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017

飛羽淚眼朦朧地對明遠行禮:“多謝明遠掌門的成全, 飛羽今生沒齒難忘,聽聞您最近身體不大好……千萬保重啊。”

明遠垂眸,苦笑:怎麼一個成全法?譬如說, 成全了顏夕, 然後, 代價是他或許永遠再見不到她?然而這在顏夕眼裡, 又如何算得上成全?

她現在一心想的是明遠欠她的, 可是,說到底,誰又欠了誰?

明遠想, 你,可真狠。

他暗中掐了一個訣施在二人身上, 然後語氣淡淡地道:“你們快些啓程吧, 現在外面已然不大安定了, 再晚一些,危險還會劇增, 我不能保證那時候我不會強行留你們下來。”

飛羽再度行了個禮,拖着顏夕馬不停蹄地往路少非的所在趕去,彼時,路少非正在一個破房子裡與衆人商議如何應對鳳尾宮之法,誰也沒料到之後接踵而來的那些變故——

*

千萬裡高的雲層深處, 顏夕腳下似乎踩着雲, 帶着飛羽, 飛羽相思心切, 恨不能馬上就見到淵離, 可她們的卻不大如人意。

首先,飛羽是孕婦, 她的身體出了任何差池無疑都叫人難受,其次,人間現在秩序紊亂,不光有人,還有魔神,更有仙人。飛羽還不是仙,僅僅自己修成半仙,可她腹中的孩兒卻仍只是凡胎,原本人才是人界的主人,可是現在魔的侵入讓整個人間都不安全起來,鳳尾宮的手下無一不是殺人如麻,何況他們的新鮮血液原本就是從殺戮、鮮血與死亡中得到,人既是他們現在的食物也是他們未來的戰友,因此凡胎□□極易被他們捕捉。飛羽即便只是半仙也有了“仙”字,自然也有味道甘冽的仙氣,這就使得她腹中胎兒的氣息越甜美,因此最易惹禍上身。她們不得不一邊趕路一邊躲藏,偶爾飛羽一個順手還能斬掉幾個鳳尾宮的小囉囉,顏夕再一個封印砸過去,即便鳳尾宮之衆人與死亡爲友也再不能做個活死人危害人間了。最難熬的是顏夕,她也不過剛剛練到合體渡完了劫,正是體弱力虛的時候,又和明遠冷戰一場,身心俱疲,然而作爲飛羽的師母,她不得不咬牙死撐。

馬不停蹄地趕了兩天的路,她們總算到達了路少非等人所在的蒙自縣。

蒙自縣與她們一路上經過的別的縣城不一樣,這裡的空氣似乎都透露着一種詭秘,哪怕是在大白天也叫人心驚膽寒,顏夕與飛羽仗着自己藝高人膽大硬是闖了進來。

剛過了城門,她們進入了城裡,這才發覺在城外看到的上空一片白茫茫的並非是霧,而是最近死掉的人們的怨魄。先前守城門的士兵很嚴肅地告訴二人,這裡是役災區,許進不許出,只要你進去了,就別想再出來。

顏夕心中嗤笑,卻並沒表現出半點兒不妥,她輕揮水袖,像是婉轉地要爲自己拭淚,怎知她手一垂下,守門的士兵就倒了。

顏夕轉身牽住飛羽的手,拉着她進了城。那個咒只會讓守門的士兵們昏睡半柱香的時間罷了,不會有太大的影響,所以她們還是快些走吧。

路上幾乎沒有人行走,空曠得嚇人,顏夕四處望了兩下,覺得自己還是閉上眼的好……

這裡死了太多的人,他們的死均被定義爲役災。然而,他們卻全是被鳳尾宮主的手下當做食物吃掉精魂的,只剩下他們的怨魄尚自的徘徊。顏夕方纔就是被一隻怨魄貼身走過,那人面無表情,嘴中只是喃喃,沒有方向,就胡亂地走。滿眼都是這樣的景象叫人不得不憂心忡忡,更是有些嚇煞人也。

顏夕擡頭,看了看天上飄着的那些怨魄,很有種見到老朋友似的感覺——她給明遠施下“驚鴻”之後,二人在道觀中醒來,出門不久後到達的那個山村,也是一個鬼村。——而這裡,也差不多了吧!要是沒有路少非他們在這裡的坐鎮,這裡早已成了一座空城,死城。然後這裡就再也沒有人類的蹤影,成了鳳尾宮的人間天下。

她有些膽顫。

她們路過一個大戶人家,裡面驀然傳來一個女子高昂的哭泣——“段郎……段郎……我求求那麼,讓我陪着段郎去吧……我求求你們……”

顏夕第一反應是這個女子有點傻,然而一聯想到自己,就覺得其實這女子也不算太傻了,她正要走過去勸解那個女子,一直沒說話的飛羽卻拽了拽她的衣角,示意她看那女子抱着的棺材上空。

那是一個男子茫然的雙眼,他如今也成了一個怨魄。而他的妻子全然不知自己抱着的男人正在上空 ,無憂無囍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

