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不作聲,兀自走出了貴妃宮。陳秋娘知道術敢這樣走出去,必然就不怕她逃走,何況她也不想逃走。第一,她要真正會一會躲在暗處的敵人;第二,她想要知道孟昶或者費小憐留給了她什麼樣的隱藏勢力;第三,她要進一步確認費小憐是不是穿越者,是如何穿越的;第四,她要從這裡的蛛絲馬跡去找尋一下費小憐的內心,若有必要,她是真要見一見費小憐的。
是的,她在看到費小憐留下的那些字句時,真的很激動。那種感覺像是她最初出國的那幾年,行走在異國他鄉,耳邊聽到的是陌生的聲音,眼目所見都是陌生的風景、陌生的面孔,嘴裡品嚐的滋味都是怪異的滋味。可是行走在那樣的路上,忽然見到一箇中國人,或者遇見一家中國小店,血液裡會涌起一種難以名狀的激動。那一刻,纔會突然明白爲什麼“他鄉遇故知”會被人評爲四大得意事之一。
而當她看到費小憐的字句時,心底裡涌起的激動就是在異國他鄉偶遇了一個故鄉人一樣的感覺。雖然先前已知道張賜的先祖們有兩位穿越者,並且在唐初還有認識的人江承紫穿越而來。但那些人都不可能讓她真正去接觸,而費小憐還活着,並且離歷史上她死去的年份還有好幾年,她是完全可以見到她,與她聊一聊那些只有他們倆才懂得的話題,探討一下穿越的心得體會。
陳秋娘坐在藤椅上,毫無大家閨秀可言地將雙腳舒展開來放到桌子上,就着和暖明淨的日光,翻開那一本《傳奇》。這是一本手抄本的書,字是端正的小楷,顯然要被封面上那兩個簡體字要漂亮得多。可能是應費小憐的要求,這本書的編撰、錄入都是掛了名字的。編撰者掛的就是費小憐的名字,錄入者憐香、皓月。
看到皓月的名字,陳秋娘不由得蹙了眉,她想起之前術說過孟昶的四個暗衛,貌似在她出生那一年,皓月與天涯就失蹤了。不知道這個皓月是不是孟昶的那個暗衛,術用她想到引出人之一呢。
她蹙了蹙眉,隨意翻看了一下。扉頁上寫的是爲了給陛下講故事所作的創作記錄。
“這倒像是《一千零一夜》裡給暴戾國王講故事的女子了。”陳秋娘兀自嘟噥了一句。她隨手翻看,裡面的故事都是她耳熟能詳的故事,比如《人魚傳說》《水滸傳》的片段《紅樓夢》的說書版,還有一些動漫故事等等。
看來這位穿越而來之後,實在是沒事幹,無聊得發黴了,就把自己所知道的故事都拿出來講給周圍的人聽了。
陳秋娘翻了幾頁,就沒興趣了。將書丟在一旁,然後又在桌子的抽屜裡找了又找,便沒有太多有價值的書了。
她百無聊賴就靠在椅子上發呆,望着院落裡開得自在熱烈的芙蓉。一樹芙蓉,花開多色,芙蓉花瓣層層疊疊,有柔軟的褶皺,在微微的風中輕輕搖曳,整個荒涼的院落瞬間就繁華起來了。
陳秋娘瞧着那些開得熱烈的芙蓉,料想這就是弄色木芙蓉,亦或者醉芙蓉。她分不清這兩個極其相似的品種。只是她知道芙蓉是朝開幕謝的花,真不知道爲啥那麼多人喜歡呢。
她胡思亂想着,然後擡頭看天,那被黑色的房屋分割出的四方的藍天,乾淨透明。她想:張賜,你在做什麼呢?此刻的你,有沒有想念我呢?
她正兀自想着,術回來了,身後還跟着三個婦人,以及兩個幹練的年輕男子。那三個婦人捧了打掃的工具,那兩個瘦高的男子都着緊身的灰布衣衫,看起來很是幹練。
“公子,我找了人來打掃,也找了人來置辦生活用品,您請開個清單吧。”術略略鞠躬,十分有禮貌地說。
陳秋娘還沒開口回答,那兩個男子中瘦高的那個就諷刺地說:“喲,術,你亂認主子的毛病還沒改麼?”
“術的主子只有一個,但值得尊敬之人,術從來不會唐突。”術頭也不回地回答,爾後吩咐其中一位正怔怔地盯着陳秋娘看婦人說,“你去取些清水來。”
那婦人還怔在一旁,另一個在彎腰收拾地上垃圾的婦人直起身來喊:“素娥,姑娘在吩咐你呢。”
“像,太像了。”那叫素娥的婦人口中喃喃自語。
陳秋娘不用這婦人解釋,單看她的舉動就知道她說的是她跟花蕊夫人很像。她問:“你從前在這宮裡當差?”
