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娘也明白,朱文康對於金銀珠寶沒多在乎,他在乎的是那枚玉戒,那可是朱家信物。不過,她最近奇怪一件事,朱家的勢力那麼大,陳秋娘家當時就沒有落魄時,也不見得跟朱家算門當戶對。那麼,朱家老爺子主動跟陳家攀親到底有什麼圖謀?說實在的,陳秋娘可不覺得唯利是圖的朱家會有什麼報恩的舉動。
“這小盒子裡的小匕首防身不錯,我就想,朱公子是不是可以送給在下?”陳秋娘親自拈起了那個小盒子,拿出匕首晃了晃。
“小玩意兒,你既然喜歡就拿去吧。”朱文康手一揮,倒是很慷慨的樣子。
“那在下多謝朱公子。”陳秋娘一笑,就將那盒子納入懷中,絲毫沒說玉戒的事。
“那我的玉戒呢?”朱文康看陳秋娘沒有再說下文,便主動問起。
“什麼玉戒?”陳秋娘一臉驚訝。
陳文正不知道陳秋娘會將那玉戒收起來,來這麼一招。頓時也是驚訝無比,甚至整張臉都發白了。誰都知道在眉州方圓百里,張家是一個傳奇,朱家更是一個傳奇。朱家的傳奇在於走南闖北、心狠手辣、不擇手段。
朱文康看陳秋娘這幅樣子,立刻就目錄兇光,徑直喝道:“陳秋娘,我給你臉,你就給我裝,你以爲你是什麼東西?我告訴你,你要惹怒了爺,爺立刻就可以把這裡踏平。你信不?”
“我信啊。”陳秋娘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笑盈盈地說。
“丹楓。”陳文正一把拉住她,對她搖了搖頭。
陳秋娘卻是輕笑,說:“既然我們與朱公子的股權問題已經達成統一,那就請掌櫃的和盼清一干人先退下。我與朱公子有些私事要談一談。”
陳文正抿了抿脣,不悅地說:“你跟朱公子有什麼私事可談的。不過初次相識。”
“大哥,你與盼清先下去吧。我自己的事,我自有分寸。”陳秋娘明白陳文正是想護着她。但是他護不住,對方是猛虎惡狼似的朱文康,從小就心狠手辣,況且武裝力量強大,就算是天香樓的王娘子也未必護得住。真正能護得住她的那個人,卻已經跟她楚河漢界,再無瓜葛。
如今,她能靠的就只有自己。所以,她能不連累人就不連累人。
陳文正不語,固執地站在那裡。朱文康冷笑,說:“陳掌櫃護弟心切啊。”
“大哥,你且先去照看生意吧。”陳秋娘又催促,順勢對盼清使了個眼色。盼清是個機靈的,立刻就拉了陳文正,說:“公子,我忘記了。剛剛夫人讓我轉告你,速速回去,像是有大事跟你說。”
陳文正也沒答話,只是瞧着陳秋娘,那神色裡有着無比的頹廢與悲哀。大約也是意識到自己護不了陳秋娘而覺得萬分難過吧。
盼清將他拖走了。朱文康亦揮退了手下,一臉諷刺地說:“陳秋娘,我們又見面了。”
陳秋娘與他對視,亦是輕笑,眉如彎月,說:“公事談完了,我想我們應該來說一說私事了。”
“行啊。爺的戒指在何處?”朱文康一個箭步跨過來,陡然近在尺咫,整個人逼近陳秋娘。
陳秋娘從容一甩衣袖,就閃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摺扇一開,說:“玉戒對朱公子這麼重要,你真不該隨便就離身的。”
“少廢話。”朱文康的性格果然很暴戾,才三兩句話,就目錄兇光。
“現在就你我二人。不必藏着掖着。有什麼話都挑明瞭說。”陳秋娘依舊淡漠如水,對於他露出的兇狠絲毫沒有畏懼。
朱文康冷笑:“就憑你,想跟爺討價還價?”
“我自然不敢,只是有幾個疑問想問一問朱公子。”陳秋娘打着哈哈,寬袖之中,匕首已在手上,她向來都會做最壞的打算。
“說。”朱文康丟出一個字,就在那主位上坐下來。
陳秋娘則在屋子裡一邊踱步,一邊問:“第一個問題:當初執意要跟我退婚的是朱公子自己,而不是朱老爺子吧?”
朱文康聽聞此語,眉頭一蹙,不由得說:“是我讓李桃花來退婚的,那又怎樣?我堂堂朱家繼承人,難道要娶一個村姑?”
