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郭紹回到了蓄恩殿。當值的宦官王忠躬身把一個冊子放到他的面前,爲他翻開。上面是郭紹親筆寫的幾個女子名字,便是他下令輪流侍寢的妃子。
他略微一想昨晚是誰,便依次在後面的“周憲”名字旁邊拿手指一指。
“喏。”王忠倒退着離開了蓄恩殿的書房。
皇宮佳麗無數,郭紹也有好幾個妃子了,但他反而覺得好像獨身了似的。無論在這座小的蓄恩殿,還是在皇帝的正殿萬歲殿,一般都是妃子們臨時被送過來歇一晚,或是住幾天,她們有屬於自己的住處。
因爲皇帝要“雨露均沾”,獨寵會引發很極端的衝突……那個被獨寵的女子把所有人的路都堵死了,必成衆矢之的,會發生什麼事就難以預測。有人長期和郭紹住在一起也不好,在那個妃子的眼皮底下臨幸別的婦人,本身就是讓人難受的事。
整個皇城,就算是宣佑門裡面的後宮,幾乎就是一個“衙門”。不過,歷代皇帝經營出了這樣的格局,總是有其道理……不是人情,而是各種各樣的欲|望。
郭紹走到櫃子旁邊,拿出了幾個琉璃瓶。接着翻開一本冊子,隨手畫了一個簡單的表格。
他把幾根棉麻搓成的繩子小心地拜訪在一個木盤子裡,又在旁邊放上一把直尺;然後起身從銅製燈架上取下一根紅燭,把幾根繩子一起點燃。
“啪”地一聲,一隻沙漏被倒了過來。盛滿沙子的一端變成了上端,細沙“沙沙沙……”開始在透明的琉璃瓶裡流淌。郭紹等待的時間裡,聽着那細響,彷彿感受到了光陰從容地流逝。
良久之後,除了一根麻繩,別的繩子都陸續燃完,只有一根只燃了一小段,而且沒有熄滅。郭紹看了一眼尺子上的長度,提起筆在紙上記錄下來。
草木灰泡水,浸泡麻繩之後,能減緩燃燒速度。至於爲什麼,郭紹也不知道……反正他試驗出來,這種麻繩能做火繩槍的火繩。
周軍前期使用的火銃,拿火炭點引線,可能相當於火門槍。按照前營軍府派到神火都觀察實戰後的奏報,實戰效果比郭紹想象的還差。一是故障率太高,經常臨陣齊|射時不能發火,主要點火太麻煩、也不穩定。二是精度極差,一隻手不便於瞄準,雖有齊射彌補精度,但打偏了還是打不到人……向上傾斜彈丸會飛上天,向下傾斜直接打在地上,什麼效果都沒有,齊射也需要精度。
而且銅火銃作爲狼牙棒,也比專門的近戰兵器難用。那種火銃乍一想能遠能近,實則兩樣都不中用。郭紹改變了觀念,兵器還得專攻。
所以他準備捉摸火繩槍……因爲很清楚火繩槍比火門槍好用。黑|火藥兵器當然燧發槍最好,但他覺得自己和軍器監的工匠都做不出來;至少火繩槍的原理想起來還算簡單,就是用一個機關帶動火繩點燃火藥而已。
郭紹堅信熱|兵器戰爭是戰爭的發展方向,不管現在有沒有用,
反正以後肯定有用。
……“妾身拜見陛下。”一個婉轉的聲音道。
郭紹轉過身,便看見周憲在門口屈膝行禮,低眉看着地上。
“娥皇到這邊來陪我坐坐。”郭紹說道。
周憲便款款走了過來,輕聲道,“謝陛下賜坐。”然後端莊地坐在旁邊的凳子上,面帶好奇地打量着桌子上擺放的各種雜物。
郭紹問道:“你在這裡還住得習慣麼?”
周憲緩緩點頭道:“挺好。”
郭紹的目光從她的鬢髮間掃過,秀黑如絲的頭髮和玉白的肌膚十分鮮明。他說話的聲音也更溫和了:“宮裡平素可能會無趣一些,娥皇最近在做什麼?”
周憲道:“端午節將近,內侍省的人知道我善舞,要我在宴會上獻舞。正好以前的《羽衣霓裳舞》已經整理完了,我每天都忙着排舞。”
“他們沒問你願不願意獻舞?”郭紹道。
周憲頓時擡起頭來看着他,抿了一下朱脣,說道:“爲陛下獻舞,妾身很願意。”
郭紹不禁想,宴會上可不止一個人看,周憲這樣的身份獻舞,本身或許是一種屈辱?
