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前一天,10月7日下午,正當童兵和殷茹男在曉磺山上觀察着工業區裡那羣武裝分子時,孟筱翎捧着一大包東西來到了丫頭的病房。她進門時,丫頭的病牀上搭着一個小桌子,上頭攤開着幾本書。顯然小丫頭正在複習功課。
“孟姐姐你來了,正好幫我看看這道題怎麼填。”丫頭臉上欣喜的笑容,還有放鬆的神態,都昭示着兩人早已不陌生:“我查了字典都找不到這個單詞。”
孟筱翎笑着,眼睛彎成兩道彩虹狀:“算你聰明,知道叫姐姐了。我啊,在來的時候就想好了,要是你再敢叫我孟姨,我肯定轉身就走哦!”
“還不是因爲你是媽的朋友,叫姐姐備份不對嘛……快幫我看看這題。”
一大一小兩位女孩坐在一張牀上,書本和文具在她們手中互相傳遞,而在心頭傳遞的,卻是一份不參雜任何功利的純粹感情。孟筱翎第一次見到丫頭,是在豪傑夜總會。那時候,她被那個太陽神神父綁在病牀上,被迫接受了殘酷的造功實驗,最後被童兵救下。在那一刻,孟筱翎便有一種錯覺,被童兵護在身後的人,彷彿不是殷茹男的女兒丫頭,而是還在上初中的自己。
少年時那次綁架,畢竟不是如此輕易就能忘卻的恐怖經歷。
從此之後,孟筱翎每次來看望丫頭,都有一種見到“十多年前自己”的錯覺。而對這位母親的好友,丫頭也很快熟悉並信任了起來,畢竟孟筱翎是唯一一個會向她討教“怎麼悄悄把手伸進別人口袋”的成年人。
果然,幫丫頭做完了一套題,我們的孟姐姐露出一臉壞笑:“丫頭,上次你教我的插袋手法,我試了試還是會被別人發現,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這話聽得丫頭大吃一驚:“孟姐姐你去摸……偷人東西了?”
“哪有!就是想嚇嚇你小喬姐姐的鬧着玩。”孟筱翎一臉冤枉:“結果我手指才伸進去一節,就被她發現了。到底哪裡做得還不對呢?”
丫頭聞言如釋重負地拍了拍胸口:“我可不敢再教你那些事兒了,媽說了,以後這些東西忘得越乾淨越好。”
“丫頭,你更喜歡讀書嗎?”
“那當然!”丫頭說着便開心起來,她將練習本翻到最後一頁,露出一張明星貼紙:“我真想馬上學會英語,以後就可以去國外見她了。”
孟筱翎一看就認了出來:“露易絲·甜,你喜歡她?”
“那當然,我纔不像杏兒,只知道朝韓國那羣奶油小生。”提起這位新交的同年朋友,丫頭親暱的語氣中卻夾雜着一絲不屑:“要做粉絲的話,就應該以偶像爲榜樣,像露易絲·甜一樣,從一個灰姑娘變成大明星,這纔有崇拜的價值呢。”
“呃……你的表情好認真。”孟筱翎點了點頭,從包裡取出一個捆着粉色絲帶的畫筒遞給丫頭:“給,小青山讓我送給你的。”
對於小青山這個弟弟,當大姐的丫頭顯然也很瞭解。一看到畫筒,丫頭的笑容便溫柔起來:“他又畫畫送我了?好吧,這次看看他進步沒有。”
解開絲帶,打開畫筒蓋,在孟筱翎的幫助下,一副簡單的素描展開在兩人面
前。這是一副用鉛筆勾勒出的素描,構圖結構一目瞭然,正是殷茹男收養的5個孩子的合照。
畫面中3位年紀還小的妹妹站在前面,表情稚嫩而青澀。小青山故意把她們的眼睛畫得大了些,讓人一看就覺得3人的眼睛水靈靈的,彷彿正在期盼着什麼;畫中的丫頭比現實中略顯成熟些,她帶着此愛的笑容蹲在3人身後,親暱地勾着妹妹們的脖子;而整副構圖中,小青山站在偏後些的地方,望着姐妹4人,臉上的笑容淺淺的,既可以理解爲欣慰,又似乎帶着思念。雖然整幅畫的線條還有些粗製,但5個人的表情卻生動鮮活,一看就能觸及觀畫人心中最深處的東西。
“哇!這是他畫的?”孟筱翎捂着嘴不敢相信:“想不到小青山畫這麼好!”
“千手堂的孩子都是巧手,這點水平還很一般啦。”對於弟弟的畫技,丫頭完全不吃驚,她在意地反倒是畫中的一些深意:“他把自己畫這麼遠……哎,肯定是阿進叔叔又說漏嘴,讓小青山擔心了。”
孟筱翎不解地問:“擔心?”
“他畫畫有個習慣,心裡一有事,就會把畫上的自己畫的小一點,或者遠一點。這個習慣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丫頭指着畫上小青山站立的位置解釋着:“肯定是阿進叔叔這個大嘴巴,把一些不該說的事情給弟弟妹妹們說了。”
“不該說的事情……”孟筱翎內心警鈴一敲,立刻笑着扯開話題:“話說……那個……招財進寶4個叔叔裡,你最喜歡誰啊?”
