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關押皇親國戚宮廷重犯的天牢,一個裡外都有重兵把守,內裡寬闊空曠,寂靜冰冷,透着陰森黑暗,比任何牢獄都要沉重可怕的地方。

在最裡面的牢房裡,披散着長髮的杜青雨獨自一人貼着冰涼的牆壁抱膝而坐。如今的她已褪去華美的宮裝,精緻的妝容。那張本是紅潤的臉蛋,此刻蒼白一片。那雙總是透着柔和的眼睛,此刻毫無神情。

似乎是冷到了,柔弱無助的她將自己抱得更緊了些。

在這寂靜的天牢中,只要有一點點動靜,便能讓人清晰地聽到。她能聽到有腳步聲在靠近,甚至能分辨得出,那沉穩的腳步聲是誰的。

她沒有動,只聽着腳步聲漸漸靠近,再進入牢房中。

她始終垂着眼簾,直到對方的龍靴與龍袍下襬出現在她的視線裡,她那雙無神的眼睛才漸漸紅了起來。

一時間,二人都沒說話,但氣氛卻尤其壓抑。

她可以感覺到上方他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一定不是以往那溫柔繾綣的眼神,而是透着憤怒與冷漠的,所以她並不想看。

後來他終於出聲:“擡起頭來。”聲音極沉。

她難得沒有理他。

她是嬌柔脆弱的,尤其是在入宮之後,她被蔚元鈞擱在手心寵着疼着,更是養得仿若一朵受不得一點委屈,一點磕碰的鮮嫩嬌花。而這裡是天牢,繞是她進來沒有被用刑,在被拖過來扔進牢房的時候,難免會有磕碰,會有傷。

蔚元鈞下意識打量着她的全身,可以看到她那雙白玉般的皓腕上有刺眼的瘀痕。她光潔的額頭,似乎也因被從哪裡撞過,帶着已結痂的血痕。他想,在她身上看不見的地方肯定還有傷。她的身子有多嬌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現在的她看起來極爲可憐,讓他見了,差點忍不住心疼地將她拉入懷中呵護。

他深吸了口氣,微閉了下眼過後,努力壓下那份心疼,那份衝動,衣袖下的拳頭仍舊緊握着。他的聲音變得更沉:“朕再問你,譚貴儀喝下的茶是不是你下的毒?”他仍舊期望她說不是,只要她說不是,他便一定能推翻現在查出來的一切。

她仍垂着眼簾,極爲冷靜道:“我之前已經承認了,毒是我下的。皇上是想知道得更細?最近這些日子,我就是有意接近她,爲了能方便將她引到太后的宮中弄死她。我本沒這麼心急,可我看不得皇上對她的憐惜。”明明該是一個極爲善良的人,說出的話,卻是如此喪心病狂。

蔚元鈞的拳頭握得更緊,可以聽到咯吱的響聲。

杜青雨終於擡眸看向他,看着他那張黑沉沉的臉,繼續道:“慕貴妃中毒,我確實是明知金釵有毒,仍給了慕貴妃,爲的就是坐收漁翁,一箭雙鵰。江婕妤會陷害劉貴嬪,確實也是我刻意佈局挑撥的,仍是坐收漁翁,一箭雙鵰。可惜薑還是老的辣,我本以爲已經將妙竹滅口了,未想會被太后暗暗救下,也未想太后一直在暗暗抓我的罪證。可無論如何,確實都沒錯。”

蔚元鈞看着她那雙漸漸浮出了淚花,卻透着不知悔改的眼睛。

他一直以爲她是最單純最善良的,所以總是生怕她在後宮受欺負,也越來越將她疼到心坎上。他知道他不能給她唯一,她卻仍甘願跟着他,是他委屈她了。他對她的感情越深,他便越是覺得愧疚,所以他儘可能不去跟其他妃嬪有干係,哪怕朝堂上已有非議。

他卻未想到,他被她玩弄於股掌之間,她不是他所認爲的樣子,她怕是全天下,最狠毒的女人。她罪大惡極,讓他不知該如何容下她。

他一字一句地咬牙出聲:“你究竟爲什麼?”

