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讓孟筱翎從頭開始說,她倒反而不急着開口了。由於顧忌着不要暴露童兵的事情,孟筱翎低頭想了想,剔除那些需要保密的內容後,這才從重新的自我介紹開始做起:“孟筱翎是我的真名,之前提交的工作履歷也沒有做過假。”
本着以誠待人的態度,孟筱翎又一次將她進入君臨制藥的目的、自己對造功實驗的瞭解、及丫頭等人的情況說了一遍。那邊吳勁隆都挖了挖耳朵,則是一副根本不在意的模樣。
終於,他打斷到:“那個女娃娃怎麼樣,我沒必要去管。不過她媽——就是那個玩刀片的女人,她是誰?”
在孟筱翎來君臨制藥前,殷茹男曾特別囑咐過她,一旦發生了意外,可以拿殷家的名號出來。千手堂雖然跟東臨會沒法比,但畢竟都是吃同一口飯的人,都活在社會陰暗一面,說不定會和吳勁隆手下某些人沾親帶故。利用這層關係,多少有可能幫助孟筱翎度過一些難關。
所以吳勁隆問到這兒,孟筱翎也大方地將殷茹男的信息透露了出去。
“千手堂?莊小丑之前吞掉的那批扒手……切,被他吞掉的東西,居然還沒嚼得連渣都不剩,也算她姓殷的命大。”吳勁隆隨意感慨了一下,又問道:“那麼,你也是千手堂的人?”
本來想好的話,被吳勁隆這一問給忘了個精光,孟筱翎連連搖手:“我可不是,我不偷東西的,雖然最近在學,但我不偷的。”
吳勁隆笑得直搖頭:“少天真了,學都學了,到時候不偷,等着被割手筋?”
孟筱翎那句“最近在學”,意思是主動在找小青山那羣孩子學着玩,並非像千手堂裡的扒手那樣,是爲了生存不得不學習扒竊技巧。這種細節,吳勁隆自然不可能清楚。此刻在這位黑道梟雄心中,對千手堂的評價忽然高了起來:“這殷茹男有兩手。莊傑這個瘋子,凡是他碰過的小幫派,就算沒有滅,至少也是元氣大傷,爛牙幫死了老幫主,到現在還沒恢復元氣。千手堂倒好,不但這姓殷的命硬活了下來,還把腦筋動到我頭上來了。”
想到這裡,他將話題翻到了之前的豪傑夜總會槍戰那一晚:“說起來,殷小姐那晚受傷很重,所以才讓你來接觸我嗎?”
吳勁隆的注意力忽然放在了殷茹男身上,這一點倒是出乎孟筱翎預料,她只能含糊應付道:“嗯……算是吧。”
“不管殷茹男的目的是不是像你說得這麼高大上,你先給我解釋一下,以千手堂的能力,想問出我的藏身處並不難。”吳勁隆抽了口煙,用噴吐出的菸圈施加着壓力:“如果你們真這麼急要替小孩子討公道,爲什麼到現在纔來找我?”
這問題也難不倒孟筱翎:“那天我們逃出夜總會之後,我在公安局的朋友告訴我,警察把我當作打死莊傑的嫌疑人了,所以我現在的身份也是個嫌疑人,所以前一陣都躲在一個小診所裡不能外出。偷東西的技術,也是因爲無聊才學的。哦對了,之前你派我去市裡跑腿買藥,
我都得帶墨鏡,買藥時候登記的證件,也是公安局朋友幫我準備的假身份。”
“公安局?”剛剛還以爲孟筱翎是黑道同路人的吳勁隆聞言立刻倒吸一口冷氣,卻把剛剛吐出的菸圈吸了回去。他憋紅了臉,好不容易纔忍住劇咳的衝動,指着孟筱翎艱難問道:“你……咳……你在公安局有……咳!有路子?還能幫你製造假_證件?”
“嗯,而且……那個……之前住的地方也是她安排的。”孟筱翎被他通紅的臉色和咳嗽聲嚇了一跳,愣是沒想明白這位吳總怎麼說嗆就嗆了。
吳勁隆終於忍不住捂着嘴咳了好一陣,這才扔掉菸頭,頗有些氣急敗壞地戳指問道:“你不是千手堂姓殷的屬下?”
“我不是扒手!”孟筱翎頗爲委屈地又重複了一遍:“而且茹男姐以後也不會去偷了,上次她去醫院看丫頭的時候,已經鄭重答應過了。”
孟筱翎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她此刻的眼神中也毫無破綻可抓,這讓慣看人臉色的吳勁隆十分不好受,因爲孟筱翎的“實話”已經到了讓他跟不上思路的地步。
“你在公安局的朋友和那個姓殷的認識嗎?”雖然想過很多旁敲側擊的話術,但在目前這種緊迫的局勢下,吳勁隆最終還是放棄了互相試探的持久戰,而是單刀直入地問:“你來我這裡,他們兩個都是替你鋪路的吧?”