“朱公子所言極是,你殺伐果決,這事應該這麼處理。”陳秋娘笑嘻嘻地說。
“你諷刺我?”朱文康不悅地眯了眯眼,一甩寬袖。
陳秋娘搖搖頭,說:“我沒諷刺朱公子的意思。我是說若換作是我,我也會像朱公子那麼做的。莫說陳家敗落了,就是沒有敗落,也只能算普通富戶,無論怎麼看都沒法與朱家門當戶對。一向精明的老爺子怎麼就爲自己的嫡孫定下那麼一門不合理的親事呢,這不是斷嫡孫子的前途麼?若是家裡有人心懷不軌,這妻族完全幫不上忙,這樣的女人娶來做啥?”
“你倒是不笨。”朱文康白了她一眼。
陳秋娘只是笑,說:“前塵往事了,朱公子解了我心中疑問,這便好了。”
是的,朱文康解了她心中一大疑問。至少陳秋娘與朱文康的婚事,退婚的人是朱文康,原因就是覺得陳秋娘對他完全沒有幫助。那麼,朱老爺子即便到了陳秋娘落難,甚至她屍變這種事傳出去,也是沒有退婚的意思的。
精明的朱老爺子在看到陳秋娘之後就爲自己的孫子定下了親事。這其中怕有別的陰謀。陳秋娘越發肯定。
“不過,我反悔了,要納你爲妾。”朱文康斜睨了陳秋娘一眼。
“寧做窮人妻,不做富人妾。公子,這可是秋娘的原則哦。”陳秋娘聲音柔媚,笑容嫵媚,對着他盈盈一笑。
那一瞬間,朱文康只覺得眼前有大片的繁花驟然盛放。上一次見她,她也是好看,但絕對沒有這種入骨的驚豔。這不過是個小女孩啊。朱文康也是一驚,忽然頓時覺得眼前的女娃是可以將雲來客棧做得風生水起之人,即便是小小年紀有這樣的風華,又有什麼奇怪呢。
“柴瑜在我手上。”朱文康定住了心性,便說了這麼一句威脅的話語。
陳秋娘面上依舊是淺淺的笑,如同瀲灩的水波,她輕輕搖頭,語氣九曲迴環裡帶着撒嬌:“公子,你可退了我一次婚了。”
“那是不知是你,我道歉還不行?”朱文康語氣也軟下來。他一心想要將這女子關入朱府,不僅僅是因爲這女子還未長開,就有入骨的風華,還因爲她的睿智才學,更因爲她的身份。從前,他不曾執掌朱家,所以不明白爺爺爲何要爲他定下這麼一門親事。後來經過鐵腕手段終於肅清阻礙,執掌朱家,這才從管家手中接過了老爺子臨死前的密信,知道爲他訂親陳秋娘的原因。也是看了信之後,他驚出一身冷汗,這才命人調查陳秋娘,查來查去卻發現她竟然就是近日人氣頗高的雲來飯店的兩大公子之一的江丹楓。原本朱文康是不想插手雲來客棧的生意,畢竟手下來報,說張家派了江航去介入,根據張家與朱家不成文的默契,有一方介入,另一方就不會插手。
但是,他必須要將這個女人牢牢掌控在手中,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爲此,也只能得罪張家了。朱文康在家思量了很久,終於還是有所行動。
這一刻,他看到陳秋娘有所妥協,覺得這事有譜。畢竟,朱家產業豐厚,他是朱家的掌門人,做他的女人,哪怕只是一個有名分的小妾,也多得很的女人爭得頭破血流。只不過,這女人的胃口也太大,非得要做正妻。所以,他想好好地哄一鬨,說些甜言蜜語,先穩住她,於是不覺之間,語氣神色都柔軟下來。
“好了,我向你道歉。只要你嫁給我,一生衣食無憂,可否?”朱文康起身走到陳秋娘身邊,想要摟她入懷。
陳秋娘一閃身,搖搖頭,說:“我只做人正妻。公子若辦不到,那你我就此別過。”
朱文康有些不耐煩,卻還是耐着性子,輕柔地說:“秋娘,別鬧了,我保證最寵的是你。”
“公子。”陳秋娘輕輕搖頭,神情頗是失望,語氣悲慼地說:“秋娘是否值得你爲我退了那女人的婚,公子掂量吧。”
“秋娘。”朱文康喊了一聲。陳秋娘立刻擺手說:“公子不必說了。我給公子時日考慮。公子若是考慮清楚退婚,拿了退婚文書前來,我便嫁給公子,一生一心只爲公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公子若是不想退婚,執意要強權壓秋娘做你的小妾,那秋娘即便不玉石俱焚,這一生也不會向着公子半分。當然,秋娘雖沒有萬貫家財,但有云來飯店百分之四十的股權,這樣的嫁妝,不知道公子是否滿意?”
