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狼與孩子
天外一聲驚雷,黑沉沉的天幕突然被閃電撕裂。端着糕點從廚房出來的段雲蘇被驚了一下,看着滾滾而至的烏雲,忙不迭的擡腳往回走。
這天氣,都好幾天的暴雨了,時不時的就潑下一場雨,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停下來。
繞過廊道,驟雨傾盆而下,穗兒迎面跑來,舉着油紙傘道:“少夫人趕緊回去罷?夫人剛纔還找你呢。”
“可知找我作甚?”
穗兒抿嘴一笑:“夫人身邊的採蓮端了湯進來,是想少夫人過去趁熱喝了罷?”
段雲蘇汗顏,安親王妃真急切,這些時日的湯水份量那個足啊。現在時辰還這麼早,就叫人給喝上了。
兩人往回走,廊道之中擋住了不少風雨。穗兒想將糕點接過來,被段雲蘇拒絕了:“仔細着傘,莫要淋到自個兒。”
伴着轟隆隆的雷聲,旁邊花叢中隱約傳來丫環的一聲驚呼。
“呀!真是嚇死我了,什麼東西跑了出來?”
“是少夫人的寵物罷,四條腿的除了那兔子,就只有少夫人的小狗兒。”
又聽方纔那驚呼的丫環說道:“少夫人養的狗真是奇怪,這麼久了連聲汪汪的狗吠聲都沒聽過,真是狗麼?”
“若不是狗,少夫人怎麼放心小少爺與那它呆在一起。”
那丫環也覺得有道理,兩人從裡邊出來,正巧迎面碰上了段雲蘇。
段雲蘇靜靜站在那裡,兩丫環也不知道她們說的話多少被聽到了,慌忙站定身子垂頭行禮。
“下雨了,你們怎麼還在這?”段雲蘇漫不經心地打量兩人一眼。
“回夫人,奴婢們方纔將上面高的花盆都移下來,怕風颳翻了。”
段雲蘇看了眼地上整齊擺放着的蘭花,點頭道:“雨大了,還是回去罷。”
“是,少夫人。”
那兩個丫環早被淋溼了,見段雲蘇不追究她們碎嘴,急忙回去房中去。段雲蘇向着穗兒說道:“屋前的曼陀羅花可有放好了?”
“回少夫人,都擺到地上了。前些時日狂風來的太突然,不小心摔了一盆,奴婢將它移種到地上去了。”穗兒有些擔心段雲蘇會不喜,悄悄的打量着她的表情。那花兒自己從沒見過呢,看少夫人好像很歡喜的樣子。可是既然喜歡爲什麼少夫人又總是去掐了它的花兒呢,真是費解。
“你精心打理一下,要是地上養的活,都移植下去。要是養出了新的花苗,本夫人重重賞你。”
穗兒歡喜一笑,脆生生地應下。少夫人沒怪罪就好了,賞賜什麼的還是不管了。
兩人走回屋裡,段雲蘇身上乾爽,倒是穗兒溼了半邊。段雲蘇讓她退下換身衣裳,輕輕地將茯苓糕放在桌上。
別看這只是小小一盆糕點,卻是花了她不少的心思。裡邊不僅放了茯苓,還有蓮子、芡實、山藥、粳米、糯米,磨成了分蒸制而成。糕點小巧精緻,白嫩誘人,關鍵是還能健脾益腎、寧心安神。
這是段雲蘇尋到了又一大樂趣,如今不僅是湯菜,連糕點薰香等東西也開始嘗試如何添些藥材,既養生又精巧。
趙賀辰不知去了何處,小寶正由秦娘帶着。她看着秦娘吃力地抱着小寶,笑道:“秦娘,將小少爺放下罷,小傢伙越長越胖了。”
“孩子多吃纔好長。”秦娘笑着將小寶放下地,小心扶着,看他走穩了才鬆手。
段雲蘇瞧着她的舉動暗暗點頭,秦娘是個細心的,所以自己才放心讓她幫忙帶着:“小寶一個人睡,夜晚還有多鬧騰?”
