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來到天界,看着這麼富麗堂皇的房間一時間好不激動,我像個小傻瓜一樣亂闖亂撞,結果一轉身發現爲我導路的仙女已不見蹤影。
不知我怎麼尋到那一片花海的,我嗅嗅這朵,看看那朵,腦海中隱約有一些模糊的片段閃過:煙雨濛濛,白衣男子拉着一位身穿紫衣的女孩在花海中快樂地奔跑,大聲歡笑。我看着自己的這一身的紫色,慢慢張開雙臂,閉上眼睛,開始踏出一步,再一步……
在花海中奔跑的時候,迎面而來的風中都帶着淡淡的香氣,突然我發現我被一雙溫暖的大手拉着,耳邊是他溫和的笑聲,似曾相識卻很陌生,睜開眼睛,我看見一身玄袍,絲帶束住黑髮,白皙的臉龐,深邃不見底的眼睛,心底莫名產生一種安全感,就這樣和他穿越在花海。
跑累了就躺在花叢中大口大口的喘氣,他問我可曾記得他,我努力努力的回想,可是我才成仙,前世的事早已不記得了,他似乎鬆了一口氣,告訴我他叫苦蔘,是由西山仙島的一棵苦蔘修煉而成,現在是仙藥房的首席醫師。他說,第一次見我是在一片花海之中,以後就叫“花海”吧。
做了“花神之主”後,苦蔘每日都會來我的百花園,有時和我一起盪鞦韆,數着腳下的星星,有時看着我修剪花枝,在我發上插朵紅花,有時陪我一起看雲捲雲舒,任我將雲彩變化成各種圖案,有時我伏在他的膝上,聽他講凡間的人情世故,然會將這些故事講給各位司花之神,弄得十多位花神凡心大動,成天吵着要去人間。
他問我可否願意永遠相守,我擺弄着他垂下的髮絲,有着中草藥的味道,讓人聞着就會靜下心來。
“你若數出我腳下有多少朵“滿天星”,我就答應你。”我腳下種着近百畝的滿天星,並且這種花短莖枝多,極其難數,只有我即這裡的主人知道朵數,當時並不知情爲何物,只是想借此尋他的開心。
他就那樣伏在地上認真的數着,七天七夜,我站在原地目睹日夜交替,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像是在守護着一件寶物一般不肯懈怠一分。
第七天,他終於大聲的向我喊道:“花海,我知道了,是一億八萬六……”他還未說完,我已深深的吻上他的脣,他先是一驚,隨即緊緊地摟住我的腰。得君如此,此生何求。
成仙一百年那日,我悠閒地躺在藤椅上閉目養神,我感覺到苦蔘就在我的身邊,動了點小心思假裝熟睡,許久終於聽到他的聲音:“小丫頭,還要裝到什麼時候?”我不忿的坐起問他什麼時候看破我的把戲的,他捂住我的眼睛將我帶到書桌旁才放下手,我定睛一瞧,桌上的畫軸上畫着一位紫衣女子斜躺在藤椅上,杏眼微閉,嘴角還帶着淺淺的微笑,筆墨還未乾,顯然就是畫的我嘛,心中就像抹了蜜一樣甜。
“畫中的仙女是哪一位啊?怎麼這麼完美!”
苦蔘點了點我的眉頭:“你真是不知羞,答應我,以後也一定像現在這樣快樂可愛。”他總是這麼寵愛我。
那天以後,南山仙島突發仙疾,奪去不少仙魄,苦蔘奉命去南山消除仙疾,臨行時,他替我擦乾淚水,向我許諾很快就會回來。見我還是不依不捨,他在我耳邊輕輕的說:“你我相識百年,在凡間就算是老夫老妻了,偶然分別你也不捨得嗎?”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我沒有料到這次分離竟是永別。
十個月後,一同離開的醫師都回來了,只有苦蔘留在了南山,可帶回來一個關於他的傳說:苦蔘不慎感疾,仙魄受染,性命堪憂,南山仙島的公主不顧被傳染的危險,日夜照顧,兩人漸生情愫,生死相許,使苦蔘有了求生的意志,終於堅持到找到解決方法的那一天。於是,苦蔘便和公主結爲連理,留在南山,成爲天界人人羨慕的神仙眷侶。
我不相信傳說,沒有經過天界的同意便擅離職守,私自跑到南山去找苦蔘,我要將他帶回來,帶回到我們相見的花海中。
在南山,苦蔘握着公主的手向我講訴他們至死不渝的經歷,告訴我,他只是將我當作一個妹妹來照顧,我捂住耳朵裝作聽不見,我也看不見苦蔘滿是愧疚的眼神,我只記得,以前他看我時的眼睛從來都是充滿寵愛的。
他一定是爲了報答公主的恩情才拋棄我的,他要報恩,我便同他一起。
我在南山停留了一年,看見的全是郎情妾意,舉案齊眉。越來越發現再也無法自我欺騙了。
直到我從月老那裡偷來心鏡,將它放在苦蔘的胸口,看見鏡中是公主的面相時,我才放棄。
鏡中顯示的必定是心中最愛的那個人,他愛的人竟不是我!
