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江南比油畫更鮮活,美到犯規,酸甜冰爽的酸梅汁沁人心脾。這種感覺,真像是虞桑梓還未離開家,她還在讀小學或者初中的時候,父親牽着她的手去某個地方玩,公交車行駛在成片成片的香樟樹下。
香樟果噼裡啪啦地往下落,讓人特別有安全感。
想到這些,路璐咬了咬吸管,心裡油然升起一陣疲憊和空虛。
她上公交車之前,在公交站臺旁的攤位上買了一杯酸梅汁,上車後找了位置坐下,對着酸梅汁拍了張照片,發到朋友圈道:“加油打工人!”
她知道自己在朋友圈裡也是個小透明,除了付甜甜、崔銘生,還有那個“八婆”邱斌會給她點點贊,其他同學同事基本不會搭理她,客戶更別提了。
之所以要發,不過是自己給自己打氣。
她之前從事過的職業,除了保險員要跟人打交道,公司前臺、協會秘書和律所行政都是按照上司的要求,按部就班地完成分內之事就可以了。
而做保險員的時間也不長,老受刁鑽客戶的爲難,幹不下去了。至於爲何選擇做能力和情商要雙在線的律師,其實沒有爲什麼,好不容易通過了司法考試,在三十出頭的年紀也不想考公務員了,不做律師幹嘛呢,對於普通的大學畢業生來說,社會哪會任你挑挑揀揀的。
喝完最後一口酸梅汁,公交車還沒顛簸到她所居住的小區,看了眼時間,不到五點,這個點就回家,真是……
可不回家幹嘛呢,回辦公室沒事對着電腦,相看兩不厭麼。
付甜甜還故意來挑逗,路璐約她明天吃午飯,她看到了路璐發的內容,“啪”地甩來了幾張自拍照。無可挑剔的妝容,手捧精緻的高腳杯,背景是一家看上去相當高大上的酒吧,並附文:不用上班的快落,打工狗能體會嗎,汪汪!
路璐嗤之以鼻,正感慨着生活裡只有意外,毫無驚喜可言時,朋友圈裡來了評論,竟是一個頭像很陌生,她完全不記得的人發的:“同是打工人,加油加油!”
她給這個人的備註名是:李美玲。
還是想不起來,打開李美玲的朋友圈研究了一會,總算回憶起了一點,應該是王欽銘一家顧問單位裡的總監,許久前跟着這個主任去辦事見過一次,可能當時在場面上順手加了微信。
擱在以往,路璐最多回復幾朵“玫瑰花”,跟陌生人說什麼呢,哪有什麼好聊的。
但今天不同,她受了刺激,想主動出擊了試試。
路璐思索了片刻,回覆了“親吻”和“擁抱”的表情:“親愛的辛苦了,有空一起喝一杯噢。”
總監立即道:“嗯吶,看親愛的時間。”
“今天晚上?”路璐斗膽了一下。
總監居然同意了,主動提議去日料一條街的一家日料店吃飯。
路璐既喜又悲,這家日料店她沒去過但聽說過,赫赫有名的貴啊。打開錢包看了看,別說給路方舟上交不了錢了,恐怕這頓飯吃完,這一個月的伙食都沒着落了。
但是,要想回報總得有先期投資,走一步算一步吧。
大不了,路璐做好了走投無路時最壞的打算:跟付甜甜借錢唄。
看不上她靠男人養,卻又首先想到把她當“靠山”,真是荒謬啊。
付甜甜雙肘撐在吧檯上,用手背抵住下巴,“調戲”完路璐後便閉目養神,酒吧剛開門,她是特地在外面等了一會的。因常來,與店員們都相識,調酒師調了一杯清淡的酒遞給她,邊擦酒杯邊與閉着眼的她閒聊。
付甜甜喝酒從來不挑,調什麼喝什麼,也不問價格。
調酒師便不見外了,調酒時隨心所欲,今天的酒裡滿是水蜜桃的香氣,甜過少女心。
“你碰上啥好事了?”付甜甜懶洋洋地問道。
“你猜啊。”調酒師故弄玄虛。
“又受到哪個富婆的寵幸了?”調酒師把大他六歲的付甜甜當姐姐,經常跟她講自己從農村到城市打拼的經歷,而主要是關於愛他愛得死去活來的富婆們的。那些富婆們爲他買房買車,送他手錶股票,除了年齡比他大,其它真的沒得說。
“這次不僅是寵幸啦,我要結婚了姐姐。”
“你太沒出息了吧,這麼年輕就想踏進墳墓了。”
“我還能年輕幾年啊,見好就收吧。”
“她比你大嗎?”
