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儀式,也沒有任何徵兆,天葬師嘴裡唸叨着,一刀就落在了女屍背上,先豎三刀,後橫三刀,像是在解析着一副圖案。
突然,刀鋒一偏,唰地,一長條血淋淋的肉被割下,扔在一旁。然後,天葬師重複着這個動作,相繼將屍體的手臂、腿部的肉割下,動作簡單粗暴,毫無任何美感而言。
最後,天葬師將屍體翻轉,重複着切割...切割...切割...切割...切割...
然後,天葬師將藏刀往地上一丟,到旁邊歇息去了。
一個曾經亭亭玉立、豐滿性感的,轉瞬之間就變成了一堆凌亂粘稠的血肉。
如果說歐陽淵的先祖劊子手區如仙剮人還算是手藝活的話,天葬師剮人只能說是個力氣活,那種剮法和擺弄屍體的動作,讓你覺得人和屠宰場的牲口沒什麼區別。
一剎那,歐陽淵感到了生命的卑微和自身的渺小。
禿鷲們早等的不耐煩,一見天葬師走開,瘋涌着撲向屍體,爭相啄食、撕扯,之前的禿鷲們面部是暗褐色的、脖子是鉛藍色的,就一會的工夫,禿鷲的面部和脖子竟變成了鮮豔的血紅色。
它們竭力地爭搶着,不時可見叼出被扯斷的暗紅色的屍肉、臟器,在清晨金子般的陽光下,顯得神秘血腥、奇異恐怖。
人們從來沒有看見過禿鷲的屍體,也沒見過禿鷲的糞便,它不吃鮮活的動物,只吃腐爛的屍體,即使它自己死亡之時,也要騰空萬里,拼命往高空飛去,一直朝着太陽上方飛去,直到太陽和氣流把它的軀體消溶一盡,不留一點痕跡在世間。
禿鷲的這一現象符合佛家的生死觀,也大概是藏人天葬的原因,希望通過禿鷲實現上天的願望吧。
很快,屍肉被啄食一空。
天葬師將禿鷲趕開,把屍骨拖到一邊。剛纔的屍體除了包着的頭顱,血肉之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天葬師平靜地掄刀割斷韌帶,然後揮錘砸碎骨關節,將骨頭拌以糌粑,捏成團團,放到地上的血水,讓禿鷲們二次蜂擁撲食。
最後是頭顱。
天葬師解開裹着的衣物,一隻手將頭顱按在地上,另只一手用尖刀劃破一整圈頭皮,接着換過兩支小鑽刀,從太陽穴之處一使勁,“啵”地一聲,頭蓋骨應聲脫落。
然後,天葬師又換過錘子,一錘下去,人的腦殼瞬間粉碎。
對於一個醫生來說,屍體只是他們研究的對象,而歐陽淵更是隨恩師解剖了不少的屍體,所以,天葬的過程並未讓他感到恐懼。
但看到天葬師一錘子一錘子將頭骨砸碎時,聽着那空洞單調的錘擊聲,歐陽淵突然淚流滿面,感到自己的腦子也似乎被那錘子給砸空了。
這就是人,一輩子無論榮華富貴,無論貧困卑賤,無論高高在上,無論籍籍無名,無論美麗醜陋,無論高矮胖瘦,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都是一具白骨,直至化爲烏有。
這一刻,歐陽淵覺得自己的前半生過的是那麼的混沌,自己所執著的東西是那麼的可憐,自己所追求的捷徑是那麼的可笑,自己所渴求的一切,都是那麼的沒有意義...
人一旦空了,沒有了雜念,就會慢慢地悟出人生的智慧。
只到這時,歐陽淵才真正理解了恩師所對他講過的話,自己只所以錯,是沒有清淨心,自己只所以要追求捷徑,是被貪嗔妄念矇蔽了本性...
突然間,歐陽淵想起了父親,父親給了他生命,他卻想要放棄,父親撫養了他,他卻從未反哺過,父親在他眼裡只是一個殺豬的屠夫,但父親卻用這份在別人眼裡很低賤的工作把他拉扯到這麼大,他甚至嫌棄父親矮窮挫的形象,從不在外人面前提起...
往事歷歷在目,歐陽淵的眼淚不禁噴涌而出,想起和父親一起的生活,他竟驚異地發現,父親對他的愛是那麼清晰地刻在他的腦海,他這才明白,今生最愛他的人,就是父親,而今生他最對不起的人,也是父親。
他決定回家。
歐陽淵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渴望見到父親,他期待着想見到父親,他要向父親認錯,他要向父親贖罪,他要用下半生去陪伴父親。
但是,當他風塵僕僕地趕回到家時,父親卻沒在家。
家裡的爐竈是涼的,櫥櫃裡的飯菜已經變餿,桌子上有灰,門口的信箱裡還有一封供電所的欠費通知單...
歐陽淵感到一絲不祥,整理了一下思路,趕緊跑到了陳博之師傅家。
卻不料,師傅一看見他,二話沒說,甩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小子誒,當了博士就不認你爹了啊,是不是翅膀硬了,就沒有人敢管你了是不是到了大城市,你就忘了自己的家了你忘了是誰含辛茹苦地把你拉扯大你忘是在供養你上大學嗎別以爲你當個破博士就得瑟的不知自己幾斤幾兩,你那博士在我眼裡就是個屁,你就是當上了院士,不孝順也是豬狗不如,想想就替你爹寒心,怎麼白養了你這個不孝的逆子,你爹那麼好的人,怎麼有了你這個畜生...”陳博之破口大罵起來。
歐陽淵一下子被罵懵了,看着一向溫爾雅的師傅如此的情緒激動,更加地判斷父親出了事,捂着臉打斷師傅的話,急切問:“我爸他...到底怎麼了”
“你心裡還有你爸啊,你爸都躺在醫院快一個月了,你才冒出來,你還是不是人啊...”陳博之接着罵道。
“師傅,我錯了,您快說我爸他到底怎麼了在哪家醫院得的是什麼病啊”歐陽淵一聽父親躺在醫院,徹底慌了神。
“唉,晚了,你爸得的是腦瘤,拍了片子,位置很不好,如果早點查出,我還有把握扭轉病情,但現在已經開始惡化,說不定哪天就撒手了...”陳博之神色黯然地答道。
一瞬間,歐陽淵如五雷轟頂,心臟像被一把重錘猛擊了一下,痛苦地縮了縮,然後,腦子像被清空似的,一片空白,當場呆立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