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後，長安抱着大白午睡，陸小妹坐在一旁終於確定長安睡熟，才落下幔帳。
“你也休息一會兒吧，”祁宇默收拾好餐盤，過來扶她，“這幾日你一個人忙裡忙外，也累了吧……”
沒想到女子會轉過身來抱他，祁宇默一怔，輕輕撫着女子後背，“別怕，沒事了，你放心，這次是真的沒事了……再沒有人會來害你，害寶寶……只是陸瑜的事，我對不住你……”
“別說話，”陸小妹的臉埋在他胸口，悶聲悶氣道：“阿默抱我……”
身影重疊交錯，相擁無言。
平靜安詳的日子過得很快，他們像一對再尋常不過的夫妻一樣。阿默做飯，她和長安撿碗筷，平常日子，她教長安認字，阿默做了一把小木劍給長安，教他簡單的劍術。夜深了長安睡得早，他們就圍着爐子相依而坐，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在祁宇默回來後沒多久，就將青龍令傳給了小八，由李子然和白玉輔佐。有一次小八得到消息，還偷偷地揹着白玉跑來看她，可都沒來得及過夜就被白玉捉了回去。
九州雖然還被些許殘存的流毒迫害，但是多半已經被朱雀王容宇爲首的勢力所打壓，大齊王室全數被屠，淪爲朱雀王附屬。
青州無涯子殞命，畢梅自裁，所剩的弟子悉數遣返，青州由之前九州人人嚮往之地，成爲了難以啓齒之所。這次九州之亂，傷亡慘重，各國都得到了教訓，百姓休養生息爲主，再無戰亂。
“小舞，”祁宇默抱着凝神閉目的女子，輕聲道：“你後悔嗎？”
“……嗯？”陸小妹睜開眼，打了個哈欠，“後悔什麼？”
“後悔當初救我，同我扯上關係，喜歡上我，嫁給我……”
陸小妹咯咯笑着，打了一下他的手：“你知道長安之前的法號叫什麼嗎？住持老頭兒給他起名無憂，無憂無慮，無嗔無癡，無怨無懟……依我看，我們過些日子應該去廟裡住兩天！聽長安給你念兩天經文，你就通達了！”
“謝謝……”祁宇默釋然地鬆了一口氣，將她摟得緊了些，“等過些日子，院子裡的花就開了，我還要和你賞花作樂呢，我可不去廟裡吃齋唸佛！”
“你啊，死性不改！”陸小妹撇嘴，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倚着，也覺得眼皮發沉，“稱王稱霸慣了，就會耍懶，滿肚子花花腸子……如果不是不舉了，又得折騰我，我現在只後悔沒早點給你下藥……”
見懷中女子呼吸漸平穩，祁宇默小心地翻過她的手心瞧了瞧，這才安心地吻上她的脣。
爐火噼啪聲平添了些許溫情味道。
……
清晨，陸小妹坐在銅鏡前描眉。
榻上的人披衣起身，撫着她的肩膀立在身後，望着鏡子中的女子，略驚訝道：“以前都是素面朝天的，如果不是我逼着，你連臉都懶得洗……自從長安回來，你就每日上妝不斷，你這明擺着偏心麼？”
“我就是偏心長安，”陸小妹揚眉壞笑，“你還能怎樣？”
祁宇默俯身攫住她的脣，摳着她的後腦不讓她亂動，一直吻到她喘不過氣來才放開她，笑着伸手劃過微紅的脣瓣，“娘子打扮得這麼嬌媚，爲夫豈能辜負？”
“你！”陸小妹臉頰緋紅，剛要斥責他，餘光就瞥見了榻上拄着下巴偷看他們的長安，連忙推開祁宇默，尷尬笑道：“長，長安醒啦！孃親……”
“唔……”
祁宇默被狠狠地踩了一腳，苦笑着去廚房做飯了。
天氣越來越暖和。
冰雪消融，萬物復甦，空氣中都瀰漫着清新的味道。
“春天來了，長安的生辰快到了，”陸小妹看着乖乖寫字的長安，摸着他毛茸茸小腦袋笑問，“想要什麼禮物麼？”
“……”長安持着毛筆，若有所思片刻後，繼續提筆寫字，“長安什麼也不要，只希望一家人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陸小妹的手倏然停住，不易察覺地收回了手，換上了一張更加明媚的笑臉，趴在桌子上道：“你不想心玉妹妹麼？孃親寫信，請權叔叔和方姑姑帶着小妹妹來玩好不好呀？”
“我們家太小了，住不下，”長安板着臉搖頭，“我已經寫信給心玉妹妹了，她很好，還要和顧涵叔叔學琴呢，很忙的，就不必過來了。”
陸小妹尷尬地僵在一旁，酸溜溜地對一旁縫衣服的祁宇默道：“我們家太小了啊……連小心玉過來玩都沒地方住……”
祁宇默擡手摸了摸她的頭，哄勸道：“年下沒有太好的木頭，蓋房子不能馬虎的，等過一段時間我找到了結實的，在後院加蓋兩間做客房，好不好啊？”
“可是今年小心玉就不能來玩了啊，”陸小妹趴在桌上，無精打采道：“上陽花也來信說要過來玩呢……人多一點熱鬧嘛……人家好久沒見到黎叔和小白了，還有小花，小方，小草，小圓圓……”
