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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凌渠派門口的時候, 我卻無端有些緊張,路少非見我雙手有些抖,擔憂地饞住了我。

路少非:“你抖什麼抖啊, 裡面又沒有吃人的妖精!”

我很想告訴他, 其實我就是妖精, 不過我沒吃過人, 勉強吃些人肉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我連打趣的力氣都沒有, 心裡頭空蕩蕩的想找什麼將它填滿,可是卻沒有半點法子。

師祖走在最前頭,見我和路少非落到了隊伍的最後, 很瞭然似的笑了:“顏夕這個樣子,難道是怕明遠揍你?別怕啊, 有師父在呢!”

我眼淚很快就盈了出來, 偏偏我強忍着不讓它掉下來, 不理會師祖的打趣,他很快就摸摸鼻子轉過頭去, 繼續往裡面走,我細聲地哀求路少非:“我不進去了好不好?”

他皺眉看着我:“顏夕,你叫我說你什麼好?爲什麼你要逃避呢?你究竟要逃避什麼呢?你先前洗去他的記憶,這是我們倆的錯,你跟他……雲雨, 是你們倆人的事!要是那是錯, 也該他負責!你究竟在自責些什麼呢?”

我愣住了……低下頭小聲爭辯道:“那的的確確是我的錯……晴天給的我藥, 不會錯的。”

路少非氣急反笑:“顏夕!你叫我說你什麼好!你以爲男人就像你想的那樣沒有腦筋麼?何況是明遠!他若是不默許, 你以爲你真的可以給他喂下藥麼?說到底, 是你們倆心甘情願的!”隨即又氣急敗壞的低咒:“他媽的我幹嘛要跟你說這些!”

我看着他狠絕的臉有些害怕,感覺他像是要扇自己耳光似的, 趕忙捉住了他的手,然後淚眼盈盈地看着他。

他服軟:“好好,我不氣。你別這樣了。”

我點點頭,要鬆開他的手臂,他卻一把握住我的手。

我跟他先前也曾將手牽在一起,因此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前面突然傳來一個悅耳的聲音,“穎鄔掌門,歡迎。我是師父的弟子,特地來接您們的。”聲音清清淡淡,透着一股子疏離,卻客氣得恰如其分,跟明遠的性子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似的。

直到此時此刻,我才明白了,她纔是明遠選中的那個人,我只不過是一名棄徒,還真拿自己當寶物,以爲誰都會像我自己在乎自己那樣在乎我。

她穿着一件素白的道袍,臉上掛着那種我熟悉的笑,眉間——五點硃砂構成一朵落花的形狀。

我如遭雷擊,冷冷地看着她朝我走來:“這便是顏夕姐姐吧,我是師父新收的弟子……”

她對我的聲音不是剛纔,顯得十分的親暱,而我竭力將這種不舒服的感覺拋開,想要湊出一點笑來。

她看着我頭上的髮飾,突然會心的笑了起來,代替了路少非,挽住我的手臂,“這髮飾真配姐姐!”

我有些心虛地想要捂住頭上的木簪。

心裡有些難受,卻看着她的臉,不知道該如何繼續這個話頭。她長得比我美多了。

所以,我竟然連爭奪明遠的底氣都沒有。

我強笑着:“‘姐姐’這個稱呼不敢當,我只是……只是掌門的棄徒罷了。”

路少非神色有些複雜地看着我和這個“妹妹”,眼裡情緒掙扎得很激烈,他看着我,嘴脣動動,最後卻什麼也沒說。

她說她叫明溪,明遠待她可真不錯,連姓氏都用的他的。而且……她還告訴我,她也是曾被遺棄,然後被明遠就出來。

與我的經歷倒是出奇的相似。

——明遠啊明遠,難道,你真的這麼熱衷於救下一個個的小女孩,並收她們爲弟子麼?

那我算什麼?

我算個什麼東西啊!

仙島上的四季總是交換得很迅速,譬如先前不久還是寒冬,這些天,在桃花崖上,卻有桃花陸陸續續地開了,明遠正站在一株花樹下與賓客寒暄。

桃花崖是凌渠派的一處妙境,那裡的桃花,花期最長,雖然不大結果子,可是當做美景來看還是很不錯的。桃花崖顧名思義便是一座崖,傳聞有三百丈,深不見底,明明上頭看,還是桃花灼灼三千樹,白馬金丸最少年,稍稍逾界就是三百丈懸崖,崖壁上寸草不生,幾乎垂直於地面,要是人落下去,非死即傷,哪怕是神仙掉下去也會摔斷腿!