顏夕示意飛羽快走 ,畢竟她們須得離這些髒東西越遠越好,畢竟沒有誰會知道,這些髒東西會不會已經屍變被鳳尾宮的人所誘,從而成爲鳳尾宮的幫兇……

顏夕正在思考着如果真這樣,又該怎麼辦卻見那半空中浮着的,眼神茫然的男人眼中似有兇光迸出,像是與顏夕二人又什麼深仇大恨似的。顏夕心下唾棄了一下自己道:真是烏鴉嘴,說什麼來什麼,於是迅速將飛羽攬到身後,眼睛盯着那已由怨魄變爲鳳尾宮爪牙的死靈——右手麻利地從荷包中掏出凌渠派用來呼救的焰火——

並非說她鬥不過這個死靈,她已實在勞累,或許撐不了多久了。

此刻她不由感慨,幸而在離去時,她拿走了先前準備好的包袱,而這發出救命信號的煙火,則是飛羽的婢女千叮萬囑她們帶上的。

路少非尚在與人商量對策,卻見自己的貼身小童神色驚惶地跑進來,附耳對自己說了兩句。

“師父,剛纔我看見有人發信號彈!”路少非聽聞此話尚沒回過神來,思緒還在先前所說的對策上,不由疑惑道:“那又如何?”

小童急了:“可是今日我們所有人都在此修整,沒有人外出!”

路少非臉色嚴肅起來,他高聲道:“淵離!”

“淵離在。”淵離走出來:“師父,怎麼了?”

路少非臉色鐵青,對那貼身小童道:“你,剛纔看到的焰火是在那裡?距離此地約有多遠?”

小童道:“不遠,就在此鎮上,大約是在城門那邊。”

路少非點點頭,字兒像是一個個從牙縫中間擠出來似的,眼神陰霾得像是一匹狼,裡頭藏着暗暗的痛:“來此地以前,我給她二人下了咒,在房子上空設了結界……居然……還是被她們逃出來了!”

淵離嚇得臉都差點兒白了:“那師父,事不宜遲,我先去找她們。”

路少非沉吟片刻:“顏夕本是分神,你還差點兒,又不清楚那裡有多少人……飛羽有身孕,多有不便,你去可以,但是還不夠……”他以指擊桌,眉頭深鎖。

淵離在他所有弟子之中算得上不錯的了,然而也僅僅只是不錯而已,較之顏夕尚且不如,如今顏夕都求救了,他一個人去自然不妥,……

最後他下定決心,彈指間變幻出一個人影來,面色瞬間白了幾分。他喚進來一名弟子,叮囑那小童道:“從此時起的一個時辰,你傳我命令下去嚴加管理!小一點兒的事你還有幾個大一點兒的師兄與凌渠派來的人商量着辦,大一點兒的事兒就等我回來!”

那弟子道:“師父你要走?”

路少非心煩地擺擺手:“就在蒙自縣內,一個時辰內一定回來。”

事兒都吩咐完了,路少非總算能歇一口氣,然後與淵離一道飛去城門口。

顏夕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怨魄突然知道了這個男子那麼快屍|變的原因。有人在召喚它,所以它順應召喚而生,幸而,顏夕想,幸而她們在這裡,所以這個男子成爲死靈的第一件事,不是殺掉他屍|體旁邊的人,他的妻子,還有年邁的父母。而是直直向他們奔來。

顏夕屏息凝神,並指爲劍,主動迎着死靈而去,騰空一躍手向前一探一抓,那男子的死靈尚不及反應就被分成了五段,顏夕口中唸咒腳下生風,眼風一瞟旁邊又涌來一羣死靈。她看了一眼設下結界護住被施了定身咒的那男子家人們以及仰首略顯焦急的飛羽一眼,衝她微微一笑,示意她不用擔憂,飛羽勉強一笑,十分勉強的樣子。顏夕看着她嘴脣翕動卻無奈隔得太遠什麼都聽不見,眼睛一轉又看見周圍多了些死靈,忙幾下解決掉,然後順着她的視線掃下去……顏夕心裡突然劃過一個猜想:她……她不會是要生了吧!

顏夕正心急,忽然覺得自己的壓力小了不少,轉頭正想去看看是哪個同道中人,卻見是焦急的淵離與臉色難看的路少非。顏夕自知理虧,草草收手後就下去看飛羽的情況。

飛羽現下狀態很不好。但還是勉力笑了笑,顏夕心裡很忐忑,畢竟她雖然不是黃花大閨女了可也沒有生過孩子啊!只能組織語言安慰道:“你別怕啊,淵離和路少非都來了,不會有事兒了。咱們都得努力,你一定要生個大胖小子出來!”

飛羽咬着下脣使勁點頭,嘴脣張了幾下,顏夕湊過去聽她說話:“我不大緊張,孩子終於要出來了,我很高興。”她眼裡閃爍着喜悅,眼光追逐着淵離。顏夕看着她的模樣,覺得她很幸福。她現在有一個愛她的丈夫,不久還會有一個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

想想都讓人開心。

顏夕輕聲問:“飛羽……我沒生過孩子,你可知道需要哪些東西?我先去這家人的屋子裡準備一下。”她輕輕瞥了一下躺在棺材周圍的男女老幼。

飛羽道:“燒開水,盆子,剪子……”

顏夕仔細地聽着,然後準備起身去拾掇那些東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