“秋娘。”朱文康喊了一聲,嗓子異常沙啞,像是興奮過度似的。
陳秋娘不予理會,依舊自顧自地說:“公子好好考慮吧。在你給我答覆之前,你的玉戒就放在我這裡替你保管。若你執意不肯爲我退婚,到時候我就還給你玉戒。若你肯爲我退婚,我就戴着這枚玉戒嫁過來。其實,我原本,唉——”她嘆息一聲,一臉自嘲的笑,繼續說,“我原本日子過得再艱難,也想到等及笄之後,就可以夫君舉案齊眉、相依相守、子孫滿堂。卻不料等來的卻是退婚的消息——我——”
陳秋娘說到此來,似乎是說不下去了。其實,她就是演戲的高手,她要給自己爭取足夠的時間,完成部署。
“秋娘,對不起。我會補償的,只是退婚一事,你可能不知道對方的身份。”朱文康說。
陳秋娘嘟了嘴,撒嬌似的說:“不管,我只有那麼一個條件。公子自行掂量掂量吧。好了,我也累了,就不打擾公子用膳了。”
“唉,秋娘,你不擔心柴瑜了麼。”朱文康喊了一聲,轉過來攔住她。
陳秋娘看着他,苦笑嘆息,說:“我只是在柴瑜偷吃饅頭時,說了兩句好話,免了他的皮肉之苦。後來,我去菜市場買東西,恰好遇見柴瑜,他陪同我去,卻不料遇見地痞流氓要調戲於我,柴瑜幫了我,最終對方要致我於死地,也是他出手相救。如今,公子說是要與我佳偶天成,卻拿了我的救命恩人來逼迫——,這——,公子,你讓我如何相信你的誠意?”
陳秋娘說到此處,擡眸撲閃着大眼睛,瞧着朱文康,一臉的難過。
“哼,難道當初你在我院落,放火救你走的人,不是他麼?”朱文康冷哼一聲。
“不是他。當時,公子帶我回府,我很忐忑害怕。後來聽秀紅姐姐說,公子只會寵幸一段時間,就會把我賣掉。所以,我一心只想回家,看府邸走水沒人看管,我就抓了水桶假意救火,逃脫出來的。若知公子這樣珍惜,當日便說清楚了。”陳秋娘聲音越說越低,越發楚楚可憐。
“好了。既然跟柴瑜沒關係,我就暫時不爲難他。”朱文康柔聲說,一把將陳秋娘摟入懷中。
陳秋娘使勁掙扎,推開朱文康,說:“公子自重。若是公子垂憐,我能有與公子佳偶天成的一日,秋娘自當盡心竭力伺候好公子,如公子所有願望。”
她眼裡水汽迷濛,一時之間,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楚楚可憐得緊。說着還低頭擡起袖子擦眼淚。
“好了好了,你哭什麼。我去處理便是。”朱文康輕聲說,還拉了她手中的手帕來輕輕地替她擦眼淚,那動作語氣細緻寵溺,怕是涉世不深的少女早就被這甜言蜜語以及這種柔情舉動給俘虜了吧。
“那我等着公子便是。”陳秋娘依舊是嘟着嘴,像個小媳婦似的。
“好的,不會讓你失望的。”他說着還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隨即將爲她擦過眼淚的手帕摺疊起來收入懷中,說什麼算作是她給他的定情信物。
小伎倆、甜言蜜語、小柔情!騙小姑娘的男人都是這麼做的。陳秋娘垂了眸,內心卻全是鄙夷,面上楚楚可憐地點頭做小白兔狀,說:“那我不打擾公子用餐,我這就去後廚盯着他們給公子做好吃的菜。”
朱文康捏了她的臉一笑,低聲說:“去吧,寶貝。”
陳秋娘低頭,轉身就出了門。自此,她已篤定在她的身上必定藏着什麼秘密,而且是有巨大利益的。要不然,朱老賊不會訂了她這門親事,如今這朱文康必定也知道了這一層,所以纔會鋌而走險,冒着得罪張家的危險來找她的麻煩。
希望這一次能夠一切順利。陳秋娘看了看遠處的燈火輝煌,天上一顆星星也沒有,墨黑的夜,一如眼前的形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