“爲什麼?”杜青雨的眼淚再也掛不住,成串地滴落,“當然是想要成爲你的唯一啊!就像阿寧可以成爲二公子的唯一一樣。我不想與人共侍一夫,不想看到你與別的女人在一起,不想總擔心你去別人宮裡。”

蔚元鈞陡的拉大聲音:“當初我是徵求了你的同意,才讓你入宮。”

杜青雨自己抹了把淚,蒼白地勾了下脣,道:“我並沒有後悔入宮,讓我再選一次,我仍是會入宮,也仍是會做這些事。”

蔚元鈞怒道:“你果然是死不悔改?”所以她不僅惡毒,還無藥可救?

杜青雨確實是不悔改,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後果。她有意使出渾身解數讓他越來越迷戀她,並剷除她該剷除的。她就是想賭,賭最後是被他處死,還是讓他因爲對她的感情,而滿足她成爲他唯一的念想。

“對了。”杜青雨又道,“皇上還不知道,平王也是被我陷害的,可惜太后不知道。”

“你……”蔚元鈞眸中怒意更勝,他不在乎平王,他只介意她無所不用其極的陰毒。

他陡的甩袖,頂着憤怒轉身離去。

回到殿中的御案後頭,他站了會,便突然伸手在御案上狠狠一揮,御案上的奏摺書卷等,通通被揮落在地。殿中的宮女太監更是低下了頭,不敢發出半點聲音,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這是素來脾氣溫和的蔚元鈞第一次發如此大怒,天子的怒火,無人不怕。

蔚元鈞坐下沒多久,盛太后便駕臨。他沒有起身,也沒有喊母后,只仍舊閉着眼,壓抑着自己。

盛太后站在御案前頭,瞧着向來對任何事情都是保持着淡定自若,從容不迫的蔚元鈞,見他第一次露出這般頹然的模樣,便道:“不過只是個心狠毒辣的妃子,值得皇上至此?”

蔚元鈞終於睜開眼,看着盛太后,他沒有錯過她眼底一閃而過的陰冷。他面不改色,只問道:“母后這是有事?”

盛太后的模樣看着仍舊雍容慈和:“哀家只是想過來看看,皇上是否捨不得處置杜淑妃。若皇上真是捨不得,哀家得提醒你,譚貴儀乃邊城守將定國將軍之孫女。譚將軍本就有反心,若這次的事情,皇上不處置好,其後果可不小。何況杜淑妃犯的所有事已被有心人傳了出去,朝堂之上也過不去。”

蔚元鈞眉頭微擰:“傳了出去?”

盛太后:“確實。”

蔚元鈞呼了口氣:“這事孩兒自有分寸。”

盛太后再看了看他,道:“望皇上好生斟酌。”話罷,她便沒再多言,在嬤嬤的虛攙下離去。

隨着盛太后的離開,蔚元鈞的臉色冷了下來。這事如何被傳出去,他自然能猜到,盛太后打的什麼主意,他也知道。他便吩咐下去:“盯緊太后。”

他如今只是在怒小雨的一系列作爲,以及忌憚衆臣。區區一個盛太后,他還不放在眼裡,但也不能輕率她的存在。

正是他百般煩悶時,安叡出去後沒多久又進來了,他手裡拿着一封信:“皇上,是牧州傳來的急信。”

蔚元鈞:“呈上來。”

安叡將急信遞到他手裡,他便立刻打開看,見到信上的內容,他抿起了脣。

急信上講的是牧州之亂,最近不知是從哪裡涌來的無數流民,進入了牧州城。流民一個處置不好,便極易引起大亂。也就是因爲這羣基數巨大的流民,導致了牧州的官民混亂,如今是死傷餓殍無數,越來越無法壓制。甚至起了小勢力,有城戰的趨勢。

正是他覺得此事有鬼時,錦衣衛指揮使吳秦步了進來:“皇上,屬下剛得到潯川來的消息,堇王正在暗地裡擴大兵馬,似挺急。”

