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似源已經死了十年了。
因爲那個禍水謠言,被祁冠宇親手殺死了的。
太后捂着心口,忽然感到一陣憋悶,她又想起了白日破除結界時候的感覺,那感覺,似乎有人在與她對抗。
她恍惚地望着自己的手,能與她對抗的,只有祁冠宇一人,祁冠宇不可能,那就那個已經消失了十年的人,更不可能。
他已經消失了十年,怎麼會出現在陸小妹寢殿中!
“母后。”
太后驚愕地轉過臉,見到祁冠宇踏入寢殿,臉色冷了冷,無視男子端起了茶盞輕抿,“夜已經深了,王兒不去休息,來找哀家所爲何事?”
“母后,不記得阿宇了嗎?”
啪的一聲,茶盞墜下,碎落一地。
太后愕然轉過頭來,凝視着溫和微笑的男子,薄脣輕顫,瞪着眼前的人,半晌才吐出兩個字來,“阿宇?”
“是。”男子微笑上前,拉住了太后微顫的手,“母后,阿宇回來了,你可開心?”
“阿宇?”太后難以置信地捧着男子的臉龐,夾雜着驚喜和慌亂,“真的,真的是你?”
“是我,”男子拉住了太后的手,“是我,母后,我回來了。”
“你爲何不來尋母后?”太后狂喜地攥住了男子的手,生怕一鬆手他就會消失了似的,“如果知道你在,斷不會將王位讓給了他啊!”
“阿宇知道,所以才瞞着母后,”男子微笑,“母后到現在還不肯接受嗎?我和他,是同一個人啊!”
“他,他是個冷血魔王!”太后一陣驚悸,“當年若不是他一心要置你於死地,要將你驅逐出王城,何必會搭上了花似源的性命!”
男子笑得悲涼,“是啊,可他就是我,母后,你知道的,我們只是中了陰陽咒,才分成了兩個人……”
“陰陽咒……可惡的陰陽咒!”太后眼中閃過怒火,“若不是因爲陰陽咒,我怎麼會生出了個怪物!”
陰陽咒,來歷不明,卻是中了後,除了死亡,無可消除。中咒者,從嬰兒起,便成雙生子模樣。
是雙生子,卻不同於雙生子。他們同生共死。
其中一人稟賦高強,資質奇高,另一人體弱多病卻可以通過話語迷惑他人……
兩個人都是厲害的,哪一個成王,都是強者。
這是青龍國失傳已久的秘術,知之者,除了花家嫡親,少之又少。
中咒者分化而成的兩個人,同生共死,若是一個受了外傷,另一個也會生出一樣的傷口來,除了體溫的些許差異,無人能分辨而出。
因爲他們根本就是一個人。
阿宇從小體弱,太后格外疼惜,不忍他被外人所知,成爲利用權斗的目標,養在身邊,打算培養成未來的王者,連祁冠宇都不知。
花似源卻是知道的。她認識他們,也愛上了他們。
哪個,她都愛。
祁冠宇還是發現了真相,容不下阿宇,十年前要將他驅逐出青龍國,不惜暗中聯合蕭將軍,下了死手。
花似源知道他們同生共死的淵源,所以,替阿宇擋下了那致命的一箭。
也是替祁冠宇擋下的。
後來祁冠宇被無涯子接去了青州,阿宇流落宮外,流浪了十年。
阿宇能看到,魂魄。
那個女子死前,他說過,要她轉世後離他們遠遠的,再也不要捲進來。
但她還是來了,祁冠宇縱然看不到也不知道,陸小妹就是花似源的轉世,還是宿命般地放不下她,縱然是強取豪奪,也要佔爲己有。
在青州得知了陰陽咒的秘密,祁冠宇愧疚惋惜,立誓要復活花似源。
這一次,因爲牡丹花水。
傳聞中牡丹花水可以破解陰陽咒,可是沒有人親自體會過,自然也不知道破解之法。
但是上一世,因爲花似源的死,牡丹花水重新找到了宿主,落在了陸小妹身上。
他寧可陸小妹永遠不知道真相,祁冠宇的利用,自己的欺瞞,她一廂情願錯付了人,誰都沒有對她誠懇。
她會傷心。
他不願看見。
“母后,”男子掀衣跪拜在地,“阿宇求母后,放了小舞,她懷的,是阿宇的孩子啊!”