“小少爺越來越乖巧了,現在一個人也睡得很安穩。”剛開始小少爺不習慣,哭鬧着要孃親,自己都恨不得直接抱給少夫人呢。少爺可真是夠堅決的,說不讓一起睡就不讓一起睡。
段雲蘇剛想着是不是該換一壺熱茶好配糕點,剛轉身,就看見小寶已經坐地上了,抱住不知何時進來的阿烏。
阿烏渾身溼透,從小寶手中溜了出來,身子猛地一抖,毛上水珠四處散開,地上溼了一片。小寶被弄到了,反倒歡喜得拍掌蹬腿,咯咯地又笑又叫。
“啊嗚--”某狼一聲嚎叫。
“阿烏--”某小孩跟着喊。
段雲蘇眼角一跳,三兩下走過去。只見小寶身前的衣裳已經全弄溼了臉上還粘着水珠。她伸手將他抱起,說道:“秦娘你幫阿烏擦乾淨,我去給小寶換身衣裳。”
秦娘猶豫着向前,段雲蘇見她這模樣,疑惑道:“怎麼了?”
“少夫人。”秦娘有些尷尬道:“阿烏它會咬人,現在不肯讓奴婢碰了。”
會咬人了?段雲蘇一驚,不知不覺中阿烏也已經長大了。當初耷拉的兩耳朵也慢慢的豎起來,四根腿也長高了。阿烏平日在她面前也算溫順,要不是那幽深的狼眼,自己都差點忘了這原本是隻什麼動物。
“那還是我來罷。”段雲蘇去了屋裡,將小寶脫得光溜溜,一見小傢伙想跑,一把抓住套進衣裳。
外面的阿烏舔着身子,又起身走了兩步,地毯上印了朵朵梅花兒。段雲蘇尋來乾淨的布,放下小寶,蹲在阿烏身前擦拭起來。
“阿烏,擡爪。”段雲蘇想幫它徹底擦乾淨。
阿烏悠悠的眨了下眼睛,輕嗅着段雲蘇身上味道,不配合。
段雲蘇一拍它腦袋,直接抓起它前爪擦乾。秦娘靜默看着,少夫人啊,你這動手動腳的,就不怕阿烏一口咬下去?
段雲蘇沒那麼多顧慮,阿烏這樣子,明顯是熟悉了自己。她伸手掰開阿烏的嘴,看着狼嘴裡長出來的乳牙,鋒利森白,怪不得秦娘會怕它。
這時的趙賀辰也回來了,他習慣性地一把兜起小寶,看見桌上有新的糕點,直接坐下,讓小寶坐他腿上:“娘子,這是什麼,小寶能吃麼?”
“茯苓糕,小寶少少地吃一點就可以。”段雲蘇解釋道。
趙賀辰聞言將一塊糕點伸到小寶嘴邊,小傢伙張嘴就咬。趙賀辰摸摸小寶腦袋:“雲蘇,仁和堂已經裝修妥當,你何時開館?”
“這麼快?”段雲蘇吃了一驚,手上動作一停。阿烏就趁機走了出來,邁着步子到小寶身邊,繞着趙賀辰的一圈又一圈走動,最後趴在了男人腳邊。
“不快了,購進的藥材也在路上,父親那邊也同意了,娘子以後儘管放手做。”
“不如今日我先過去瞧瞧,看還有什麼要改的地方?”段雲蘇問道。
趙賀辰瞅着外面淅瀝的雨,原想拒絕,可是看見段雲蘇期盼的眼神,將到嘴的話兒嚥下:“等雨晴了我同你過去。”
還好老天賞臉,雨停了一會,段雲蘇迫不及待地要出去,趙賀辰拿她沒辦法,只好牽來馬騎着一同過去。
仁和堂的位置並不顯眼,以前只是賣着藥草,並無坐堂大夫,所以在京城之中也沒什麼出彩的地方。再加上遠離了鬧市,上門拿藥的人更少了。
裡面大致的擺設還是做成平常藥堂的模樣,段雲蘇不想太另類,大多都是翻新過來,左邊上還有一小方書案,是給坐堂大夫用的。
裡邊有兩人正在收拾整理,一見兩人,急忙放下手中活兒過來行禮:“見過東家。”
段雲蘇看兩人身上裝扮道:“你們是這裡原本的藥童?叫何名字?”
“小的忍冬。”
“小的甘藍。”
段雲蘇挑挑眉:“之前的人不是都走了麼,你們怎麼會留下來?”
