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甜甜還以爲她母親這麼做是因爲缺錢,着急地道:“爸,你們需要錢的話,跟我要啊。”
而沒想到她父親說了句讓付甜甜心疼不已的話:“不是爲了錢,你媽就是喜歡那小孩,到了我們這歲數,就老想着能有個第三代,外孫、外孫女都好,喜歡着呢。”
付甜甜沉默着,這算是父親第一次催婚吧。
可她耿直的父親很快意識到話裡的不妥,一高興,說嗨了,忙解釋道:“你也別有壓力,婚姻還是要靠緣分,急不來,你二成叔說下次有合適的再給你介紹,他覺得你條件特別好,一定能嫁個好人家,甜兒,我們不急哈。”
“好啊,等我嫁了個好人家,我給你們生兩個外孫,一個外孫,一個外孫女,好不好?”
父親爽朗地笑,剋制不住的喜悅。
付甜甜跟着悽悽地笑起來,這通電話,讓她感受到家鄉於她,不僅是割捨不掉的牽掛,還有殷殷的期待。樓道的拐彎處不知何時擺上了一個高花盆,裡面種的是一人高的琴葉榕,風吹葉卻不動,付甜甜希望自己的心也能這樣就好了。
她昂起頭抽菸,透過玻璃窗打量遠方,燥熱起來的盛夏中午,讓人昏昏沉沉,馬路上的流浪狗慢悠悠地穿過無人的道路,天上的雲一團一團的,每一團都隔得很遠,湛藍的天空嵌在其中,很美,也顯得很寂寞。
“代總,我們什麼時候出發?”李雪玲一直守在門口看時間,再不走就要遲到了,她這才推開餐廳的門。
代汝一直坐在餐廳裡,坐在那天她坐過的地方,手邊一杯清茶。他捧着那杯清茶從辦公室走到了公司茶水間,再從茶水間來到這餐廳,像個老幹部似的兜兜轉轉,以掩飾一箇中年男人內心起的波瀾,否則怎麼辦,他又不能像年輕的男孩子那樣,逢上失戀就把工作丟到一旁,並期望全世界陪着來一起悲傷。
他不能夠,他不僅對這份工作有責任,對周馨若也有責任,即便他跟路璐在一起了,他也是要養着周馨若的,養到她離開人世爲止。
離奇,狗血,路璐肯定是這麼想的,代汝想着,她那麼的敏感,哪接受的了呢,伸手拿茶杯,竄到鼻子裡的不是茶香,卻像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氣。
他微微瞥一下眼,映在茶水中的雲裡全是她的影子,透徹如碧玉。
“代總,我們應該走了。”李雪玲再次提醒道。
見他不動,她又道:“公關工作到位了,那篇報道已經刪除了,你放心。我做了調查,照片是趙氏集團的人發的,那天你的生日宴上,有他們的人,趙夢石的清白盡毀,他們急了,總歸要咬人的。”
“其實報道了也沒事,你別太緊張。”代汝抿了口茶,身體卻是沒動,他倒想着全世界都來欣賞他的新女友,全世界都知道了,她還會把他推到世界之外麼。
“還不是因爲夫人大氣。”
“雪玲,你說我要請她來看這部電影嗎?”代汝故意迴避她所指的意思。
“代總,要不就算了吧。”
在她的理解中,不算了還要怎樣,該做的都做了,該買的都買了,不該的討好也給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律師拽成那副樣子,想上天麼。
“你說我要怎麼做她才能接受我,你給我提點建議。”
“你真要聽我的建議?”
代汝嘆口氣。
“那我真說了啊。”
他點點頭:“別說虛的。”
“我的建議就是你們不合適,哪哪都不合適,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不合適,代總,她根本配不上你。如果你喜歡年輕貌美的小姑娘,我可以給你物色大把的人選,你想要什麼類型的都行,我保證每一個都比路璐年輕漂亮溫柔體貼,真的,一點問題都沒有,隨便你挑。”
“行了,你聽聽你自己說的什麼話,你是老鴇麼,另外,你非得用這種義憤填膺的口氣嗎?”
“對不起,我是氣不過。”
代汝被逗樂了:“你氣什麼?又不是硬塞給你一個男朋友。”
“我是替你氣,替夫人氣,當然了,也氣我自己,一開始沒把好關,你讓我幫你接近她,我還以爲你只是想跟她玩玩。”
“在你眼裡,我是那種玩弄女性的人麼。”
“說不清。”李雪玲嘟囔着,她是看不懂這個男人對路璐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路璐,她就沒有一點優點?”
“缺點太多了吧,美女是靠長相橫行霸道,才女是恃才傲物,她憑什麼至此?”