蔚元鈞頗爲冷靜:“如何會突然挺急?”堇王有反心,他早就知道,卻也知道以堇王的能耐還做不出什麼。可如今他先是得知牧州之亂,又得知堇王擴大兵馬的事,由不得他不將這兩件事聯繫在一起。若他猜的沒錯,牧州之亂就是爲了堇王的兵馬擴展而被故意引起。

吳秦:“堇王府上最近多了位神秘的紅衣女子,似乎與此女有關。”

蔚元鈞聞言立刻想起舒遙。

他便思索起來,堇王突然擴大兵馬,定然是急於造反。若真是有舒遙相助,那她的目的是什麼?是爲私,還是爲國?若真是她,傳過來的消息,倒有可能是她故意透露的。

過了會,他便道:“擬旨,令龍虎將軍裴永驍即刻前往潯川制服堇王並鎮壓牧州之亂。”若舒遙真是爲國,那國戰再說。

吳秦不知道他爲何偏偏派裴永驍去,只得令,立刻前往內閣。

序月水淵。

當下已是近入夜時,裴延正牽着杜青寧在莊內閒逛。自得知杜青雨的事情後,杜青寧便不僅沒了吃零嘴的興致,就連飯也吃不下。

裴延已將調查來的事情都與她說了,她知道如今的三姐作惡多端,是該死的,可她仍是做不到就這樣看着三姐被處死。單是想到這世上將沒有三姐這個人,她就覺得怕極了。

裴延不由握緊她的手,擰眉道:“此事無論是個什麼結果,你想再多也無用。”

杜青寧悶悶地點頭:“我知道。”

後來他們逛回了序月水淵,恰見薄祁雲走過來,薄祁雲從他們面前站定,道:“我先回北順,你們幫我照顧好阿蕪母子。”

裴延諷笑了下:“沒有你的時候,他們在我這過得很好。”

薄祁雲非常不想承認,阿蕪母子有他沒他都一樣,卻又不得不承認。他過來頗具深意地拍了拍裴延的肩頭,便就邁步離去。

杜青寧只看了下薄祁雲的背影,懶得想他怎突然又決定先走了。

裴延牽着杜青寧回到寢屋前亭下,正是用着晚膳時,擡眸便見到裴永驍在兩名屬下的伴隨下踏來。裴永驍從他們對面坐下,來回看了看夫婦倆,便道:“皇上下旨派我即刻領兵去潯川制服堇王。”

裴延挑眉:“所以?”

裴永驍:“我來向你要點藥備用,也有話與你說。”

這時杜青寧站起身,對裴延道:“我先進去歇息了。”言罷,便直接轉身過去進入了房間。

裴延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關上了門,才問裴永驍:“何話?”

裴永驍:“舒遙在潯川。”