那叫甘藍的有些靦腆,但那、一雙眼睛閃亮看得出是個機靈的,他咧嘴笑道:“小的沒地方可去了,東家。”
另一個叫忍冬的,說出來的緣由讓段雲蘇多看了兩眼:“回春堂的川烏是小的表哥,曾聽他說起,東家娘子很厲害。”
“可打算偷師?”段雲蘇調侃道。
沒想到那忍冬性子耿直開不起玩笑,直接跪地道:“小的絕沒有那個想法,若是……若是……”
“起來罷,不過隨便說說。”段雲蘇走到藥臺前,伸手摸摸,上邊擦得乾乾淨淨沒有一絲的塵,暗自點頭。
藥堂內修整得乾淨敞亮,段雲蘇四處看了十分滿意。相公果真是厲害,一下子就弄出了她想要的模樣。
“看過了可要先回去?我們挑個吉日再開張。”趙賀辰看着時刻變換的天氣,抿脣道。
段雲蘇點點頭。
兩人正想往回走,一中年漢子突然闖了進來,手中抱着個小男孩兒,拼命地喊着:“大夫!大夫在哪裡!”
那小孩子已無聲息,滿額頭上鮮血往下不斷流着,半張臉都已經血跡。青灰色的衣裳被血浸染,連中年男子身上都粘了不少。
忍冬甘藍一見急忙上前,看着小男孩的狀況都是搖搖頭。段雲蘇上前一步,兩人攔着道:“東家娘子,這小孩流血太多,救不回的了。”
那中年漢子一見段雲蘇,也不管是對是錯,慌亂地抓起她裙襬,手上鮮血瞬間將裙襬染紅。他“砰砰”地將頭磕在地上:“大夫,我求求你就我的孩子!他只是被撞到了,求你幫我治一治!”
“你別亂動,將孩子放好。”段雲蘇指着裡邊的一個小擔牀,神色凝重。
中年漢子一見,似乎看見了希望,忙將孩子抱了上去。甘藍張張嘴說不出話來,救死扶傷是大夫本分,可是醫館都未開張,要是死了人就不吉利了。
段雲蘇沒那麼多顧忌,她直接掏出銀針,飛手下針,爲額上傷口止血。
腧穴行鍼,鮮血雖是止住了大半,但小孩依舊臉色蒼白氣息虛弱。
“棉花可有?”段雲蘇看着呆站的兩人,語氣嚴肅大聲道。
“沒……沒有。”甘藍被她突然間的喝聲嚇了一跳。
“乾淨的布條,拿來!”醫館很多東西都沒備齊,更別說這棉花和消毒的藥水了。
甘藍猜想着段雲蘇該是想先擦拭額上的血跡,慌手慌腳地拿來東西。段雲蘇掏出隨身的藥,餵了小男孩一顆,沉聲道:“大路上撞傷?爲何不尋了附近的醫館,耽擱了這麼長的時間,孩子隨時有危險可知道?!”
中年漢子聞言撲通一聲跪地,聲音淒涼:“大夫,那些人一聽我家裡窮得沒有銀子,都不肯治。還有的直接說我孩子沒救了,我不信……大夫我求求你!只要您能就我孩子,我做牛做馬都願意!”