“必須的啊,富二代能看上我麼,她比我大二十二歲。”
“小同志,你找了個媽啊。”
“那又怎樣,她立了個遺囑,去世後存款歸她兒子,兩套別墅歸我,我媽挺高興呢,說我們祖宗十幾代也賺不了這麼多錢。她是個事業型女強人,一身病,估計長壽不了,我陪她個十年八年,就賺兩套別墅,這是祖上積德啊。”
“你媽的想法還真奇葩,由着你胡來哈。”
“這哪能叫胡來,什麼倫理道德全是自己騙自己,你跟別人談道德,人家只跟你談錢,現在的社會,有錢纔是大爺。”
付甜甜無言以對。
調酒師是那種長得很乾淨漂亮的男孩子,常年穿着偏休閒的白襯衫和帆布鞋,天氣熱的時候,他就把袖子挽到臂彎處,露出白皙卻並不孱弱的臂膀。
他的相貌和身材都恰到好處,不陰柔,也不過於陽剛;會打籃球,但不會大男子主義;乍一看很安靜,實際上動如脫兔。
這樣的男孩,是在精神生活匱乏的小縣城裡,處於花季的付甜甜從書中讀到的“男神”樣子,也是令她情竇初開的樣子。
付甜甜不知道是不是很多女人都愛這樣的男孩,是不是跟她一樣,把少女的情愫延續到中青年,再到中年,再到一輩子。
“等我有錢了,我也養一個你這樣的小男娃。”
“你可別調戲我,我對愛情很專一的。”
微小的塵埃在昏暗的光線裡浮浮沉沉,付甜甜就安靜地趴在那,望着他用雪白的毛巾擦拭吧檯上的一盆梔子花,花癡般笑了。
她深愛過兩個跟他如出一轍的男孩,除了洛飛,還有一個叫“趙葵。”
付甜甜是在這家酒吧裡第一次見到趙葵的。
那段時間,她正處於短暫的單身期,提前打聽到有一個小有名氣的樂隊要來酒吧演出,想着那來觀看的人一定不會少,魚多好撒網,她爲此事先精心規劃了穿着和舉止,誓意要在現場找到下一任。
她也明白那天酒吧裡定是辣妹雲集,如果打扮得太性感,極大可能是不惹眼的,於是反其道而行之,打算穿最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去。
當天晚上,果不其然,一個人故作安靜地坐在一張不起眼的桌子旁的她成功吸引了好幾個男人的注意。
那幾個男人請她喝酒,誇她的美貌,使出渾身解數撩撥她,但屬於一眼能看穿是在物色一夜qing還不想買單的那種,付甜甜畢竟“久經沙場”,哪會輕易上當。
她頗具耐心地等待下一個獵物,直至趙葵的出現。
他並沒主動來跟她打招呼,只是遠遠地觀望,她的餘光瞥見一個男人一直站在不遠處,瞥了一眼,卻一眼千年。
他兩隻手插在褲兜裡,眼神完美而不羈,如同是酒吧裡所有微弱的光聚焦成一個點,在地上照射出一個光圈,他就從這個光圈裡長了出來。
他調皮地眨了一下眼,朝付甜甜比了個心,是她的記憶中洛飛的樣子。
付甜甜忍不住撲哧笑了,跟她排練過千百遍的笑容不同,那是不由自主的真心的笑容,打破了她的僞裝,也擊潰了她的貪婪。
男孩告訴她他是樂隊的貝斯手,叫趙葵,是從北京來的,他問付甜甜他黑不黑。
付甜甜回答說不黑。
趙葵說怎麼不黑呢,北京每天大太陽,還有沙塵暴,能騎馬。
付甜甜問騎馬乾什麼,是喜歡騎馬嗎。
趙葵笑笑道騎白馬向姑娘求婚啊。
付甜甜的耳根忽的滾燙,說不清在激動什麼,他又不是說向她求婚。然而竟燙到連嘴巴也張不開,說話哆嗦,也許是這個灼熱的像從過去穿越而來的男人,融化了她冰封的燦爛的往昔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