原本吳勁隆還等着孟筱翎左右推諉,好讓他從中觀察出一些蛛絲馬跡,誰知孟筱翎更加節約時間,直接點頭:“嗯,我們幾個商量好的。”
拿起一杯冒熱氣的水,放在嘴邊吹了半天,喝下去的時候才發現是冰飲。
吳勁隆現在的感覺,就和上面這句話如出一轍。
“和這小秘書說久了要頭疼!”他真地捂住頭,花了好些時候才平靜下來:“不過這麼一想也合理,這個扒手頭子畢竟是女人,合作賺錢的方式多得很,她卻一心替女兒報仇,還和條_子聯起手來了。現在還想拉我上船,去對付那批西洋瘋子……”
他重新整理了一遍思路,這才恢復了那種冷酷自信的神情。
“所以,你和那個姓殷的,現在都替條_子做事?”吳勁隆開始迅速思索全東海有哪個警員有可能盯上自己,同時,他也有刻意地用舉起右手放在左肋附近遊移。
那是黑道中拔槍的暗示動作,常用來作無聲的威脅,向對方施加壓力。當然,這種暗示只有內行人才能看得懂,比如同爲黑幫的混混,或者長年與黑幫打交道的警員,都會因爲這個動作暴露出潛藏的敵意或者畏懼。
只可惜孟筱翎怎麼算也不是內行人。
“他是不是咳得肋骨都疼了?一直摸一直摸的?”帶着這種無聊的雜念,孟筱翎也忘了要有所保留,直接將她的理解說了出來:“也不算吧……大家只是在一起商量,公安局應該不知道,他們還在通緝我呢。”
“如果不是你在拿我當傻子,就是你自己傻得可以。”吳勁隆嘲諷的
話中,竟不自覺地有了一絲同情:“通緝這種事情,都是做給外面看的,爲的就是博取我的信任,因爲大家都被條_子追,所以能走到一起咯。哼,你和那個姓殷的現在就是內線。”
“吳總,你想錯了……”
“不,是你太傻了而已,我現在算是看出來了,你就是個被他們利用的棋子。”吳勁隆的語氣中透露出一種滄桑:“怪不得你眼神裡一點畏懼都沒有,因爲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是條_子派來送死的,當然問心無愧了,哈!這世道,你剛纔還說,我雖然是賊,還算是個有底線的人,可是如今官爲了抓賊,連底線都不要了。哼哼哼……”
看着吳勁隆一副恨天怨地的模樣,孟筱翎實在不懂自己什麼時候就被警方“利用”了。
等吳勁隆的冷笑聲停下來時,孟筱翎纔再次試着解釋道:“吳總,真的不是這樣,我是知道內情纔來的。警方內部也有幾個壞人的同黨,所以肯定不會讓他們知道的。”
“官不像官、賊不像賊、官中有賊……哼……你說大多數條_子不知道,那是廢話!臥底這種事情,當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吳勁隆彷彿連冷笑的興致都失去了,他無奈地擺了擺手:“再問你什麼也是白費,你背後的人真正想做的事情,你是連邊角都摸不到的。你只是個被利用的人,被蒙上眼睛用鞭子抽着走的騾子,就算我把你弄死,你背後的人還會找來第二個張秘書、第三個李秘書……哼哼哼……”
吳勁隆正沉浸在人性醜惡的旋窩中不住冷笑時,眼前發生的變化讓他的笑聲忽然停了下來。
孟筱翎站了起來,不但站了起來,還幾步走到了吳勁隆面前。她的嘴脣抿得有些緊,倔強的脖子僵直着沒有低頭,一雙眸子居高臨下盯着吳勁隆。
她的呼吸有些氣急,眼神裡一半是責怪、一半是失望。
這哪兒像一個身份暴露被囚禁起來的臥底,簡直是一個正在訓斥壞學生的小學老師。吳勁隆脖子一涼,小時候頑皮被訓斥的畫面驀得涌入腦中,那個帶眼鏡老師的神情,和眼前孟筱翎重合在了一起。
“怎麼?不爽?”他盡力掩飾着這種記憶暴露出的脆弱,仰起頭用所有的痞氣露出歪笑:“不爽你能怎麼樣?這不是我搞你,這就是世道。”
“世道纔不是你說得那樣。”孟筱翎沒有大聲辯駁,她的聲音反而比之前更輕柔,但話中的分量,卻一句比一句重:“我不是被人利用纔來找你,是爲了救更多的孩子纔來這裡。送我來的人,是我最好的同學,是保護全國老百姓的英雄,是救過我命的人。”
“同學?”吳勁隆又是一怔,這是繼殷茹男和警察朋友之後,孟筱翎首次提到第三方。
“他的身份特殊,所以我不能告訴你太多關於他的事情。但如果你堅持把他想成那種卑鄙的陰謀家,我只能可憐你,因爲你不但沒有相信一個人的勇氣,看到別人互相之間能無條件信任時,你還會嫉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