段雲蘇瞥了他一眼,才發現這人身上衣裳一層又一層的補丁。也怪不得了,做醫館的,一怕遇見棘手的傷患,怕毀了藥堂名聲不願接診;再有重利的,根本不會同一個窮人免費看病。這人不知尋了多少家藥館,最後纔來到較偏的仁和堂求醫。
那小孩吃下藥丸後,氣息變得穩定了。忍冬按捺住沒問那是什麼藥丸,靜靜站在旁邊觀看。
他見段雲蘇又拿出一小瓶子,撒出來的藥粉是黃色的,一看效果才知是止血藥,居然不同於他們的白色。忍冬有些好奇,東家娘子身上,到底帶了多少的東西。
小孩失血過多,最好的辦法是輸血救治,但這簡陋的條件何來的輸血管,再者她一學中醫的,這些東西就算是摸索探討,也不知要花上多少時間。反倒是在藥草上多摸尋,製出另類的藥丸的可能更大。
“大夫,我孩子……”
“放心,不會有事的。”
段雲蘇的話音剛落,中年漢子神經一鬆直接癱坐在地上,微翕的嘴脣說着感謝的話,呢呢喃喃的聽不清。
趙賀辰目光不曾離開過段雲蘇,他暗自決心讓娘子做她喜歡做的事情,現在這個承諾正一點一點的實現。
因爲這個孩子,原本計劃好的時間耽擱了許多,小男孩暫時不適宜移動,段雲蘇讓他暫且留在這裡,讓忍冬在旁邊照看。她留下一瓶藥交代了,若是男孩夜裡有其他症狀,直接將藥給他服下。
安排妥當後,段雲蘇才肯離開。兩人騎馬回府,半路卻又下起了雨,幸好還不大。
趙賀辰見街上無人,一揮馬鞭加快了速度。段雲蘇埋怨道:“這天氣怎麼的,下了這麼多天雨呢。”
“每年都是如此,娘子不必擔心。”這一次是正常的雨季,可不像當初在下河村那樣,下得個洪水爆發。
兩人到了府門前,雨勢稍減。他們原想上前停馬,一小小的身影突然被推倒在地。趙賀辰一手拉住馬繮,馬蹄差點踏了上去。
“怎麼回事!”段雲蘇冷聲呵斥看門的小廝,這人怎麼能隨便亂推,差點就出了意外。
趙賀辰臉色也不太好,他下了馬,將段雲蘇接下,凝眉看向地上的孩子。
“少爺少夫人,這個不知是哪來的乞丐,這兩日一直在這裡鬼頭鬼腦的,小的便將他趕走。”
“也許只是想在屋檐下躲躲雨呢。”段雲蘇剛救了個小孩,沒想到一回府又遇見了一個。
“少夫人,這小乞丐探頭探腦的,怎麼可能只是避雨。”那小廝反駁。
趙賀辰眉一皺眼一瞪,大聲嚷嚷道:“娘子說是就是,不是也是!”
那小廝垂下頭,心底嗤笑。果真是傻子,什麼都弄不懂還在叫嚷!
“嬸子……”細小怯弱的聲音響起。段雲蘇微微一愣,這京城還有誰會叫她嬸子?她看着那衣衫襤褸的小男孩,低垂的頭看不出他的容貌,被雨水淋透的衣裳顯得他身子越發的瘦弱,長短不一的袖子露出了乾柴般瘦小的手臂,髒兮兮的泥被雨水一洗刷,露出黑而糙的皮膚。
“你……”段雲蘇想擦乾淨他的臉看看,又怕自己的動作會驚到了他。
趙賀辰突然蹲下了身子,大掌放在小男孩瘦弱的肩膀上:“蘇蘇,是水生哦。”
水生?!
小男孩看見眼前出現的一雙靴子,小心翼翼地擡頭一看,見眼前的是趙賀辰,突然間眼眶盈滿了淚,又忍着不哭,啞着聲音弱弱叫了聲:“辰叔叔……”
段雲蘇怎麼都沒想到這孩子會出現在京城,下河村離京城多少距離她是清清楚楚。她也蹲了下來,掏出手帕擦了擦他髒兮兮的臉,柔聲道:“你一個人過來的?”
水生點點頭。
“進去再說罷。”趙賀辰也不嫌髒,直接抱起水生往府內走去,
水生的手偷偷地攥緊了趙賀辰的衣裳,雙眼帶着怯弱的期盼,小心的看了趙賀辰一眼,眼淚混着雨水悄然落下。
安親王妃正在外面忙活,見到趙賀辰抱着個孩子進來,稍微一怔反應過來:“這是哪來的孩子?”