“孟姐姐。”丫頭輕聲說道。
孟筱翎哈哈大笑:“你嘴也太甜了吧?不過我問的是4個叔叔裡你最喜歡的呢……”
“孟姐姐。”丫頭再一次叫了一遍:“我知道的。”
少女臉上的笑容慢慢淡化着,卻沒有完全消失。
“我知道的。”她說:“我能感覺到,有戴面具人就在附近,只要我身體完全好了,他們就會找機會把我帶走。”
丫頭的指尖微微顫抖起來,雖然她很自然地將雙手藏進了被子裡,但孟筱翎知道她的手在抖。她們是經歷過同一種噩夢的人,當夢境中的恐怖被再次回憶起時,這種恐懼是不可抑止的。
“你……你瞎想什麼呢!”孟筱翎極力控制着表情,舉起雙手爲丫頭打氣道:“別忘了你……你小喬姐姐可是警察!她姐姐也是警察!有她們在,誰敢在醫院裡抓人?!”
看着孟筱翎說話時的手勢,丫頭露出順從的笑意,她附合道:“還有杏兒,她說她也會保護的!”
“可不是嘛!還有杏兒呢!”
“是啊,很多很多人都會保護我的……還有那個鐵天使哥哥,如果他也在的話……”
丫頭刻意地配合並沒有逃過孟筱翎的眼睛。這樣讓一個孩子反過來安慰,孟筱翎的鼻子忽然很酸很酸。
“這種事情,絕不能再發生了,就算再要我開槍打人也可以!”
————
時間回到現在。
錢楓荷的屋子裡,正在享用早餐的主人手上一停,聲音疑惑起來:“想不到你也會心生戾氣。”
“嗯?”錢楓荷的話音中自帶着
一股清心平和之氣,讓孟筱翎猛地從昨日的回憶中脫離了出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剛纔你說什麼?”
“你好像在發怒?不過現在這些怒氣已經越來越淡了。”錢楓荷的腦袋微微一斜,彷彿很認真地琢磨着這個問題:“咦……孟小姐這樣的人也會這般生戾?難道我的氣機感應不準了?”
沒聽清錢楓荷後半段的嘀咕,不過前半段倒是聽得很清楚。孟筱翎順勢玩笑道:“當然生氣啦,進來半天了,也不讓我坐一坐,腿都酸了。”
誰知錢楓荷全然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孟小姐說的是,你雖是來說服我的,但是提前用短信發了拜帖,禮數已經周全。反倒是楓荷作爲主人有失禮數,孟小姐請坐。”
她一臉嚴肅地起身做了個請的姿勢,又親自給孟筱翎倒了一杯清水,這才端坐回原位。
“錢醫生真是……怎麼說……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吐槽了,還是開門見山吧。”面對這樣一本正經的錢楓荷,孟筱翎發現她原本準備用來套近乎的“閨房話題”根本不可能有效,無奈執行便直接點了題:“之前你說過,大喬她……讓你感覺不能相信是吧?”
“這便直言了?楓荷原以爲你我之間會先說些風花雪月的閒話呢……”錢楓荷的頭歪得更傾斜了:“孟小姐,你真是擅長出人意料啊。”
“我也是剛剛纔發現自己這個缺點……”孟筱翎也是滿臉怨念:“風花雪月的話題……我明明是準備了很多的說……”
“是嗎?那先談閒話也是不妨的。”
“都切入正題了怎麼還回得來啊喂?!”哭笑不得地喊了幾句,孟筱翎又突兀地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自從昨天見過丫頭之後,這個小女孩即將面臨的危險就像千斤頂一樣壓在她的心頭。
雖然童兵等人的口風很緊,有關造功實驗的事情,孟筱翎知道的情況很少,但是女人的直覺根本無法用理論來預測。就連毫不知情的丫頭都預感到了自己將來的危險,更別說參與其中的孟筱翎。
“不能讓這種悲劇再發生了,絕不行……大喬的計劃,一定要成功!”
帶着各種思緒,孟筱翎一整晚沒有睡好。天剛亮,她便打電話給小梅,發現錢楓荷今天休息後,又向喬椏打聽了錢楓荷的住址。顧不得還在早餐時間,憂心忡忡的孟筱翎立刻做出了登門勸說的決定。直到剛纔,她在錢楓荷房裡饒有興致地對裝修風格品頭論足,其實都只是在固作輕鬆、強顏歡笑,是對內心沉重的習慣性掩飾而已。
但是,只不過和錢楓荷說了幾句話後,孟筱翎就已經意識到一件事:在這樣一張純淨的鏡子面前,任何的做作都只會映襯出自身的狼狽。想要說服錢楓荷,技巧和思維並不是最重要的。
“錢醫生……我就直接說了。”
想要說服錢楓荷,所需要的東西,應該是……
“請說。”
更真誠的。
“請你幫我做一件事。”
更原始的。
“什麼事?”
更符合孟筱翎風格的!
“請你被大喬陷害一下吧!拜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