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中午的時候,一輛黑色黑牌的凌志車,無聲地停到流行前線後門的進貨口。從車裡出來的兩個戴墨鏡的男人,根本不理保安要求他們把車停到停車場的要求,徑直前行。那種氣勢,讓新來的保安怵了幾分。他看他們並沒有攜帶什麼可疑物品,便被動地默許他們進入大樓。
兩個黑衣男子走進電梯,在二樓出來,去了顏如玉經理的辦公室。
因爲沒有預約,顏經理很不高興。她本來就是個動不動就不高興的女人,似乎她所見的各種人,都不值得她換上除了冷漠和傲慢之外的其他表情。長時間在冷氣充足的辦公室裡,她白淨的皮膚愈發顯得灰暗、冰冷,像水泥地面一般沒有任何表情。
來客自己走到沙發前坐下,他們摘下墨鏡的動作一致,左手的無名指上都戴了巨大翡翠戒面的金戒指,樣貌相象,是一對孿生兄弟。
顏經理眼皮也不擡,以她慣常的作態,輕慢這個兩個黑衣來客。
“顏小姐,”孿生兄弟中的一個開口道,“不速之客,未經同意就直接要求你接見,十分抱歉啊。”
面無表情的女人皺起了眉頭:“你們是哪裡的,有何貴幹啊?”
“我們是韓氏貿易公司金海康樂中心的。”
“啊!”顏如玉的腰肢彈跳一下,表情立刻換成驚喜,誇張地叫起來:“這不是韓氏的兩位帥哥哥嗎?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有眼不識泰山!”
“冒昧了,顏經理!”
“哪裡,貴公司是大公司,資本玩家,不像我們,就開個小店賣幾件衣服。你們的金海康樂中心,開得很早了,吃頭啖湯呢,你們開了這個康樂中心後,聽說生意火爆得很,別人再開,就只有虧的份兒。我倒是很想去,但沒時間,被商場困身,一直很少光顧,兩位今天過來,有什麼好介紹啊?多多指教哦!”
原來,只要她一開口,換上阿諛的態度,她也是有很多阿諛之詞的。
兩位男人中的一位輕輕撇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們那裡,享受的項目很多,對健康很有幫助。像韓小姐這樣長年在辦公室裡辛苦,就該去享受享受啦,別把自己裝得像個勞模似的,錢賺得完嗎?你賺不完的嘛。”
“哎呀呀,瞧你說的,大帥哥,你真會說話啊,我不是裝勞模,我是命苦啊。敢情二位今天來,不是邀請我去享受的吧?”
“我們今天來,只是想買件衣服而已。”
“哦?太客氣了。我叫商場部的李小姐來,帶二位去挑選吧。其實這樣的事,叫下面的人過來就是了,我一定幫二位安排好。勞動二位大駕,我心不安吶。”她說着拿起電話,但立刻被韓老二按住了手。
“顏小姐,我大哥看中了櫥窗裡的晚禮服。”
“好啊。以韓氏的實力,小小一件晚禮服就不用我打折了吧?開個玩笑,那套禮服,其實是我的私人藏品,非賣品。不過知音難遇,既然是韓氏的大哥看中,就請回話,當我送給韓大哥的小禮物啦,以後大家在生意場上,還請你們的韓大哥多多關照我啊。”
“謝謝!但是,我們還是要付錢的,因爲,我們要連模特一起買走。”
“我送你個模特架子吧,那件晚禮服的模特可是個大活人啊!”
“所以,”韓老大的嘴角動了一下,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纔要來請教顏小姐嘛。”
“這個……”顏經理好像不解,又突然恍然大悟,笑起來:“原來不是看中我的衣服,是看中衣服裡的人啊!哈哈!”
從側面看,顏如玉的鼻尖顯得很鋒利,因爲笑,臉頰的皮膚也被拉得很薄,出現很多皺褶。這時候,這張臉看起來十分蒼白脆弱。
兩個男人陪着笑,不說話。
“我很理解的。”顏經理說,“我放她半天假,二位和她談,如何?女孩子是很年輕,也就十歲吧?不過已經是成年人了,她可以有自己的主張,我們只是聘用她而已……現在的年青姑娘,不知有多少人想擠進韓氏門檻呢。”
“這個,顏小姐誤會了,我們只是想要她繼續做這套禮服的模特,不在貴公司的櫥窗裡做,到我們指定的新工作地點,還做這工作。她不是和顏小姐簽了用工合同的嗎?我們就這件禮服與顏小姐籤一個買賣的合同,而展示該禮服的模特,繼續爲這禮服工作。對那小女孩來說,只是一個工作地點轉移的問題。我們的意思,顏小姐明白嗎?”
“這個……”顏經理實在不明白,她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
“難道,還需要一些時間考慮嗎?”
“我只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嘿嘿。”她有些尷尬地老老實實地說。
“當然,什麼事情都有個第一次嘛,這個,就叫處遇,好不好啊?”