“娘,這是水生。”段雲蘇看着三人的衣裳溼了,說道:“先去換身衣裳,採蓮,你先別忙,幫水生洗個澡。”
安親王妃聽到那聲水生已經大吃一驚了,當初在下河村,她就很喜歡水生的乖巧懂事,只是這都多遠的行程,他一小孩子是怎麼過來的?安親王妃眼尖的看到水生身上的那身衣裳,還是自己拿了辰兒的改成的,如今已經破爛不堪。那瘦得只剩骨頭的小身子,更是讓人心疼。
“可憐見的,這都遭了什麼事兒?採蓮,還不去廚房打些熱水。”安親王妃憐惜道。
採蓮連忙下去,她沒見過這個如乞丐一樣的小孩,也不知爲何主子們都這麼緊張。
段雲蘇回房換好衣裳,趙賀辰不願意讓丫環近身的,自己伺候他穿戴也已經習慣了。她三兩下都整理好,便急腳往水生那兒去了。
水生坐在浴桶裡,一動都不敢動。他從來沒這樣洗過澡,這麼好的一個大桶他不認識,他怕自己髒兮兮的身子把它也給弄髒了。
段雲蘇進來就看到他的不安,上前一步,兜水淋在他發上,拿起一旁備着的豬苓,抹了許久纔將打結的髮絲稍微順開。採蓮拿布幫他擦着身子,不一會水就變得渾濁不堪。
“採蓮,你將穗兒喚來,換一桶水罷。”
採蓮下去了。段雲蘇感覺到水生的忐忑和慌亂,看他紅了的眼睛,放輕了聲音問道:“怎麼哭了,可是嬸子拽到頭髮弄疼你了?”
水生很快地搖頭,無助地抓着自己的手指。段雲蘇以爲他不願出聲,沒想到良久之後,聽到了怯怯小小的聲音:“嬸子像我娘,只有娘幫水生洗過澡……”
段雲蘇笑笑,手中的動作愈發輕柔。
遇見水生之前,也不知道他淋了多久的雨,段雲蘇讓穗兒下去熬個薑湯,讓洗刷乾淨的水生從水裡出來。
想起家裡並沒有這麼大孩子的衣裳,段雲蘇便拿出趙賀辰的衣衫,說道:“水生,嬸子找不到小的,這是你辰叔叔的衣裳,先換上可好?”
水生點頭,看着段雲蘇將衣裳套在他身上,忍不住抓緊袖口,眼中有閃閃的亮光。
段雲蘇將長出來的地方折了上去,整理妥當一打量,這寬大的衣裳顯得水生更加的瘦削,方纔幫他洗澡的時候也見着了,瘦得根本就是皮包骨。
她輕嘆了聲,將水生帶了出去。
安親王妃見他這身打扮,遣了丫環去衣鋪上先買件合身的衣裳,拉過水生的手,問道:“同我們說說,你怎麼一個人跑過來了。”
離開之時,他們明明將那小院子留下給他了,原意是想讓他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大伯搶了房子,將我趕了出來……”
段雲蘇看見水生手中茶水在晃動,知道他心裡緊張,便柔聲道:“嬸子記得村裡人都說水生是孤兒,那人是你親大伯?”
水生點點頭,他年紀小小經了不少事,比同年人要懂事,也明白了段雲蘇的意思:“大伯嫌我爹孃沒留下錢,爹孃去了就不管我了;看見我有院子,又出來說要替我打理。”
什麼打理,分明就是搶了去!安親王妃怒了,那是她給水生留的東西,那些人憑什麼佔了:“你有找村長麼?”
水生的眼睛又紅了,淚光閃閃卻沒落下,但大家都聽出了其中的委屈和無阻:“水生去找村長,可是大伯好凶人人都害怕。水生又想去找谷秋嬸子,可是谷秋嬸子和傅陽叔叔已經不在村裡了。”
段雲蘇揉揉他腦袋,沒想到還有一個貪得無厭的極品親戚,水生那時定是無助得很,不知他怎麼熬過去的:“那你怎麼知道嬸子在京城?”
“水生不知道,村長說辰叔叔一家在最有錢最富貴的地方。水生路上問了,人人都說是京城……”
安親王妃心中一酸,一開始他們在的是平州,若是他們沒回來,水生是不是就這麼找下去?
“那你怎麼找到這來的,京城那麼多的人?”
