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016

明遠的身體靜靜地盤旋在虛空中, 周身浮起一層冷厲的藍色,漸漸成了一個藍色的圓,像是在保護他似的, 這便是明遠的保護罩了。明遠自從先前修成大乘時誤渡了別人成仙的雷, 因此實質上已算得半仙, 要渡過此劫, 應是不難, 況他又收復了雷龍,按理說應該不難了。

顏夕看着他像是沒事兒人一樣,心裡不由得有些緊張。

周圍的雷元素有些暴躁了, 原本明遠的雷屬性就是克她的水屬性的,在暴走的雷元素中間可想而知她前行得多麼艱難。

明遠定定地朝着她的方向望了望, 怒吼道:“顏夕, 你進去!”顏夕不知道他爲何又能夠視物了, 然而明遠一個眼風掃來就讓她覺得毛骨悚然……那、那是怎麼樣的一雙眼睛?幽藍色的同人,閃爍着讓人心寒的亮光, 就像是一柄雷電做的刃……明遠、明遠他是怎麼將雷電裝到眼睛裡面去的?!

她想想就覺得後怕,可是,遠遠襲來的水元素讓她終於有了留下來的藉口:“不,我不會去!我的劫也來了!”

明遠恨她的固執,可眼前成仙的劫數卻不得不全心對待, 若是出了一點差池, 莫說他會會費顏面, 就連這一大片瀛洲能否可以保住都是一個大問題。

而她, 他又怎麼捨得她獨自面對未知的災難?

一日爲師, 終生爲師,他既然是她師父, 就該爲她撐起一片天。

“顏夕!回來!”他聲嘶力竭地吼道,伴隨一個驚天的雷的降下,他的聲音也漸漸被湮沒,最後那個單薄的女子的身形,終於消失在他眼前。

面前的雷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怒火,有了一個瑟縮,他心慌,卻不得不一步一步穩妥地處理這驚雷,以免它逃逸後危害到他人。

顏夕飛身到那水元素的前面,濃厚的水元素原本是她最寶貴的修煉的來源,可是這時的水元素卻太強大讓人難以操控,甚至引得顏夕原本能夠召喚的水元素都不聽使喚,看着高空中那道驚雷像是要將明遠吞沒了似的,她就越發全神貫注對付眼前的水元素。

她試着將自己所能掌控的水元素連成一條線,加之以靈力加固,使之比最上等的天纏絲都細,一眼便瞅準這些水元素最核心的地方——那一點是它們的“核”,能夠成爲劫中的水核又豈能小覷?顏夕看準了水核,將手裡的絲甩了出去,然而水核只是在空中盤旋了幾圈兒,那一丁點水絲對它完全沒有作用,完完全全被它所吸附,顏夕怒極,重又利用身邊的水元素織就一張網,水核瞅準她織網的空隙趁她不備竟化作水柱向她衝來。

顏夕一個飛身水柱沒有射到,她看出水核越戰越猛,若是到了後面,她恐怕更沒有好果子吃,不由得心慌。水網下去沒有多久,顏夕就看見了水核在網中掙扎,然而,也僅僅只是掙扎,水核的力氣越來越大,那水網幾乎要被它扯走了,顏夕情急之下想出一招。水核既然只能控制它身邊的水汽,那……

她飛速看了看上空與雷不戰不休地明遠,一邊咬破自己的指尖,鮮紅的血如絲一樣被她加固到水網之中。她的血帶有修真者本身的靈力,就像是有靈性的生物一樣,比那躲閃不及的水核還要靈活。顏夕度過了那麼多的劫,此刻方纔明白,其實劫似乎也不是那麼難過,每度過一個劫就會讓人對自己修真的目的做出一個總結,每渡一個劫就會讓人對自己所掌控的元素更多一份瞭解。就像是一個認同,瘋狂的修真者就是每當自己過了一個劫,就會開始期待下一次劫,他們是想挑戰自己,期待自己能有更多的提高。每一次渡劫----修煉都是一個修真的輪迴,他們只是在尋找一種認可感罷了。修仙並非有多難,可是要耐得住寂寞,要全身心的將自己投入到修真重方能成功,若是心有雜念,必定入魔。明遠之所以能那麼快的開始渡修真者最後一道劫,就是欣慰他心無旁騖,有情還若無情,既然無情,則無恆久的弱點。

她算得上什麼呢?