“她只是敏感罷了,敏感到我晚回一會微信,晚回一會電話,都想跟她說聲抱歉。”
李雪玲的不滿和氣憤遠不止如此,但跟了代汝這麼久,哪能聽不出他的言下之意。他用自憐卻不自艾的口氣囉囉嗦嗦,而且不管她怎麼講,他都堅持己見地說這麼一大通,無非是想說服她去把路璐接過來。
女人對愛情的固執讓人同情,男人對情愛的偏執叫人害怕。
他是上司,他的命令她只能不服氣,但不能不服從。
“代總,我讓小汪送你先去公司,我去找她,你看行嗎?”
“雪玲,我相信你的能力。”
李雪玲暗暗翻了個白眼,不接受他扣的高帽子。
路璐面前坐着一對老夫妻,在她蹩腳的辦公室裡,很不幸,她連這個蹩腳的辦公室也快失去了。
轉所本來挺順利的,半路跳出來一個程咬金,就是她和代汝的事被想轉去的律所的主任知道了,這並不值得驚訝,高速信息時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可能律所的主任擔心把路璐招進來後,後續會帶來其它的麻煩吧,他讓介紹的律師委婉地跟她提了一嘴,人情世故上再愚鈍,好賴話她還是能分辨的,況且不諳人情的人,臉皮一般都比較薄,既然人家開了口了,就算還有補救的餘地,她也不會去爭取的。
而這邊,廣而告之了,轉所手續上這個章那個印的全敲好了,再賴着不走,不像話。
一句話概之,她等於失業了,再在這座城市裡重新找家律所,以眼下的局面,前景不太樂觀。假如代汝是鑽石王老五,她和他的事公開了,看在他所能帶來的人脈、資源和方方面面的便利性上,說不定其他律所會舉雙手歡迎她。
世上的人事大體上就是這麼一回事,要用簡短的語言表達出其中的玄妙,很難;但讓三十出頭的女人去意會,並不難。
路璐便在這對老夫妻靜靜觀察她的空當裡,獨自沉湎在一片空白的意會中,別人戀愛分手,通常影響的只有感情,而她呢,她的人生在失業中不可避免地要發生轉折,彷彿一夜間,天地換了個位置。
她和老夫妻之間還隔着一個外賣袋,袋子裡面放的是蛋糕和奶茶,邱斌拿來的,他的理論是:甜食會帶來安慰和安全感。
天曉得他在這些天裡吃了多少甜食,反正見他胖了一圈,白白胖胖的,路璐纔不要變胖,纔不要去吃。但她並不想把這個外賣袋拿開,袋子擺在那,倒像是一面安全的牆,讓她能夠在這兩個陌生人目不轉睛的注視中尋得一種小小的解脫。
“不可思議啊。”年長的女人道。
“恍如隔世。”年長的男人道。
“請問你們有什麼需要諮詢的嗎?”路璐問道,當前臺把他們領過來,說他們點名道姓要見路律師,路璐看到他倆的第一眼,就感覺他們不是來諮詢法律問題的,冥冥之中,總覺得和代汝有點關係,但出於律師的職責,雖說可能馬上要結束律師生涯了,她還是問了一個律師該問的。
而他們半句話也沒同她講,兩個人光顧着在那嘀嘀咕咕的,半晌,他們起身要走,年長的女人道:“我們是周馨若的父母。”
路璐驚的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跳起來後發現不對,反應這麼大,不說明她也認爲自己是“過錯方”。哎,到底她自己仍是個不成熟的小女孩,拿什麼去陪一個男孩長大呢,兩個愣頭青撞了南牆再回頭麼。
惘惘中,她想到了從前的代汝,要是他在,他一定會幫她處理好眼下的局面的。
一定會的。
她捏緊了拳頭,爲女方的父母來“拷問”她這個“小三”而微微顫抖,這個混沌的世界,讓受了傷的心靈何處安放。
“你不必緊張,馨若把你們的情況告訴我們了,我們開始也不能接受。”
路璐更緊張了,竟道出一句:“對不起。”
“又不是你的錯”,年長的女人頓了頓,神色凝重,看了年長的男人一眼,淺淺地道:“是命運的捉弄。”
“我們走吧。”年長的男人重重地一聲呼吸,像把身子向上提高了兩釐米,又緩緩降低了兩釐米。不管女兒和代汝的婚姻結合出於何種原因,真結婚也好,假結婚也好,他們現在要離婚了,作爲父親,他不感到不舒服纔怪。
年長的女人起身拍了拍路璐的後背,對路璐笑了笑,但那笑裡幾乎沒有快樂。
“祝你們幸福。”她說道。
然後他們走了,路璐的手機響了,接起來一聽,竟是李雪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