傳聞這桃花崖,竟是幾百年前大戰留下來的。也不知那場大戰中,有多少人死去,不知道這三千桃花,是不是盡數被他們的鮮血染紅。

明遠做了掌門,卻還是不拘泥地穿着碧色青衫,只是臉上掛着淺淺的笑,不顯得過分親近誰,也不疏遠誰。跟了他百年有餘的我如何不知,他的笑都是發自真心,雖然此刻只是寒暄,卻不難看出,我不知凌渠,他過得比我在時還好。

我垂下頭苦笑,顏夕,你一直在錯,原因都只是你將自己看得太重。

其實你只該如鴻毛,輕飄飄,沒有一處是真正屬於你的地方。

明遠不經意間見到我們來了,含着笑看着我身邊的明溪,明溪大大的眼裡突然盛滿了笑意,卻依舊保持着大家閨秀的風範,邁着不緩不急的步子,陪着我們慢慢朝明遠的方向走去。

我看着明遠,他的笑像是有無盡的魅力,與先前寵溺我之時雖不相同,卻有一樣的專注,一樣的小心翼翼。——只不過,這些專注、小心翼翼,都不是爲我。

我們走到他跟前,他先是和師父寒暄了一陣子,因爲我和路少非站在最末,因此沒有聽得太清楚,他們只說了一會兒話,然後師父就衝我們招招手,我和路少非對視一眼,緩緩地走了過去。

師父笑眯眯地對我們二人道:“你們和明掌門是故人,不如就在這裡陪他說會子話,待會兒再讓這位小姑娘帶你們過來吧!”

路少非擔憂地看了看我,我卻看着明遠,他眼裡很溫柔。

我突然就想問他,明遠,你幸不幸福?

待他們都隨着明溪去了席間,明遠方纔開口,道:“顏夕,你清減了。”

我想笑,可是無論如何都擺不出一個燦爛的笑。我勉強道:“師……掌門您也瘦了不少。”

路少非皺着眉,靠近我,低聲對我道:“顏夕,你別笑了,現在你笑着,真難看。”

……原來很難看麼?

我也不想,在他面前出醜啊……

所以我漸漸斂了笑,明遠沒有看一眼路少非,只是看着我,眼中瞬息萬變,我不知道他此刻想的是什麼,說來也好笑,我跟在他身邊那麼久了,可依舊不懂他。

他總是隱藏得太深,不給我一言半辭去揣度他的心意。

他眼光定在我身上了一會,又看了看路少非,說,“師弟,我與弟子尚有些家事,勞煩你迴避一下。”明明說的話那麼有禮,卻不知爲何透露着一點銳氣,明遠帶着一股子倨傲,看着路少非。詭異的氣息在蔓延,方纔我分明看見他眼底閃過一絲陰霾,然而轉瞬即逝,我懷疑是自己花了眼。

明遠那麼一個恍若謫仙的人物,怎麼會有那樣陰暗的瞬間?!

路少非懶洋洋地拱手道:“師兄,顏夕已經是我們穎鄔派的弟子了,雖然師兄你聲名遠播,可是也不能與我們師尊搶弟子啊!”

明遠按捺住怒氣與路少非對視,我在他二人視線交織之中不由得低下了頭。

我不知道和明遠還有什麼話可說,更不知道,我們之間還能說什麼。

明遠離我很近很近,明遠離我很遠很遠。

遠到他明明站在我身邊,卻像是隔了千山萬水,遠到,我再不可能走近他身邊。

我有時候在想,如果我沒有跟着路少非學習禁術,就不會讓我們三人陷入如此境界。

那樣,我和明遠起碼還能做師徒,雖然只是師徒,可是即便是那樣,也比現在連他的影子都看不到的好。

我當時……又是怎的一念之差,引得我二人情動一場,直至今日的遍體鱗傷。

無論你在愛一個人以前有多麼的驕傲跋扈,清高自傲,卻總有那麼一個人,遇上他,還沒開始,你就已經敗了。

明遠一直站在我的心裡,站了百年,站成了我的底線。

或許以後幾百年幾千年的時間裡,我會遇上一個比他好百倍千倍的人,只是再沒有一個人,會讓我愛他勝過自己。

我再也不會對一個人不計較的好。

我曾經那麼虔誠的一遍遍寫他的名字,摹他的容顏,可他從來不知道,永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