裴延聞言擡眸。

裴永驍:“林德去拿藥,我們邊走邊談談。”話語間,他站起了身。

裴延看了眼裴永驍的背影,淡聲道:“東面藥架下面左方藥櫃。”言罷他起身跟上對方。

當下在離千百莊不近不遠的地方,一頂軟轎正朝千百莊來,軟轎裡坐的是蔚元鈞。關於杜青雨的事情,他終究不知該如何去做,便想連夜過來與裴延說說此事。

閉眼倚着轎壁的他,腦中浮現的是杜青雨的惡毒,與被耍的團團轉的自己。每多想一點,他便更是煩悶憤怒一分,又不禁握緊了拳頭。

可就算如此,他卻仍是不想處死她。

單是想到要她去死,他就難過得心如刀割。

正是軟轎緩緩前行間,黑夜中的一棵樹後,一身紅衣的舒遙走了出來。她看着漸行漸遠的軟轎,勾起了脣,倒真是意外的驚喜。

她不過只是盯一盯裴永驍,倒未想讓她見到大霽的皇帝。

她抽出腰間軟劍,以魅影般的速度朝軟轎移去。

這時轎旁的安叡意識到什麼,立刻轉身,見到移來的紅影,他抽劍欲應付。未想對方卻有意錯開他,直接突然先後措不及防地殺了後面兩位也身懷武藝的轎伕。

安叡知道她就是舒遙,也看出她的戰術,便沒敢小瞧,全力阻擋着她去殺另外兩名由御前侍衛喬裝的轎伕。

這時蔚元鈞從轎中走了出來,當他見到與安叡和兩名御前侍衛纏鬥在一起的舒遙,便微擰了眉。

蔚元鈞出宮素來喜歡簡行出沒,一個安叡加四個精挑細選喬裝過的御前侍衛,能抵得過絕大多數的高手,哪怕是舒遙這種,所以足夠保護他的安全。但當下若少了兩個,便不宜與舒遙死磕,所以很快便又被舒遙撂倒了一個。

因爲她的劍上有毒,只稍微劃個口子,便能讓人失去全身力氣。

蔚元鈞這邊的人越少,舒遙便越得力,漸漸便讓她又撂倒另外一個御前侍衛。

安叡知道不能碰她的劍,若是他也倒了,皇上便必定有危險,所以他更是拼了命的一邊躲,一邊攻。也恰恰是因爲他有所顧及,卻讓她鑽到了空子靠近蔚元鈞。

舒遙的劍架在蔚元鈞的脖子上,她歡快地對臉色大變的安叡道了聲:“再會。”言罷便抓着蔚元鈞飛離而去。

安叡看着他們消失的方向握了握拳頭,立刻朝千百莊奔去。

裴延剛與裴永驍分開時,突然意識到有高手潛入千百莊,便追了過去。後見沒追到人,便暫時沒管,往序月水淵走去。安叡過來,恰見他的背影,便立刻追上前:“二公子。”

裴延轉身見到臉色極其難看的安叡,淡問:“怎麼?”

安叡趕緊道:“皇上被舒遙抓走了。”

裴延眉目微動:“怎麼回事?”

安叡便將事情來龍去脈都與他說了。

裴延聞言稍一想,便知舒遙定然是衝着裴永驍來的,卻陰差陽錯抓走了蔚元鈞,他立刻道:“想盡法子將此事給隱瞞住,令吳秦出面立即封鎖國界。”

安叡:“是。”

後來裴延又喚來了護衛,吩咐道:“馬上讓遠叔進我的書房。”蔚元鈞被舒遙抓走,此事非同小可,裴延自然不會將這當小事。

當他回到序月水淵,欲先進書房時,眸色微動間,他似意識到什麼,便轉向過去推開了房間的門。他快步進入房間,看到空無一人的拔步牀,眼眸微微眯了下。

他立刻走出房間,喚來附近的護衛,問道:“阿寧呢?”

護衛應道:“在公子回來之前,二奶奶朝序月水淵外走了去。”

裴延吩咐下去:“將她找回來。”

護衛:“是。”

但沒過多久,正是裴延與沈遠在書房談尋蔚元鈞之事時,護衛便來報,說是杜青寧並不在千百莊,也沒見她離開千百莊。

裴延聞言便立刻沉着臉站起身:“莊裡每個角落都找過?”

護衛:“是。”

裴延眸中瞬間浮出陰戾之色,他想起剛纔的潛入者,便又沉聲問:“剛纔可有發生什麼可疑的事?”那人若帶走了阿寧,他不可能不知道。

護衛稍想後,道:“剛纔林護衛拿藥離開時,其屬下受了傷,道是有人潛入。”

裴延:“幾個人?”

護衛:“不知幾個人,聽到打鬥聲過去時,人已不在。”

“一羣廢物。”裴延的臉上登時烏雲密佈。

對他來說,他除了擔心阿寧會不樂意與他在一起之外,他從來沒想到過自己會保護不好她,從來沒想到過還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他容不得這種事情發生。

他握緊拳頭,陡的喝道:“立刻給我找。”

護衛:“是。”

裴延吩咐沈遠:“就按我說的去做,馬上。”言罷便立刻也出了書房,直接離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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