他頓時便說道:“端午的大宴上你別跳了,我一會告訴王忠。”
“陛下,妾身在南唐國宮廷,也常常獻舞的。”周憲輕聲道。
郭紹道:“在這裡不太一樣。”
周憲的聲音愈低,“妾身既入大周,已爲陛下所有,並無怨意。”
郭紹看着她的臉龐說道:“我捨不得讓你感受到屈辱。”
“陛下……”周憲不禁擡起頭,神情有些動容。片刻後她目光明亮地看着他,“那妾身現在爲陛下獻舞,跳給您看。”說罷拿手指輕輕掩住嘴脣笑道,“這會兒可沒人逼我,是我心甘情願的。”
郭紹立刻坐正了身體,一臉期待地看着她。
周憲站起身來,輕快地轉了一圈,裙襬飄起,她輕笑道:“就穿這身衣服也可以。”
郭紹見她心情愉悅,不禁想起剛纔的心緒:這座皇城後宮,其實是無數人滿足一個人私|欲的地方,當年始皇帝修阿房宮就已經奠定了這種地方的本質。帝王憑藉強大的權力,浪費極多的資源,霸佔無數女人、並強迫她們屈服。但郭紹覺得,其實換一種姿態,依舊可以達到目的……
人終究還是人,不是真正可以佔有的物品。世上鬚眉總自以爲無所不能,要求婦人身心忠貞如一,以期完全佔有;其實就像南唐國主,一旦戰敗,什麼都不是他的。
蓄恩殿小小的書房內,沒有絲竹管絃之音,靜靜的時間如一片沒有分隔符的流水。但周憲起舞之後,舞姿就好像無聲的音律,那精妙的舞蹈、協調的身姿叫人情不自禁地陷入一種如同音樂的氣氛之中。
長袖隨着動作飛舞,上面有細碎的花紋,但郭紹卻有一種錯覺,好像是白色如雲的衣裙,身處月宮看到了天
上的仙子。
她身姿端莊輕盈,偶爾卻如驚鴻一瞥看過來,笑容中目光流轉,叫郭紹覺得世間彷彿已經進入大同治世,一切都只有美好。那柔韌婀娜的腰身,揮灑之間起伏的胸脯,卻沒有六根清淨的仙境,叫郭紹的衝動在芬芳美好之中暗暗升起。
周憲如同春天綻放的花朵,生動秀美,翩翩舞蹈之中,她明亮如星的眼睛,如柳的眉毛,柔軟的紅脣時不時在郭紹的眼前一閃而過。在這木料傢什、書籍之中,她就像一隻鮮豔的蝴蝶帶着春光在其中飛舞。
而郭紹卻一如既往地呆板,穩坐在椅子上,旁邊還放着剛纔他搗鼓的粗糙雜亂的東西。
不過他看得很專心,等周憲跳完一段,便拍巴掌,一臉激動地大讚:“舞美,人更美,我至今沒見過這麼美妙的舞姿!”
“陛下真覺得好麼?”周憲輕輕喘息着,款款近前來。
郭紹使勁點頭稱是。
周憲柔聲道:“今天都沒準備,要是配以音律,再換身衣服更施展得開……陛下可通音律?”
郭紹面露難色,無奈地搖搖頭。他今生除了會射箭,什麼都不通;前世除了應試科目高分,什麼藝體、什麼道一樣不會。有時候連他自己也覺得是個很呆的人。
周憲道:“陛下要是有興致,妾身教你。”她笑道,“那時陛下奏樂,妾身爲你跳舞,豈不好?”
郭紹心道等我皇位真正坐穩,收復了幽雲十六州纔有興趣。但周憲心情正好,他便道:“有空閒時,學學看。不過我是武夫出身,那精細活兒恐怕學得慢。”
周憲柔聲道:“不要緊,妾身慢慢教陛下。”
郭紹趁機抓住了她的手,入手處一片光滑細軟,周憲的手臂微微一顫,自然沒有抽手,臉上浮上了一片紅暈。他輕輕一拉,伸手摟住她的後腰,周憲“呀”地輕呼一聲,身體一軟坐到了郭紹的懷裡。
他立刻聞到了一陣沁人心脾的幽香,夾雜着一種女子身上特有的好聞的氣味。他的手掌從周憲的側腰緩緩上移,周憲的臉愈紅,因爲剛纔跳舞,她還有點累,口鼻的氣息呼到了郭紹的臉上。
倆人靠得很近了,周憲大膽地端詳着郭紹的臉,伸出微微顫抖的玉手,放在了他的臉頰上。郭紹的目光仔細地看着她的表情,感受到她主動伸手的動作,此時已感受不到周憲有一點因爲被迫的屈就。
郭紹遂一把將她橫抱了起來,周憲忙摟住他的脖子,生怕掉下去了。郭紹摟着她大步走出了書房,徑直向方便的臥房走去,然後把她放到了牀上。
這裡的牀和民宅的牀差不多,比較小,裡面罩了一層紗絲蚊帳,外面還有厚實不透明的絲綢遮掩。倆人到了牀裡,立刻就彷彿與外面隔絕了。周憲輕聲道:“現在只剩我和陛下兩個人了……”
郭紹聽罷,也好言安慰道:“咱們私下裡的事,沒有別人知道,娥皇放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