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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後的路少非一臉懵懂天真地看着顏夕, 讓她不禁有了撫額的衝動……路少非,路大爺,您現在好歹是穎鄔派的掌門了, 怎麼還跟個小孩子似的啊!這究竟是爲那般呢?路少非可不管她心裡想的什麼, 眼神天真無邪地看着她白玉似的手上端着的茶杯, 黏糊糊地叫了一聲:“我也要喝。”顏夕默默地將茶杯遞過去, 路少非一張老臉笑得春花燦爛地:“你餵我!”顏夕想, 對着一個醉鬼她能說什麼呢?關鍵是她現在話都說不出來而且路少非醉得一塌糊塗啊……路少非跟她再默契,也不至於能看懂她每一個眼神裡的每一句話包括標點符號呀!於是她默默地垂頭喪氣了。

路少非笑眯眯地盯着顏夕,“你用嘴餵我!”

顏夕此刻真心想把這一輩茶水破在路少非那張欠揍的俊臉上, 路少非卻渾然不差,一副“我是癡呆我怕誰”的表情, 或者說是“智障兒童歡樂多”?

路少非絲毫不知道顏夕只所想, 仍是一副雛鳥待哺的樣子, 顏夕無奈,示意他仰起頭來, 路少非跟個小孩似的乖乖聽話,仰起頭,順帶還張開了嘴。

顏夕毫不客氣地將茶壺拎起來,將茶嘴兒擱在路少非嘴邊,然後慢慢的傾斜。茶水青碧, 叫人看着就心生寧靜。沉澱了白日裡所有喧囂和不顧一切, 路少非眼神空濛, 喝完了睡, 手往顏夕肩上一搭, 眼風一挑,橫生出幾縷誘惑:“顏夕, 咱們歇息了吧?”

顏夕只覺得雙眼跳得厲害。有老人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她這左眼跳完了右眼跳,右眼跳完左眼跳,都不帶喘氣兒的,究竟是來財呢還是來災呢?顏夕只覺得這眼跳着跳着就習慣了,於是她淡然地任眼皮這麼跳着,將路少非安撫着睡下,自己也寬了衣上牀。路少非只是看着她傻笑,“嘿嘿,嘿嘿。”

顏夕於是無語了……路少非明明比她大了不止一兩歲,爲何年齡越大越跟個孩子似的?

路少非一臉癡呆的傻笑望着她,顏夕:“……”然後果斷熄燈睡覺。

路少非跟一個孩子似的,她上牀之後就死死地將她抱住,腦袋在她頸窩處蹭蹭,顏夕又些癢,卻沒有動。心裡奇異的生出一種僥倖來——幸虧他已醉得不省人事。否則……她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近在咫尺的路少非?

路少非跟顏夕混得久了,早些年,二人都年輕的時候,路少非就和顏夕組團去蓬萊仙島偷酒去西王母爲人親和,喜歡小孩子,自然也就不會將他們怎樣,對他們偷酒的行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就直接練成了路少非二人的好酒量與好酒品。一般喝完就睡,睡完了就跌跌撞撞地爬出去,天知道西王母幫他們掩飾得好辛苦……

路少非緊挨着顏夕睡着了,顏夕卻睜着眼瞪着白色的帳子,她輕輕將手從被窩裡伸出去,卻見腕間那條泛着靈光的小蛇睡醒了。它吐了吐信子,然後——順着顏夕的手腕,緩緩爬過她手臂,鎖骨,一直爬到她的肩膀上,使勁兒支起身子,伸出信子,親暱地用頭觸了觸顏夕的臉,像是在像她道好。顏夕微微地苦笑,想,自己的真身,這畢竟是自己的真身……

可是,現在她又能拿自己的真身怎麼辦呢?

不待她想明白,腕間白芒一閃,她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再睜開眼時,腕間空落落的,面前卻立着一個言笑晏晏地女子,恰是當年的明溪的模樣。

顏夕愣住了,她起身下牀,看着面前的顏夕……腹內疑惑重重。

當年,于山洞內,她見到的“明溪”分明是一個會說話、會明媚的笑的女子,如今,爲何像是一個懵懂幼兒,用最純白、最透徹的眼神打量着別人,它像是找到了親人一樣蹭着顏夕,這原本不是蛇的天性——這是其一。

明遠既然已經選擇對她坦白,就該對她一五一十說清楚,然而她每每想知道的,卻都被他不動聲色的岔過話頭,到最後,她都沒能知道,爲何,爲何她要跳下懸崖的時候,他,一聲不吭?

此乃二。

最重要的一點是,她向來清楚明遠爲人,他是寧可苦自己,也絕不會爲難他人,即便是她今日嫁人,他也沒有叫她跟他一道走掉,然而期間他多次欲言又止……爲的是什麼?

顏夕皺着眉,看着面前活靈活現的“自己”很是不解。心智未開的身體像是在迫不及待地展現自己,也像是在舒展幾百年前就化成枯骨——如今卻能活生生地站在這裡,她所得到的。

……明遠臉上有死氣在蔓延。

她被自己的回憶嚇到了,灼傷一樣的手抖了一下,然後死死拽住自己的身體的左手,死死地盯着她——

“明遠……他怎麼了?”

於她的心裡,這個身體跟着明遠的時間也不短了,明遠將它造出來的,它再是懵懂不清心智未開,也該記得他吧?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身體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像是瞬間沒有了魂魄,眼內無光,竟像是一個木偶一樣——

怎麼、怎麼會這樣?

先前不都好好的麼?一說道明遠……這個身體,就沒了反應……

這是爲什麼呢??

“明遠,他怎麼了?”顏夕無法說出話,只是在心裡呢喃着,她的眼晴死死盯着那個身體,心想這畢竟是自己的真身,面不濟也該能懂她的心思吧?“明溪”不語。像個活死人,臉上掛着癡呆似的笑,在她明眸皓齒的映襯下倒不是特別叫人討厭。顏夕明白了,明遠果然裡對這個身體傾注了不少法力,瞧瞧這噤聲咒施得,原本這人就不聰明,何況還是一個沒有神智的人偶。他——又是何必。

顏夕看着“明溪”,又似乎什麼也沒看。身體依舊傻傻地站在牀前,兩個面容極其相似的人面對面地站着,一人表情似哭似笑,一人表情空洞,只是傻子似的吃笑,像是在照鏡子,卻因着不一樣的表情,在外人眼裡更顯詭異。顏夕愣愣地看着“明溪”眼裡蘊出的淚,呆了一下。它——不,是“她”,不是沒有神智麼?!“明溪”臉上掛着傻笑!眼裡的淚卻一直流,眼晴裡傳遞出極度的悲慟,卻只是哀求地看着顏夕。——她無法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