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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

怎料, 顏夕生來就有一種旁人難及的倔強,否則也不會執念於和明遠行下雲雨之好;重生前,那種倔強似乎還不是這樣明顯, 現在竟像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一樣;更有種剛烈在裡頭, 她當年對明遠的感情當真是死也不能阻隔, 可是如今, 她既然嫁給了路少非, 就應該同生同死,同去同歸。

顏夕沉默地看着路少非,眼神倔強地對着他說“不”, 路少非別過臉去,不願意自己一時心軟令她日後陷入危機之中, 飛羽察覺到了此刻氣氛的沉重, 正想偷偷溜走去找丈夫淵離, 不料路少非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似的,一個定身訣就扔了過去, 飛羽定在原地只得默默垂淚。

路少非一咬牙,決定背對顏夕,以免自己心軟。一面對着飛羽好言慰藉:“飛羽,你這麼大一個人了怎麼能這般不懂事!這次與往常不同了,以往你要陪着淵離, 無論何時, 爲師可有不同意的?只是你如今身孕已有三年, 當年哪吒三太子不是也是三年懷胎方纔誕下嗎?你二人的孩子日後說不定是人中龍鳳呢!因此你還是呆在家裡好好養胎吧!”

兩行清淚已順着飛羽的臉頰流出來, 此刻她與先前的模樣完全不同了;言笑晏晏活潑美麗的女子霎時竟滿腹悽苦, 她嗚咽着:“師父,我與淵離既而爲夫妻, 恩愛兩不疑,他如果此去兇險,我做妻子的又怎麼能不陪着他?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這是我們初時相遇結爲異姓‘兄弟’時候的實驗,而如今,我也定要陪他!”她像是預感到了什麼不可一世的災難,一向理智的她,今日卻一直重複着說要陪着自己的丈夫,哪怕去死也不怕。

顏夕突然覺得好羨慕,她自覺已傾其身心地愛那個人,可是,得到的迴應卻那麼微不足道。人總是那麼嘆息,初時她不過只是貪戀留在師父身邊的感覺,之後卻漸漸沉溺並且要求得到溫柔。可是,原本這一切都是強求,正如那招禁學“驚鴻”一樣,此去經年的種種,都像是一場幻夢,鴻飛過,天無痕。她也和飛羽一樣執着的愛,可是飛羽得到了的她或許永遠都得不到——愛人的傾心相待,生死與共。

明遠永遠只會瞞着她、瞞着她、瞞着她,所有的事她都不知道,她覺得自己在別人眼裡就像是笑話一場。

如果相愛的人之間都不能坦誠相待,那又何言相處?

路少非命所有人出去,並在這件屋舍中設下結界,只剩下了顏夕與飛羽。

顏夕同樣被施加了定身咒,眼神兇狠地像是要殺人——他也要將她一個人拋下,自己孤身前去面對危險、困苦麼?他、他們爲什麼都會認爲女子只會拖後腿,女子只該在屋子裡呆着享受丈夫們血雨腥風才闖出來的安全?他們憑什麼!

顏夕怒目而視,路少非卻趕緊離去,遙遙地扔出一句話:“顏夕,要是你這次去了……你會後悔的。明遠……”

顏夕聽到明遠的名字的時候,心裡一沉。然而她擡起頭去,路少非卻已將門拉上了。

明遠……他怎麼了?!

不過幾日,外面的形勢就發生了驚天的變化,顏夕與飛羽被路少非下令只能呆在這個屋舍裡面,對於外面發生的一系列災難一無所知。而這件被施下結界的房子,外面的人可以自由出入,他設置的結界只對顏夕與飛羽有用,無論二人使用什麼方法,硬是死也出不去。飛羽那麼圓潤一個清秀人兒如今竟然看起來有些楚楚可憐,顏夕無法出去,鎮日裡除了照顧孕婦就只剩下無趣的修煉。

“驚鴻”一法不愧是穎塢派的禁學,自從顏夕修煉了那法之後修煉如有神助,比常人的修煉速度快樂不知道多少倍,然而這樣也是極度危險的,畢竟兩派的功力要融匯在一起簡直比登天還難,幸而穎塢派與凌渠派原本是同一支,後來才分的家,距今也不過三四百年,時間不算太久,因此顏夕修煉了並無甚險惡之處。然而這捷徑除了她,卻沒人敢再用了。當年路少非的師尊曾心存僥倖,若是旁人也如顏夕一般,修了兩派的法術,恐怕只會因力量太過強大難以控制而死。至於顏夕爲何仍好好的或者修煉速度飛昇呢?

