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又回到了那間密不通風的密室中。一抹臉,一手血。
她無聲地又從袖口中摸出一粒藥丸放入口中,咬碎吞嚥。苦澀的藥,入喉入心。
似乎是玄奕的指令,她身邊還多了面銅鏡,正可映出此刻殘敗的容顏。
“祁冠宇,我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你可還喜歡,可還愛?”
她笑得歇斯底里,險些岔氣,摸了一把臉,竟然還多了兩行溫熱的淚來。那個獄卒,握着烙鐵的動作,那波瀾不驚的暗黑眼眸,那微微頷首的習慣性動作,昂首不屈的風華……
“你真夠狠的,”她閉了眼,“祁冠宇,你夠狠!得不到就要毀掉?我怎麼會愛上你這樣的人……”
指使的是玄奕,動手的卻是祁冠宇。
那個獄卒,便是祁冠宇易容而成的。
她本吃了麻沸散,當時已經半失去知覺,根本不痛,一切都準備好了,算計到了,她唯獨沒想到,祁冠宇會心狠道如此地步。他不知自己吃了麻沸散,明明可以救下自己的,那一刻卻選擇毀掉她。
“你不跟我走,
這就是代價。”
他一句話也沒說,冷峻的眉眼已經流露出了一切。
她眼中的驚愕已經表明,她認出了祁冠宇,卻在最後一刻也沒有求他相救。
他應該是失望的。所以下手毀了她容顏的時候,穩準狠。依舊是往日的冷傲霸道。
“你果然是天生的帝王,”她冷笑,“要所有人都拜倒在你腳下,卑躬屈膝,如果不從,就要先殺殺銳氣,再就要斷了雙腿,如果還是不從,便要斬草除根……你的愛,真是霸道,與江山一樣,得不到,便毀了,也不讓別人染指……”
經過了這件事,她忽然明白爲何上一世的祁冠宇能囚禁尚筱舞十年。背叛,對他來說,對一個帝王來說,是絕對不能饒恕的。
鐵門再次被打開,有刺眼的光照射進來。她已經適應了黑暗的眼,忽然有些刺痛,避開了晃眼的亮光。
久久無聲。她好奇地轉過頭,終於看清了來人。
竟是已經嚇得臉色慘白的玄宸。
她微笑,俯首。
“殿下,這陰冷凶煞之地,實在不適合您,民女很好,勿要掛念了。”
她低了頭,不是因爲慚愧駭人的醜陋,而是不想再迎上玄宸身後那人的目光。
“怎麼會這樣……”玄宸驚得發抖,顫顫地揮手,“快去請太醫來替陸姑娘醫治!”
獄卒冷冷回道:“殿下,玄武王有令,任何非皇族外之人不得靠近此女,太醫即便請來,也是進不來的。”
“這,這可怎麼辦……”玄宸本想走兩步向前,可實在不忍再看女子的滿臉血痕黑焦慘狀,掩鼻搖頭,“陸姑娘,我本想幫你的,可是父王的旨意……我是違抗不得的,你……我一會兒派人送些傷藥和吃食來,姑娘安心,我一定會去向父王求情,定能還姑娘清白。”
俯首的女子忍不住冷笑,可還是淡淡地答:“謝殿下。”
玄宸就是這樣,雖然有心,卻懦弱無力,終不過是好心枉然。寄希望在他身上,多麼愚蠢荒唐,那是上一世的尚筱舞纔會做的事。像是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但是救命稻草也不是那麼好抓的,弄不好,死的更快……
她早就看清了這個人的本性。他絕不會違逆玄武王,也鬥不過玄奕,空坐在王子之位,卻是個傀儡。但他是愚蠢懦弱的好人,像父親一樣……這樣的溫情,雖然不痛不癢,她還是感謝的。
因爲這纔是個普通人真實的模樣。
“姑娘好好養傷,我……哎……”
玄宸實在不忍再看她如此模樣,甩袖離去。
待牢門緊閉,她才起身,將舒了一口氣,卻愣了。
“你沒走。”她微笑,知道自己笑起來像索命惡鬼,可還是笑了,“你走漏了風聲,玄宸纔會緊張來看我,也順便讓我看看,除了你,誰也救不了我是嗎?”
祁冠宇俯身,擡起斑駁醜陋的臉,眼底的目光依舊,鍥而不捨地決絕,“你既然知道,還要自尋死路?若是早點求我,何必受這皮肉之苦?”
“那你現在還要帶我走?這張臉,你願意夜夜抱在懷裡?不怕從此噩夢連連?”
“一張容顏而已,遲早要凋零的。”祁冠宇收緊了手上的力道,“我還沒有像玄宸那般,會被一張醜陋的臉嚇到。倒不如說這樣最好,你最好一直醜下去,除了我,便無人問津。”
她只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化了,亦或是他的眼神太過炙熱,手上的力道太過剛勁令她轉不開頭,她的脣微微顫抖,“你還愛麼?”