水生的埋頭在寬大的衣裳裡,弱弱道:“水生一家一家的找,沒有吃的就去討食。後來元叔叔給我吃的,聽我說起蘇嬸子辰叔叔,說他送菜府上的主子就是這個名諱。”
“我在外面偷偷看了好幾天,就是沒有看到辰叔叔和嬸子……”
“好了,咱不說了,給你做吃的好不好?”安親王妃摸摸他的臉,看他小心翼翼地點點頭,越發的心疼。
這個孩子與他們無親無故,但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說白了就是緣分。他們家裡也不缺這麼一點錢,水生懂事,也知道感恩,這麼好的一個孩子,怎麼能忍心置之不理。
水生算在這個家中安置了下來,好幾日過去,水生身子還未全養好就坐不住了。這裡不比下河村,這個家中的一切都讓他覺得躑躅和忐忑,就好像是夢一樣。
他從沒穿過這麼好的衣裳,也不知道什麼是下人。這麼大的一個宅子,這麼漂亮的傢俱,他想都沒有想過。還有那些人一見到辰叔叔和蘇嬸子就要行禮,隱約間明白了地位的差異,這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想幹些事情,報答辰叔叔他們對他的好,可是哪裡都用不着他,他更加覺得自己無用。
他彷徨着,直到一個糯糯的聲音抓着他衣袖喊了聲:“哥哥。”
水生低頭看看那粉嫩嫩的小娃兒,臉一紅。
小寶從沒見到過這麼大的男孩,好奇地抓着水生褲腳想往上爬。
那與辰叔叔極像的模樣讓水生心中一動,他悄悄看了看四周,見沒人留意便蹲下了身子,扶着小寶軟乎乎的身子。好動的小寶抓着水生的衣襟,一不小心左腳絆住右腳摔了下去。
水生急忙將人抱住,瘦弱的他還控制不了那沉甸甸的份量,身子一歪墊在了底下,沒傷着小寶半分。
小寶眨巴眨巴眼睛,伸出小手抓着水生的頭髮,一點都沒意識到方纔的危險:“哥哥,笨。”
水生又被那聲哥哥給叫得臉一紅。
這是阿烏不知從何處出來,踱着步子來到兩人身邊,慢慢地繞着兩人走了兩圈,幽幽的眸子警惕地看着水生,“嗚”地一聲皺起狼嘴亮起警告。
水生對上那雙幽綠的狼眼,小身子一顫。
這時候段雲蘇端着點心進來了,看見阿烏又對上了水聲,喊道:“阿烏乖,水生是自己人。”
阿烏一點點長大,雖然還未是成狼,但狼的氣勢和本性已慢慢出來了。也許小寶與他一起長大,所以阿烏對小寶偏護着,就連來了好幾日的水生,依舊是一副敵對的姿態。
阿烏聽到段雲蘇的聲音,收住了方纔的警告聲,邁了兩下步子在小寶旁邊趴下,雙眼依舊盯着水生。
段雲蘇無奈地搖搖頭,想讓阿烏接受,還要有一段時日。阿烏真如姬夙所說,不像外邊的野狼一般控制不住心性,見人就咬。只要不惹它的,阿烏也不會主動攻擊。
“水生過來,嚐嚐嬸子做的糕點。”段雲蘇招呼着水生。
水生搓搓手,坐在椅上卻不動手,弱聲問道:“辰叔叔呢……”
段雲蘇笑着將點心推到他面前,說道:“辰叔叔出去了,今晚纔回來。水生要是沒事幹,幫嬸子去收拾藥材可好?”
