的臉，“陸小妹命大着呢！”
“小妹……沒死？”剛剛發生了什麼尚陽似乎都不記得，只聽到十蕭說小妹命大，便回過神來，起身握住十蕭的手，“十大哥，小妹真的還活着？”
“活着……這是最新的密報……”
十蕭輕嘆一聲，從衣襟裡掏出一小小的信筒，放在尚陽手中。
私心裡，他倒真希望陸小妹死了。本以爲陸小妹的孩子沒了，又流落異鄉，八成是活不了了的。但是哪裡會料到，陸小妹會被祁冠宇找到，還重新帶回了宮。
新的密報上說，陸小妹不僅重新封了妃，而且聖眷正濃，真真的是寵冠六宮，照這麼下去，再懷上孩子，也是遲早的事……
“太好了，”尚陽欣喜得淚流滿面，一面擦着眼淚，一面吶吶道：“太好了……小妹還活着……”
忽然尚陽想起了什麼，仰起臉來望向十蕭：“小妹的孩子呢？算着日子，也到要臨盆的時候了……”
“孩子……”十蕭頓了頓，還是沒忍心告訴尚陽孩子被人害死了，“流產了。”
“……”尚陽有如被雷擊中，晃了晃險些跌坐在地，“孩子……沒了……”
他終於知道十蕭瞞着自己什麼。之前自己聽了消息尚且那麼期待，小妹她該多欣喜啊，孩子沒了，她又該多傷心……
而且流產……與生產無異，都那麼傷身……
“小妹……”尚陽緊攥着手中的密報，眼淚又落了下來，只恨不能長雙翅膀，飛到她身邊去照顧她。
十蕭只是淡淡地看着尚陽，並未再說什麼。過了好一會兒，身前的人才止住了淚。
“尚陽……”十蕭按了按男子的頭，用不容置喙的口吻道：“我們要離開玄武。”
尚陽愕然地仰起臉來，望着面前的冷麪男子，張了張口，卻一個字也沒有說。
最近，玄武國正在爭執誰纔是下一位王。支持大王子玄宸和二王子玄奕的臣子們分成兩派，黨派鬥爭難免會有人流血冤死，百姓們也都人心惶惶，玄武如今十分不太平。紅葉最近的委託也越來越多，難度也越來越大。十蕭身份並不適合留在玄武，離開，是遲早的事。
只是沒想到這麼突然。
而且，他不想走，他怕小妹回來找不到家人……
尚陽有好多話想問，可感覺問什麼十蕭都不會告訴他，只吐出兩個字：“……去哪？”
“白虎國，”十蕭不自覺地輕嘆一聲，揉了揉男子的頭，“玄武越來越亂，已經不適合繼續待下去了，回白虎國也是危機重重，尚陽你必須跟我走，我需要你！”
尚陽默默地閉了眼。
夜深人靜，山上的蝙蝠唧唧地開始甦醒捕食。
琅琊山上，一片黑暗。
身後的人已經熟睡，尚陽輕手輕腳地下了榻。
十蕭說，最快今日，最遲明日，他們就準備要離開這裡。自己想要逃，就必須在今夜。
他不能離開！他必須留在玄武，小妹……小妹那麼聰明，遲早會發現真相，她一定會回來的，自己怎麼能走！
當初真的不應該，不應該答應十蕭跟着他！自己如果跟着十蕭去了白虎國，白虎和玄武還隔着一道赤海，至少要走兩個月……
如果他走了，日後何年何月才能見到小妹？她可是自己唯一的親人了……
耳畔又響起十蕭反覆說的話：“我需要你……”
他需要自己什麼呢？醫術嗎？
尚陽苦笑，如果單論醫術，他也比不上師父，藥理也比不上小妹，他只是個平凡的大夫，並不是神醫。十蕭如果想要醫術高超的大夫，比他強的，有的是。
尚陽猶豫了一下，轉頭看向榻上熟睡的十蕭。
月光映進屋，照着榻上。榻上的男子青絲散落，遮了半邊過於邪魅的臉龐，添了幾分柔和，那雙欺負自己的手，各種自己的枕頭上，手指纖長，指甲乾淨整潔，平日裡那雙不懷好意的桃花眼，如今閉着，睫毛遮了一抹陰影，倒像個頑皮的孩子了。
這個人救過自己，欺負過自己，還說過喜歡自己……
尚陽心頭一緊。十蕭只需要他暖牀罷了。他走了，也還會有別人。紅月樓的姑娘那麼多，好看的美人也不少……
而且，他能看出來，月娘喜歡十蕭。那麼喜歡他的姑娘，十蕭竟然視而不見，整日纏着他，絕對是十蕭迷了眼。他如果走了，十蕭就清醒過來了。
躡手躡腳地穿好了鞋襪，站起身來，發出的細微聲響驚動了桌子上的小毛球。小毛球鑽出了被子，迷濛地看向他。尚陽驚得上前，捂住了小毛球的嘴。
榻上的人動了動，驚得尚陽心都要爆炸了。如果十蕭知道自己要逃走，會不會又要動鞭子啊……還是要把自己剁碎了包餃子啊……
一人一猴摒住了呼吸，還好身後的人只是翻了個身，並沒有醒來。
尚陽鬆了口氣，將小猴子放在了籃子裡，示意它不要出聲。準備去取藥匣，身後傳來了呢喃聲：“花花……”
尚陽臉一紅，手一抖，險些將藥匣扔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望向身後，榻上的人摟着枕頭在說夢話。
雖是夢話，尚陽心裡頭卻不是滋味了。
思前想後，他才決定不告而別的，這次十蕭急着回白虎，也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到處找自己。可是之前自己說好了的，如今不告而別，的確是背信棄義。但如果和十蕭說實話，他肯定也不會答應讓自己留下來的。
又望了望榻上的人，十蕭雖然總是會做些奇怪的事，說些令他臉紅心跳的話，可平日裡，的確是很照顧自己，也很照顧柳姑娘和小猴子……
朝夕相處了幾個月，一想到要離開，尚陽的心忽然軟了，酸酸的不是滋味。放下了藥匣和小猴子，慢慢湊近了十蕭，附耳輕聲道：“十大哥……對不起……”
啊嘞？怎麼回事？
尚陽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就被壓到榻上了，身上的人虎視眈眈地俯視着自己，眼裡似乎能噴出火來。
十蕭摸着男子臉頰冷笑道：“你也知道對不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