或許……只因她非我族類。

這一點是各位島主心知肚明的,然而她渾身上下散發的氣息都證明了她是個人,這一點曾讓衆位島主頭大如鬥,然而礙於愛徒如命,人稱護犢子的明遠除了對那個小小的孩子一張冰山臉纔會將將透出點人情味兒來,自然大家也不好說什麼。何況明遠是聲名遠揚,大家都或多或少的瞭解他對於凌渠派的意義。所以顏夕一直在大家的寬容中一直長到一百五十歲。

“師母!”有人在叩門,飛羽已經睡了,顏夕在一旁冥想,聽到敲門聲後方道:“什麼事?進來吧。”

門推開,進來一行面目清秀的小道童,看形狀樣貌舉止竟然像是凌渠派的。

果不其然,幾人施了一個禮,一爲首的小童上前一步喚道:“師姐……”話音剛落地,就見顏夕眼神一夥,腰身原本有些懶懶地蜷着,一下子卻挺直了,她身子微微前傾:“那麼是凌渠派的,如今怎麼來穎塢派了呢?”

小童作揖道:“師姐,此次來凌渠派,是師尊的意思……”

師尊?

顏夕蹙起了眉頭,說的不就是明遠麼?

可是路少非走之時說的話還有先時小丫頭說的明遠病入膏肓是怎麼回事?

小道童道:“師尊自師姐嫁人之後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了。我們也知道您嫁人了應該與外面的男子迴避,不過師尊也曾經是您的師父啊!如今師父命在旦夕,卻仍舊放不下你,只盼着走之前能夠見你一面……”

顏夕全身顫抖,手攥成拳,竟是一手的冷汗,心裡似乎被戳了一個窟窿,正呼呼地冒着風,吹得她整個人從裡到外都冷得徹底。她本來以爲蛇是世界上最冷血的動物,可是!世上除了誰還有明遠那麼冷血!要死了所以要來看她一眼麼?他爲什麼要這麼做?打亂自己的生活?讓自己永遠也忘不了自己的師父纏綿病塌的時候,還念着要看她一眼的恩情?

她心情很複雜,心卻亂極了。她一直理性逼迫着自己,要竭力愛上路少非,可是,天不遂人願的是明遠,他以一種破釜沉舟的姿態再次出現在她面前,她竟可悲的無力阻止。世上總有一個人,他還未做什麼,你卻已經輸了。就像明遠之於她,她之於路少非。

她聲音顫抖,卻竭力保持鎮靜:“他在哪裡?”

小道童似不敢置信一般愣了一下,她卻心頭火氣,“我問你他在哪裡!”

這一聲吼纔將小道童吼回神來,他訥訥道:“師尊就在門外。”

顏夕不等他說完便衝向了門外,外面呆着一行僕役,各個二十多歲的模樣,她只是眼風一掃,倏爾定格在某某處——整個心都揪在了一起。那個謫仙一般的男人,永遠爲她收拾爛攤子的男人,曾經最深愛她的男人,……他居然也有這樣的時候。他那三千青絲轉瞬皆白,他的臉色更白,白得像是一張紙,一穿就透。死亡的氣息已經瀰漫上了他的臉,似乎光很盛,樹蔭灑下來的光斑觸目驚心,每一點射|在明遠臉上的光斑都像是在告訴顏夕這個男人有多虛弱,膚色看起來簡直是透明的一樣。顏夕有些頭暈。她從沒想過這個男人總有一天會離她而去,她以爲無論自己怎麼恨怎麼怨怎麼怒那個男人都會在離她不遠的某處,任她恨任她怨任她怒,她從未想過將來的某日,這個男人也會死。

她心裡突然泛起了從未有過的恐慌。她知道,這一次,是他們真正永別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