不僅趙賀辰出去了,連姬夙也消失了好幾天。姬夙太隨性,想走就走,從不曾同他們說一聲。每次都是等不到人來用膳,遣了丫環過去一看,才知道這人又離開了。
而水生,也不知道是不是還不適應這樣的環境,最近都是過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錯了事。
她看得出來,水生喜歡趙賀辰,每次都偷偷地看趙賀辰,趙賀辰摸摸他腦袋,都能高興上半天。
水生一聽段雲蘇的話,多日來第一次笑得這麼開心。在他心裡,自己終於可以不是一個吃白飯的了,也能幫上蘇嬸子。
“趕緊吃,涼了味道就不好了。”段雲蘇溫柔一笑。
“小寶也吃。”
“小寶還不適合吃這個。”
段雲蘇轉頭看向小寶,只見小寶不知何時已經開始犯困,小身子就靠在阿烏的肚皮上呼呼大睡,小手蜷方在胸前,微嘟的嘴顯得粉嫩可愛。
也不知是不是睡得不踏實,小寶小眉頭一蹙,身子一翻直接抱住阿烏。
阿烏將腦袋搭在前腿上,任小寶在自己尚不算健壯的身子上爲所欲爲,一雙狼眼還時常掃視四方,見無動靜微微闔上,豎着耳朵留意四周聲響。
這時小黑也過來了,看到前面的阿烏和小寶,幾蹦蹦到阿烏身前,居然學這小寶伸爪子往阿烏身上爬。
阿烏低聲一鳴,轉頭將它半刁半拖下來,放在跟前腦袋一擱,小黑就這麼成了純天然肉乎乎的狼枕頭。
段雲蘇看着那一個壓一個的姿勢,抿嘴笑了。
晚膳十分,趙賀辰一如往日準時歸家,看着在門口等着他的水生,大掌擱在他腦袋上揉了揉。水生靦腆一笑,跟在趙賀辰身後往裡走。
一家人,安親王妃也不管那麼多規矩了,在一桌上用膳。安親王對這新來的小子頗爲上心,見他埋頭吃着白飯,夾了幾塊肉過去。水生忙坐正身子,一聲“謝謝先生”脫口而出。
安親王想起了當初在下河村當先生的日子,笑道:“不如水生還是跟我到書房去,我繼續教你認字。”
水生受寵若驚地睜大了眼,辰叔叔一家肯收留他已經很好了,自己怎麼能夠再要這麼多。他慌忙拒絕道:“我還是去幹活吧……”
段雲蘇知道水生心裡不安,忙活讓他覺得自己不是白白承受了他們的情。她笑着說道:“水生不如上午過去學字,下午再來幫嬸子?”
水生猶豫着應下,心裡歡喜的撲通撲通直跳。讀書識字,是他從不敢想的東西。
晚膳之後,天色已暗,幾人各自回房。
清了屋裡的丫環,趙賀辰大推開窗,夜色之中,一黑點慢慢的飛來,原來是那隻黑鷹。
黑鷹飛進窗,停在趙賀辰肩上。趙賀辰取出了鷹腳上的信,看了幾眼臉色凝重,轉身書案上取紙寫了幾行字,塞進鷹腳的小筒裡,放了鷹。
“可是又打探了那邊的消息?”
趙賀辰點點頭又搖搖頭,起身走到段雲蘇身邊,輕聲說道:“娘子可還記得,當時戰場上,霍叔去世前還未說完的話?”
段雲蘇點點頭,卻不見趙賀辰沉默了起來,眉頭緊擰,不見他說起下文。
“相公這些時日有心事,爲何不同我說說?”段雲蘇也跟着擰眉了。
“我能有什麼心事,最近操心的事娘子還不清楚麼。”
“你還想瞞着我?你心情不好,我能感受到的。”段雲蘇伸手撫平了他眉間的皺褶,輕嘆一聲。這些日她都看見了,自從他們從薛府回來,趙賀辰一直眉頭輕擰,似乎想着什麼事兒,許多天都沒見他開懷笑過。
趙賀辰順勢摟過她親了一下,說道:“相公我似乎發現了個秘密。”
段雲蘇驚詫地擡頭。
“慧和大師的話你可還記得?娘子想不想要那無上的榮華富貴?”趙賀辰的聲音帶着壓抑和嘶啞,雙眼灼灼不放過段雲蘇的一絲反應。
“你居然敢派人打聽娘子我的事!”段雲蘇伸手在他腰間一掐,當時慧和大師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兒。她與慧和大師一起談論,並無第三人,這廝是怎麼打聽到談話的內容,難道那紅樓真的這麼厲害?
段雲蘇看他神色認真,隱約感覺到了什麼卻又抓不住,依進他懷裡嘆聲道:“除了那位置,還有什麼能叫無上的榮華。高不勝寒,站在那裡就多了身不由己的時候。你瞧瞧那些人,爬到那位置有多少個真的開心?”
“娘子是不喜歡?”
段雲蘇搖搖頭:“若辰辰喜歡,無論怎樣蘇蘇都會相伴。”
“娘子真好。”
“娘子當然好,趕緊的將那秘密說去來。”
趙賀辰悶聲笑了,低頭在段雲蘇耳邊說了幾句,段雲蘇瞪大了眼睛,驚呼道:“造反?!”
“噓,娘子小聲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