所有的浪漫都比不過生死的相守。我沒有哭,也沒有再說話,腦子一片空白,只是打碎他心口的心鏡,像個小丑一樣的要逃離,他一把拉住我:
“花海,經得起生死考驗的纔是愛情。對不起。”
毀了心鏡,擅離職守,我在無間地獄遭受一百年的刑法,那些日子我總是在想,我爲什麼會愛上苦蔘,是因爲那七天七夜的執着嗎?苦蔘爲什麼會愛上公主,是因爲痛苦時的執着相守嗎?這都已經不重要了,我要學會忘記。當個仙人最好的一點就是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去忘記。
離開地獄時,侍衛告訴我,百年酷刑,沒見我落過一滴眼淚。
我是花海,花神之主。七百年前列入仙班,掌管百花園。
今年花神節十二位司花之神趁亂逃出天界,我只得下凡在人間尋找花魄附身的十二位姑娘,她們必定是命不久矣的人,因爲只有陽壽將近,魂魄才最虛弱,花魄才能進入人體,找到姑娘後取出花魄,再將她們的魂魄種進紅土之中,待到花開正盛之時剪掉她們的根鬚,根鬚便是花神的真身,這也是凡花修仙之道。只有懂得捨棄嬌豔的外表,珍惜最本質的靈魂才能悟出天地萬物的真諦,擺脫花開花落的輪迴,得道成仙。說來也真嘲諷,外表美麗聖潔的花神,實際上只是一條光溜溜的根鬚。世間萬物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圖有外表的東西總有一天會破碎。
不過,這次失誤我並沒有向天神稟報,雖然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也因此無法獲得至關重要的紅土,現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先去尋找花魄。花魄必須靠近所屬花種才能汲取花的靈氣,所以花魄會附身到時常接近花的女子身上,每一位花神只有在她所屬的花種面前,額前會顯示出所屬花種的幻象。現下是梅花正開的時節。於是我來到了人間最大的梅花之鄉,梅莊。
梅莊並不大,才半響便差不多走過大半個莊子了,擡起手便可以聞到撲鼻而來的香氣,這種氣味,是寒冷中帶着的溫暖,聞久了就覺得彷彿置身在一冰山中泡着溫泉,很少有花香能夠完美的融合這兩種矛盾,梅花絕對是其中之一。
我慢悠悠的走在梅莊狹窄的小路上,兩邊店鋪林立,吆喝聲,打鬧聲,笑聲……在我耳邊迴盪着,我心情低落,卻也不嫌他們吵,大概是在天上待慣了,進入耳朵裡的只有高雅的絲竹聲,遠不如這些聲音親切。看見前邊有家賣花茶的茶館,好奇便進去坐了坐。
“哥哥,你請我喝杯花茶嘛,哥哥,人家喜歡玫瑰茶。”旁邊雅座裡傳來一位女子嬌滴滴的聲音,許久也不見那位哥哥開口,出於好奇往她們那裡瞧了瞧,男子一身紅衣背對着我,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長得甚是可愛的女孩,一臉桃花的望着紅衣男子,可男子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只是專注的品着花茶,我嗅了嗅,便知道他品的是梅花茶,且用的雪水沖泡的,這是花神之主的特權,能夠在多種氣味中嗅到花香,可以看出,他是個有品位的男人。
等等,我嗅到了百花香,並且都是新鮮且獨特的香味,這位在慢慢上樓的人必定是一位高深的花匠。接着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白皙的臉龐,靈動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樑,可愛的嘴脣,又看見他穿着一身白色短打,背後揹着個揹簍,揹簍裡放着幾束紅梅。和那身白衣相稱,倒彷彿和梅莊白中帶紅的景色韻味相同。
“小二,上最好的梅花茶。來梅莊哪能不喝梅花茶?”聲音很是好聽,邊說着還故意看了我一眼,我慌忙將視線轉向一邊,難道盯着他太久被他發現了?
那位小二站在他桌邊一動不動,臉上呈現出嫌隙狀,“想喝茶你要先付錢,沒錢請走人。”他拍拍身上的土,露出一個妖妖的笑容,撲閃着一雙桃花眼,“小哥,錢是身外之物,談錢多見外啊,這樣吧,我給你幾束梅花,你請我喝茶好不?”小二的臉立刻黑了下來,聲稱他是來喝霸王茶的,連拉帶拽的把他攆走。
看他文文弱弱的竟然蠻有力氣,小二那麼用力他還是穩穩的坐着。“小哥,當年有個小女孩用一朵蓮花換來了菩薩的金身佛像,今日我用梅花換幾口茶吃,你竟不肯,難道你認爲你們梅莊引以爲豪的梅花比不上蓮花?還是你們梅莊人太小氣,沒有菩薩般的氣度?”可真是個鄰牙俐齒的人。把小二逼得直冒冷汗,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話來。
“小二,錢我幫他付。”我竟和紅衣男子一同說出這句話,他轉過身來對我點頭微笑,俊朗清秀,有着梅花的孤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