她一邊乾淨利落地處理着殘餘的水元素,水核在血網中顯得有些楚楚可憐的,顏夕抿嘴笑了一下,用水元素做成一個小小的密封的盒子,將水元素拋進去,然後扔下一個咒訣,便擡頭看向虛空中的明遠。

此刻天已然有些亮了,顏夕不知道自己與水元素究竟糾纏了多久,而她擡頭向上看的時候,明遠也正好往下看着她。

他自從病了之後,就再沒自己找過衣服,弟子們只是給他換上了一身白色的錦袍——沒有人不知道他其實喜歡的是白色,而顏夕卻偏好綠色,因此顏夕在時就統統爲他找碧色的衣衫來穿,他從不拒絕。

他想必是早已料理完了自己的雷劫,卻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飄在空中看着她。看着她哪怕不依靠任何人也能成功渡劫。顏夕揚手看着他,此刻旭日正在東昇,金光染上了他的白衣。他眉目如畫如詩,卻又器宇軒昂,金光就像是他的戰袍,連白衣上斑駁的血跡都顯得格外的英勇。他身邊的仙氣越發的純正,先前的雷劫就像是在重新爲他塑造出一個身體,如今,他黑髮依舊,雙目幽深,眉宇輕輕皺起,顯示出客氣與疏離,顏夕只覺得他們之間似乎已隔了萬重洲,無論度過多少時間,他們都穿不過那道隔閡到達彼此身邊,站得太遠太久,二人竟遙遙對望變成了兩岸,顏夕只覺得在他眼裡的自己顯得越發的渺小,不由得苦笑。

她在明遠下空恭敬地斂眉,屈膝行禮,然後轉身不帶絲毫塵埃的地區。步履輕盈,如同甩掉了多年的包袱,明遠看得心口一堵,急火攻心竟噴出一口鮮紅的血來。他愣愣看着手上的鮮血和她遠去的背影,不由出神片刻。

顏夕自認自己已至合|體之境,較之先前的分神已大不相同,於是便想去破開路少非設下的結界,她正走到結界邊上,就彷彿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網似的將她給纏住,柔和的抗拒着她的前行。

她氣急,仰頭卻突然看見明遠仍愣愣地站在虛空中,又嫋娜地走了回來,對明遠福了福,明遠正在好奇她究竟爲何要回來時,她開口道:“明遠掌門,還望您記掛先前我照顧您半宿,此刻能幫我一幫。”

明遠低垂着眸子,也不看她,輕聲道:“有何事需我幫忙?”一邊將滿是血的手背到了身後,不想讓她看見。

顏夕像是沒有看見明遠的小動作,自顧自假笑道:“聽聞最近鳳尾宮的人馬捲土重來,奴家相公率衆人去降服鳳尾宮,奴家和家徒飛羽擔憂至極,可是相公卻在我們二人身上施下了結界,我們出不去……”

明遠皺眉擡起頭,看着她躲閃的眼道:“路少非做的對,你二人既是女子,在戰場上幫不了什麼忙,何況,穎塢派如今派出去了大部分人手,正是缺少人手的時候,你這一去,豈不是置穎塢於無依無靠的尷尬境地?”他的言外之意是,離開穎塢派,反是錯誤的。

顏夕正色看着他,卻不知這樣的神情更是將明遠心中的絕望放大到令人窒息的程度,她一字一句地開口:“我哪怕是女子,也願盡我畢生之力還天下一個太平,更願與我的丈夫,同生共死,榮辱與共。”

明遠深深地看着她,她不躲不閃,倔強得就像是寒冬中的白楊,無論前方是多麼凌冽,我自巍然不動。明遠倏爾冷笑,“你要與他同生共死?!——我不讓!”

顏夕嘲諷地看着他,他有什麼資格說這個話?她朱脣輕啓,吐出幾個字來,每一個字都像是刀刃一樣從明遠傷痕累累的心口上碾過,她說:“明遠,我噁心你!”

似乎,那個面色稍顯驚慌眼神卻嚴肅的說着“爲師會對你負責的”女子還在眼前,那個曾與他玩笑的女子還在眼前。

他笑她:“師父站那麼遠,難道是怕明遠弄髒了你?”她一聽,急道,“怎麼會!爲師現在牽你都可以!”然後牽着他的手,似乎下一秒就是天地的盡頭。

而現在,她卻嘴角含着譏誚,眼風冷冷掃過,曾說她愛他戀他想要和他在一起的那雙脣,現在也毫不猶豫地說出“我噁心你”這四個傷人的字眼。毫不留情,斬斷所有退路。

她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最終,他只能頹然地,爲她還有那個身懷六甲的女子解咒。

顏夕轉身離去,不再回頭。

其實明遠,那提升階級的劫算得了什麼,你纔是我的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