“尚筱舞,你這問題多餘。但如果你一定想聽,我再說最後一次,愛。”祁冠宇扯下假面,從袖口抽出一卷整潔的白絹,“我問你最後一次,跟不跟我走?”
“如果我跟你走,這白綾就是替我包紮掩面的,如果我不走……”她幽幽地問,“你是不是就會勒死我?”
祁冠宇冷笑,“死?你死的太早了,至少也要把你變成我的女人,尚筱舞,你聽好,你就算死了,也是我的女人!”
“……”
她閉了眼,感覺累了,“我,是愛你的,祁冠宇……至於我一直迴避你的理由,現在我卻實在沒辦法說出口……也許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我說愛你,需要多大的勇氣。昨日我想,如果我就要死了,肯定會遺憾,沒有把心裡話告訴你,也許現在還不算晚,還好你沒有先離開,沒有鄙棄我毀容的臉……
既然你說愛我,請你永遠記得,我跟你走,是因爲我們彼此相愛……請帶我離開這。”
“好。”祁冠宇俯身抱起她來,“我帶你走,這破地方,如果不是你在,一刻我也不想多待。”
祁冠宇剛抱着女子走出牢門,門外一羣侍衛便涌上來。
爲首的玄奕冷笑,“師哥,果然是你。許久不見,我還以爲你早回家了!沒想到還是對她念念不忘,我真是不明白,你既然喜歡她,昨日竟也能下得去手,呀,不愧是我鐵石心腸的師哥!”
“讓開。”
祁冠宇面色不改,揚手白絹便緊縛在她的眼睛上。
“嘖嘖,師哥,你就算是真龍,也要在我這淺水池擱淺了!”玄奕收斂了笑意,怒視祁冠宇,指着尚筱舞道:“你把她留下,我倒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哦?”祁冠宇揚眉,“你知道我爲何帶她走,可是我還不知道,你爲何要留下她?明明知道如果真的惹了我,你也是性命難保的!”
“爲何?”玄奕面目猙獰,仇恨的火焰吞噬了理智,“爲何留她?當然是爲了折磨她!毀了容,只是第一步,我會把她送入軍營,看她如何被無數禽獸玷污,看她生不如死,看她髒得連狗都不願意碰,然後一片片切下她的肉,剜除她的心,請最好的御廚做了,送給她那無恥的娘食用……直到死!我要看着她如何慘死在我腳下!”
陸小妹眼睛雖然被矇住了,可是耳朵卻沒聾,玄奕的話一字不漏地響在耳畔,擊在心上,令她憤怒,緊握雙拳,忍不住顫慄。
祁冠宇的手臂縮緊,將她拉近了些。陸小妹忽然安了心,似乎在這個人身邊,她就可以什麼都不怕,什麼人都不能傷害她,玄奕的變態妄語,只不過如狗吠雞鳴,不必放在心上了。
祁冠宇微笑,卻不容置喙道,“只有我能折磨她,其他任何人傷她一分,我必然千倍萬倍奉還!”
玄奕先是驚愕,旋即仰天大笑,“哈哈哈……師哥,迄今爲止我傷了她可不止一分,也沒見你討過一分!說什麼……呃……”
侍衛們紛紛尖叫躺倒在地,脖頸間都中了暗器,血流四濺。玄奕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提劍的右手臂從肩頭生生斷了,落在地上,如瀑的血滾滾涌出……
“那是你還有些用……”祁冠宇抱着女子已經不知何時立在了衆人身後的門口,寶劍輕輕顫動,劍柄上的紅色寶石閃出詭譎的光芒,證明它的確出過鞘,“可現在你已經沒用了。”
……
祁冠宇抱着她離開了天牢,就連玄奕刺耳的尖叫聲漸漸也聽不到了。
“你們等着……”玄奕冷笑,愈發陷入癲狂,“祁冠宇,你竟然真的如此狠,利用我,眼睜睜看着我爲難她,卻都在最後時候出手!師父總是說我狠毒,你比我狠毒百倍!等着,你不殺了我,早晚我們還有一筆賬要算!”
……
陸小妹眼睛被蒙着,感覺祁冠宇抱着她,也不知向何處去,想起將才玄奕的哀鳴便覺得驚懼在背,他一定是下了重手,擔心問,“你要帶我去哪?玄武王怕是不會罷休的,即便是動用你身份,不,你的身份若是牽扯出來會更麻煩……唔……”
女子被點了睡穴,終於安穩倚在他懷中,祁冠宇低頭,“你操心太多,不累麼?有我在身邊,你就放心睡就是了。以後要乖一點,才能少吃苦頭。”
“公子。”
一蒙面黑衣人匍匐在祁冠宇身前,“一切已經安排就緒。”
“好。”
他回身仰望着玄武王城,巍峨的宮牆,冰冷的青磚瓦,明晃晃的琉璃……這一切曾經多麼熟悉,又多麼令人心酸無奈。
離開了十年,也是時候要回去了。
他終是逃離不了,不願逃離。
“離開前,還要再做最後再做一件事。”祁冠宇低頭看着女子,“通信青州。告知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