“什麼!?”太后奮然起身,瞪着鳳眼一字一句地問,“這是真的?你,你究竟……”
“阿宇流落在外多年,扮成銀奴掩人耳目,只前月再次見到她,生命垂危的時候是她救了我,阿宇放心不下她再次捲入王室是非,便跟着入了宮……”
“你是那個銀奴!?”
太后吃驚地掩住口鼻,數次在花似鸞口中聽到的和陸小妹親暱無禮的銀奴,竟然就是她苦苦找尋的阿宇!?
“是……”阿宇坦然,“兒臣愛慕她,本不願看她夾在我與那人之間爲難,可……可我不能讓她繼續留在那個人身邊,那個人一心只想借牡丹花水之神力破解陰陽咒,他會害死她的,求母后成全,讓兒臣帶她出宮吧!”
“怎麼……怎麼會這樣……”
太后訥訥地癱坐在軟榻上,拉着男子的手,微微顫抖,“阿宇,你怎麼能如此狠心,你可知道這些年,母后有多想你……你,你是不是嫉恨母后,當初不喜歡源兒,告訴了她真相,害死了她?是不是?可是你是母后的兒啊,母后怎麼能見你,喜歡上一個註定會禍亂我王室的妖女……”
“母后,”阿宇起身抱住了落淚的女人,“阿宇不怪你,這不過是我們誰都躲不過的劫……”
“阿宇,能不能不走……”太后握緊了男子的手臂,懇求道:“母后雖然不喜歡她,可是不會再爲難她,你能不能留下……”
“母后,他容不下我們,只要小舞在宮中,就躲不過要知道真相,我不能再傷她的心……而且,誰也不知道牽引出牡丹花水之力會發生什麼,我不能讓她冒險……”
阿宇頓了頓,起身凝視着太后微紅的眼,“母后,下了懿旨,放我們離宮吧……阿宇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求您。”
“阿宇……”太后的眼神逐漸迷茫,瞳孔擴散,吶吶道,“懿旨,下懿旨,尚筱舞離宮……”
牡丹殿中。
陸小妹睜開了眼。
這次,不用她咬自己,臉頰上火辣辣的痛,還有脖頸的痠痛都在提醒她。她一直醒着。
撐着身子坐起來,她捂着昏沉的頭,回憶着白日的一切。
恍惚模糊,倒真的像是一場噩夢。
對,阿默!
陸小妹驚恐地四下打量,卻連阿默的影子都沒有見到。
“……阿默……”
她低低地喚了聲,四周依舊沉寂,無人應答。
藉着屋外隱隱映進來的月光,她看清,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換過了,連脖頸的淤痕都被上了藥……是阿默做的……
她想起了來。最後她是要逼問阿默是不是祁冠宇的孿生哥哥或是弟弟,來安慰自己的,冒充祁冠宇來與自己夜夜同眠,卻被他一掌擊暈了……
陸小妹緊緊地攥着前襟,恨不能即刻就去找阿默對質!
如果是這樣,也就能說得通,爲何她之前每次夜裡,都朦朧地像中了迷香,看不清楚那個人的臉……
自從祁冠宇開始夜夜來陪她,阿默就像消失了一樣……
阿默不會說話,這只是一開始她的推測,他的確是裝的,爲了不在祁冠宇面前露出馬腳……
不知何時,她漸漸能看清那個男子的臉,那張臉,她再熟悉不過……
他爲何能數次直面祁冠宇也無所畏懼,保護自己,而且不定時地消失,在這幾乎與世隔絕的結界中,給她弄來需要的物什……
爲何她幾次同他說起在玄武國的事,他都好像懵然不知……
冷漠的祁冠宇,爲何會忽然像變了一個人……
但是,她還是不解,爲何阿默心口也有個一模一樣的傷痕,如果阿默是祁冠宇的孿生兄弟,爲何會起先淪落爲無家可歸的銀奴……
陸小妹忽然激動地喘息起來,腹中疼痛如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