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爲了報復皇上?”
看到小憐的表情,韓長鸞沒有想到自己的猜測竟然是真的,他有些愕然:“你……你這麼多年……你難道感覺不到皇上其實也是身不由己的嗎?而且……你這麼小,你怎麼就忍得下心?難道你不痛嗎?你都沒有痛覺的嗎?”
小憐瞟了他一眼。
雖然他們兩個人剛剛說了一大堆的話,像是兩個能夠談心的好友一樣,可是終究他們並不是真的友人。她不可能告訴他自己一直在用冰肌丸,也不可能告訴他冰肌丸是什麼東西,更不可能告訴他她腹中的孩子其實是非常難保住的。她不怕他去猜測什麼,只是聽到他說她狠心和沒有痛覺的時候,她委屈得想要放聲大哭,卻還要繼續強硬的忍着。
她怎麼可能不痛?怎麼可能不痛呢?
可是無論有多痛,這樣的痛楚她都是必須承受的。
她不可能告訴韓長鸞說蕭許陽是這宮裡幫助她的人,還有許多的事情都是不可能對他坦然的。剛剛的對話雖然看似很多,可是圍繞的話題都是那些並不算太深的問題,她可以告訴他實情,可以告訴他答案,可是再多的事情卻不會再對他多說半句。無論是爲了自己還是爲了身邊的人,她都不可能說太多的事情讓他去猜測。
“馮小憐,從前的你在我的印象裡是一朵嬌豔的花。”
韓長鸞的眼底像是有着某種難以言喻的痛楚,神色苦惱:“你能夠讓琅玡王這樣的少年爲你傾心,又能夠讓皇上屬意於你,更能夠讓蘭陵王對你百般讚賞,我從心底裡好奇你也認同你。可是,我從沒想過你這麼的狠心。是,你爲了復仇你什麼方法都可以用,可是……可是你小產這件事情你又爲什麼要誰都不栽贓呢?你不是應該恨陸令萱的嗎?那你應該正正經經的栽贓給她,可你爲什麼把錯全部自己攬了,到頭來只是讓皇上覺得愧疚和心痛,他甚至連怒氣都沒地方泄。不——穆提婆會忽然領兵抵抗周軍的進攻應該與這件事情有關,你弄巧成拙,你無心栽贓陸令萱嗎?你只是要讓皇上的心裡不好受?”
“你要怎麼猜測是你的事情。”
緩緩地閉上雙眼,小憐正在撥絃的手僵住,睫毛顫了顫:“接下來,你去昭陽殿要說什麼也是你的事情,無論是什麼結局我都自己受着。我的確想活着離開,可夜裡我卻常常一個人想,我活着離開去做什麼呢?我又爲什麼要活着離開呢?就像我剛剛說的,我的命早在幾年前就該斷了,我這些年都是在苟且偷生。一個孩子算什麼?一個還未出生的孩子算什麼?可是失去了它我仍舊沒能真正的對陸令萱造成什麼威脅,最終受傷也只有我。”
“纔多少年?離你離開鄴城的時候纔過去了多少年?”
韓長鸞怒極反笑,右手的手掌撐在石桌上站起了身子:“我也有野心,我也想在朝中立於不敗之地,我也會犧牲什麼去換取什麼。可是,能夠利用的東西在心中不是應該有價值的嗎?那些無法用金錢去衡量的價值又怎麼能用來利用呢?”
“無法用金錢去衡量的價值纔是最有價值的東西,難道你不懂嗎?”
小憐猛地睜開雙眼,側頭狠狠地瞪着他,嘲弄地說:“你看,你不願意捨棄的東西很多,不願意拿來利用的東西也很多,所以在朝中你雖然看似比陸令萱更得信任,可你終究比不過陸令萱在朝中的影響!”
韓長鸞一下又一下的搖着頭,嘴角的笑意泛着苦澀:“五年……真是五年生成毒人花啊。你這個樣子,就像染毒一樣,顏色豔麗又傷人傷己!你全身是毒,你現在的思想難道不比陸令萱的可怕?你現在的作爲難道不比陸令萱的可怖?你只是沒她做的多,等你一件一件的完成了你想做的事情,你回頭看看就會發現大齊最惡毒的女人就是你!”
小憐全身顫抖着,脣瓣開始乾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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劃過臉頰的風如同鋒利的刀刃一般。
小憐目光呆滯的保持着韓長鸞離開前的姿勢仍舊坐在亭中,面對着不遠處被繁茂的枝葉遮去一半的荷塘。
“真是五年生成毒人花啊!”
“你現在的思想難道不比陸令萱的可怕?你現在的作爲難道不比陸令萱的可怖?”
“等你一件一件的完成了你想做的事情,你回頭看看就會發現大齊最惡毒的女人就是你!”
儘管韓長鸞離開涼亭已經有好一會兒了,小憐的腦海中仍舊縈繞着他這些氣急敗壞的聲音,好像他還在自己的身邊不間斷的說着,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
她忘了有多少年沒有人這樣數落她了,也忘了上一次有人氣急敗壞的對她發怒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她和韓長鸞可以稱得上是無親無故,也可以說在宮中是毫無牽連的人,她沒有想到回到大齊後,竟然會被這樣一個從前從未見過的人數落。
高肅曾經認可過韓長鸞的爲人,難道她被他數落可以稱得上是正常的事情嗎?
五年生成毒人花……
她到現在也沒弄清楚孩子究竟是宇文達還是高緯的,如果這個孩子是宇文達的,即便宇文達知道她用了冰肌丸會難以產下這個孩子,也會對她利用胎兒的事情而火冒三丈嗎?
有些顫抖的擡起右手,小憐將手掌按在自己的腹部。桃香見她這個動作以爲她身體又有不適,上前幾步想要開口詢問,卻在看見她面上的表情時,猶豫了片刻又退出了亭子。
隔着冠冕堂皇的衣袍,小憐手掌下是高儼曾經送給她作爲定情信物的木質吊墜。雖然摸不清它的輪廓,可是如今還能夠這樣觸碰着它,好像帶着她回到了過去的日子一樣,好像高儼還活着,好像他們還手牽着手穿梭在人來人往的集市中。
胎兒保不住這件事情不管是她自己身體的感覺還是蕭許陽,這是已經確定的事情,她也對自己用這件事情來爲難陸令萱感到認同。可是,現在事情卻變成是她狠心陰毒的能夠捨得孩子去復仇,好像她真的是心腸狠辣的人。
隔着衣袍用力地握緊木質吊墜,小憐垂下泛紅的雙眼。
阿儼,你告訴我,我是不是真的是這樣的……
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