兩個男人邪惡地相視而笑,繼而衝着顏經理哈哈笑起來。顏經理想假裝聽不懂他們的話也不行,尷尬得臉白了。
午飯前的片刻時間,阿哈悄悄到換衣間給阿新打電話,一直沒人接。她不甘心,繼續撥他的手機,終於聽到了他的聲音,他才甦醒過來,呻吟着說:“爸?媽?”
“阿新,是我,阿哈。你怎麼啦,不來上班!”
阿新的聲音斷斷續續:“阿哈,我被人打了,肯定是那沐足城的人乾的。”
“我馬上報警!”
“不。快叫救護車,我流了很多血,快救救我,救我……”
“阿新,堅持住,告訴我你在哪裡,什麼位置?”
“我在……”
電話裡沒有聲音,大概他的手機掉電了。
阿哈感到雙腿發軟。
她剛走出換衣間,經理秘書就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拉她去經理辦公室,幾乎是把軟綿綿的她扔在經理對面的扶手椅裡。
阿哈還穿着那件晚禮服,頭稍低,高聳的立領摩擦着她的臉頰有些疼。她拉好開叉過高的裙身,隔着大班臺在經理對面,距離很近,但她有些恍惚,也沒有問候顏經理。
“金小姐,你很幸運,知道嗎?”顏經理說。
阿哈沒有反應。她望着顏經理的臉,突然在這張臉上看到某種熟悉的模樣慢慢浮現出來,令她全身發緊:“卿……”
“金小姐!”經理將她的態度理解爲傲慢和漠然,很不高興,“你的工作環境將有些變化,肯定是比我們這個沒有冷氣的櫥窗好多了,對不對?”她望一眼旁邊沙發裡兩個戴墨鏡的男人,他們微笑着一齊對她點頭。
“卿哥哥……”阿哈輕聲說。她在顏經理的臉上看到了顏如卿的臉,顏如卿的臉相年青而不夠男性,時常出現粉紅的顏色;眼前這張臉不年青又不夠女性,而且沒有血色,但確實和顏如卿的臉是一前一後來到世間的。
經理看她,還是一張茫然的面孔,一雙迷茫的眼睛。
顏如玉皺着眉提高了聲音:“金小姐你怎麼啦?我在給你說話呢!”
“顏如卿。”阿哈說。
顏如玉愣住,她脆弱的面部薄皮膚繃得更緊了,目光緊緊地盯着阿哈。
“金小姐,”她頓了一下說,果斷地告訴她:“你不用整天站在櫥窗裡了,這兩位先生將會安排你到新的工作場所。你的工資,以後也由他們支付。”
阿哈似乎才明白過來,回頭看旁邊的男人,兩個男人同樣戴着墨鏡對她微笑。
“我要離開這裡嗎?去新的地方?經理,我還想在這裡,不要趕我走,我會做得讓您滿意的。”
“去新的地方,和在這裡一樣,都是公司的意思,你和公司籤的約仍然是有效的,只是你從現在開始要服從公司的安排。其實,你如果去了韓氏,待遇肯定比我們這裡好很多,人家畢竟是大公司。”
戴墨鏡的一個男人道:“靚女,你還不明白?你將拿雙份工資啊!”
“經理,阿新……”阿哈看看旁邊的墨鏡男人,住了口,心裡有了不祥的感覺。
顏經理打斷她:“阿新?以後你的工作就和他沒什麼關係了,韓氏會有一流的設計師給你做指導。”
阿哈費力地站起來,像提線木偶一般拉動自己的四肢:“我去換衣服。”
“不用!你就穿着這件衣服去,穿它,就是你今後的工作。”
阿哈看看她,又再次看看那兩個已經快沒了耐心的戴墨鏡的男人,突然乖巧地笑笑,說:“經理,謝謝您!我去去洗手間就可以走了。”
她這一笑,果然讓大家放心了許多。戴墨鏡的男人們點點頭,讓她去了。
她走後,大家等了五分鐘。
這五分鐘十分漫長,兩個男人一句客套話都不說,坐得挺直,像隨時進入狀態的武裝恐怖分子,毫不隱瞞他們對顏如玉的輕視。而天生厭惡男性的顏經理看到他們這樣子,更加感到討厭和緊張。她故作斯文多禮,要秘書給兩個男人衝功夫茶,他們拒絕了。
他們看看牆上的電子鐘,問顏經理:“她剛纔對你說了幾個字,好像是一個人名。她說了什麼?”
“她說出了我弟弟的名字,真奇怪。我弟弟去過貴州,難道……”
韓老大立刻挺了一下上身:“這麼說,她也是個貴州妹!”他命令候在一邊的顏經理的秘書:“去洗手間看看!”
秘書穿了一雙厚底坡跟黑皮鞋,腳步有些滯重,拖着步子小跑去。
很快,就像腳下有兩隻沉重的黑輪胎的秘書回來了,手裡託着那件紅色晚禮服:“瞧,經理,放在洗手間鏡臺上的。”
“人呢?”
兩個男人呼地站了起來。
“我每個蹲位都檢查了,沒有。”
“啊?”
“走!”兩個男人奪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