大白喵白了她一眼，小花，小方，小草已經是拖家帶口的了，難道要黎叔帶一車貓來給她玩？
“也不是不能，”祁宇默咬斷了線頭，將衣服在她身上比了比，“最近春忙，附近好些農家都有空房，我去商量一下，借宿兩晚還是不妨事的，你想請誰就請誰，總還是能找到住處，來，試試新衣裳……”
“真的？”陸小妹一聽，甚是開心，接過新衣裳鑽進了幔帳，兇祁宇默道：“不許偷看！”
長安緊緊地攥着筆桿，一點兒欣喜神色也無。男孩咬着嘴脣默默地望了祁宇默片刻，撂下毛筆，偷偷地拭了拭眼角，走出門外。
春日景色絢爛，院子裡的花開了一片，不單單是院子裡的，連院子外也都生了好大一片，想來是往年的種子生根發芽，竟將整個小院子都包在了花海之中。
陸小妹穿着水粉長衫，抱住一左一右的長安和心玉，一人親了一口。
來賞花的人比預期的多了不止幾倍，本來小妹只請了尚陽方姑和左相這幾個大人來。可尚陽來了，十蕭這個白虎王也就來了，方姑和左相得知消息，郭珍和玄宸也就知道了，她的小侄子也就知道了，也就是說玄武王和白虎王都知道了，那麼什麼各種青龍王朱雀王大周大魏王也知道了……
好好的一個賞花，多麼風雅，結果人一多，差點成了趕集，陸小妹和祁宇默忙裡忙外接待，忙得暈頭轉向，這才勉強撐過了一日。
夕陽似血，陸小妹立在院子裡，對着小小的墳包拜了拜。
“一會兒天就暗了，春寒料峭，你身子也不好，彆着了涼。”祁宇默替她繫上了披風，也對着小墳包拜了拜，“進屋吧！”
“不，”陸小妹拉住他，哀求道：“你陪我看一會兒夕陽好麼？”
“你的手太涼了，我去給你拿個手爐，”祁宇默剛轉身，就發現自己的衣袂被她拉着，苦笑着嘆了一聲，握住了她的手，“我不過是進屋給你拿個手爐，怎麼像個小孩子似的鬧脾氣？好，好，依你不成……嗯……”
突然被女子踮腳吻住，祁宇默不由地愣了一剎，轉瞬抱住陸小妹，加深了這個吻。
“怎麼了？”祁宇默皺着眉頭擔憂道，“今天一天你的神情都不對，來的人太多了，不高興麼？”
“高興……”
陸小妹平靜地倚在男子懷中，任他拉着自己的手，輕聲問：“你知道今天長安問我什麼嗎？”
“什麼？”祁宇默玩笑道，“你們又說我壞話了不成？”
陸小妹笑出聲，搖了搖頭，“長安問我，孃親是愛爹爹多一點，還是愛長安多一點。”
“小鬼，”祁宇默將她抱得緊了些，“孃親明擺着更疼愛長安，連爹爹吃醋了都不管！”
“不，”陸小妹望着漸漸沒入地平線的夕陽，淡淡道，“長安說，孃親偏心，最愛爹爹，爲了爹爹，孃親都能狠心扔下長安不管……”
祁宇默不由地笑出聲，“小鬼又胡說了……”
“長安沒有胡說，”陸小妹直起身，抽出了自己的手，平靜地凝視着祁宇默的眼，“我的確不配做他的孃親……”
“小舞……”
祁宇默突然眼神一凜，抓過她的手。掌心的牡丹圖紋依舊，但是他不過擦了兩下……圖案就已淡化得只剩下淺粉色的兩三點，而且還在逐漸消失……
“不，小舞，不不……”祁宇默抓着她的肩膀輕晃，徹底慌了神，“小舞，我，死的人是我，長安不能沒有你！你，你快停下，還來得及……”
“來不及的，從一開始我打算復活你的時候起，就已經來不及了……”
陸小妹輕輕抱住驚慌的男子，柔聲道：“陸瑜死前說過，你會穿過千山萬水，來與我相見……第二日我就發現那個裝着你魂魄的紅瓷瓶空了……七魂重聚，即使不靠牡丹花水之力也可令死者短暫重生。我知道那紅簪花，可以指引你來找我，也知道你魂魄離身，再度重回，若是靠術法，最多能撐百日，我想快些見到你，想和你，和寶寶，和長安看花開，所以我動用了最後一次復活的機會……我想讓你活着……”
魂魄附體，他不過是一具暫時存活於世的普通人，法術早已散盡。他沒能看到長安看到的。她的力量在逐漸消散，逐漸變得虛弱，逐漸變得透明……
“你，你瞞得我好苦！”
祁宇默眼裡忍不住地滾出眼眶，顫抖地抱着她，生怕一不留神，她就會消失無蹤。
他慌亂地附耳道：“小舞，不，一定還有辦法，一定還有辦法的，你等我，一定……”
“阿默，”陸小妹輕嘆，吻上了他顫抖的脣，“牡丹花水之力散盡之後，詛咒也解除了，我們，是不是就不會再見了……”
祁宇默狠狠盯着她，“不！我們會再見面，就算追到陰曹地府，我也不會放過你！”
“我不是個好孃親，”陸小妹忍着傷心落淚，哀慼地望着門口手足無措，已經哭成淚人的長安，“我只是個私自的女人……你要替我照顧好他……”
“孃親！”“小舞！”
暖暖的淚打在她臉上，軟軟的小手搖着她，不斷地喊着她，聲聲不斷……
“阿默，我不後悔，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