那叫素娥的點點頭,說:“回姑娘的話,我以前是在大殿那邊灑掃的。”
“哦,行了,你繼續打掃吧。”陳秋娘揮揮手,那先前沒認真看陳秋娘的宮婦也是驚呆了。
陳秋娘也不管他們,兀自坐在椅子上。術則是等那宮婦取來清水,仔細爲陳秋娘磨墨,又將毛筆遞過來,說:“公子需要些什麼,請寫下來,術好爲公子採辦。”
陳秋娘拿起筆寫了幾個字。她外婆曾是大戶人家少爺的貼身侍婢,也是讀過書的人,別的東西沒教給她多少,但教給了她一手簪花小楷。她亦運用毛筆寫得行雲流水。
術在一旁專注地看她寫字,陳秋娘忽然停住,問:“你辦完事,大約需要幾天?”
“這個,我不太清楚。”術搖了搖頭。
“難道估計一下都不能?或者是不想向我透露?”陳秋娘偏着腦袋瞧着身邊的術。
術搖搖頭,說:“公子,這種事,以你來看也是沒有任何定論的,所以,我並不知道要在這裡住幾天呢。”
“術,你居然跟她說了?”陳秋娘還沒接話,那瘦高的青年男子沉聲喝道,語氣頗爲不悅。
“你主人的禮貌,你倒是一分都沒學到。”陳秋娘冷眸掃過那男子,毫不客氣地說。
那男子冷笑道:“你現在是階下囚,這個腦子有毛病的女人當你是什麼公子,你別就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你若今日敢侮我一分,你必定讓你生不如死,而且我不解恨的話,還要帶上你的家人一併償還。”陳秋娘不緊不慢地說,眸光裡全是挑釁。
那青年男子臉上全是暴怒的神色,倏然跳將過來,就要掐陳秋娘的脖子。術擡手擋住,說:“別得寸進尺,這裡,我說了算。你敢搞砸了,我立刻就廢了你。”
術厲聲喝道,聲音威嚴得嚇人。陳秋娘頓時覺得術像是換了一個人。
那青年男子就在陳秋娘咫尺之遙,但就是不敢早貿然進一步。在與術的兩廂對峙之下,喝道:“我告訴四哥去。”
“你們兩個立刻給我滾出蜀王宮。你最好馬上就去告訴你四哥,看看誰受懲罰。”術擡手一揮,袖中飛刀就“嗖嗖”往着那兩個男青年飛去。
那兩人沒再說話,立刻轉身就走了出去。陳秋娘坐在椅子上沒有說話,她直覺術對她這樣恭敬,這樣好肯定是一個局,術方纔瞬間閃現的模樣不該是她平素慣有的模樣。
“公子,讓你受驚了,是術不應該。”術彎腰鞠躬賠罪。
陳秋娘擺擺手說:“無妨,你且置辦好就是了。你早日完成任務,我也好樂得逍遙。”她一邊說,一邊提筆寫了個長長的清單。
那幾個宮婦忙活了大半天,終於在日落時分將整個宮殿打掃得整潔乾淨,有些布簾也被拆下來洗滌。術命人重新購置了一些,又購置了一些新的日用工具,還給小廚房購置了炊具。另外還應了陳秋娘的要求購置了一些食材與調味品,久沒動手的陳秋娘親自動手蒸了一條魚,做了一個糖醋肘子,還煮了八寶糯米飯,熬了大骨蘑菇湯,招呼了術與那幾個宮婦坐在一起吃飯。
宮婦很是激動,卻也不敢問他們的由來。術則是默默吃完,獨自在天井中站到了清光流淌纔回到房中說:“公子,夜深了,這燭火搖曳,看書傷眼睛的。”
“這等好書,無妨了,再說,我也睡不着。”她頭也沒擡,繼續翻着手中的書,那是她命宮婦去蜀王宮的藏書閣中找尋的關於食物的書。她來到這個時空,雖然遭受了多方的磨難,但對於食物的熱情從來不曾減少。她閒暇時,常常冥想做什麼食物給張賜吃,他會開心不開心。或者與張賜一起研究食物,研究古籍,研究那些存在於傳說裡的食物。
“若是歲月就如此,能與公子這般過安閒日子,倒真是好了。”術低聲感慨。
若是之前,陳秋娘會有些感動,內心會柔軟,但看過術的另一面之後,她卻只是笑笑,沒有說話,繼續看書。
大約看到了三更天,那幾個宮婦早就回去睡了。術也在一旁打盹,陳秋娘聽得有人踩着枯枝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她聽得清清楚楚。她本想叫醒術,但她轉念一想,卻沒有行動,依舊在燈下看書。只不過此刻,她已沒辦法沉浸在書的世界中了。
片刻之後,有人落在了天井中的一樹芙蓉花樹之下,爾後一動不動。一直在酣睡的術突然一躍而起,手中環首刀向那人劈了過去。
那人倏然閃身就到了另一棵花樹之下。“捉活的。”術大聲喊,隨即就數十人從這房屋的周圍跳躍出來。
陳秋娘心一緊,不由得倏然站起來,她怕來的不是皓月、天涯,而是張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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