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視一笑,爾後,在宋王宮的湖心小院裡,屏退了左右的趙匡胤與那個絕色的張氏當家主母到底談了什麼,沒有人知曉。人們唯一知曉的是宋太祖最終與那個身着宮娥裝的少女一前一後走出來。有觀察仔細者傳言,陛下的臉上有從未有過的輕鬆。
爾後,兩人共乘一船離去。趙匡胤臨行前,吩咐髯須將軍請了大夫好生照料費少莊與費小憐。君王吩咐髯須將軍時,語氣平靜,如同閒話家常。
當晚,月明如鏡。離開湖心小院後,趙匡胤與女扮男裝的陳秋娘一起上了城樓,守城之人正是趙光美。一襲戎裝,面容嚴肅,見來人,大驚道:“陛下,此地危矣,何來?”
“守城而來。”趙匡胤說。
趙光美趕快送上了鎧甲,瞧了瞧陳秋娘,一邊遞上小號的鎧甲,一邊問:“陛下,此女何人?”
陳秋娘微笑,打趣:“魏王眼力非凡。”
“男子哪有姑娘這般香風四溢。”趙光美回答。
“在下冠夫姓張,乃江雲,字丹楓。”陳秋娘緩緩地說。
趙光美一愣,眼前這女扮男裝的人就是那個讓張賜心心念唸的女子麼?趙光美與張賜是舊識。昔年,張賜在汴京,亦是年少輕狂的少年,加上才學過人,長相俊美,受得衆人喜歡。趙光美最喜詩賦,便與張賜成了朋友。他清楚地知曉那個人前冷漠,獨自看雲捲雲舒,露出如沐春風微笑的少年,心性與眼光都高得不得了。當時,汴京城達官貴人家的姑娘。教坊裡的頭牌都對他仰慕不已。但他雖眠花宿柳,放蕩不羈,但從未將誰看得入眼。趙光美與他私下裡結交,也一直認爲這世上再無誰適合他。後來聽聞,他竟衝冠一怒爲紅顏,那女子便是花蕊夫人之女,孟氏的亡國公主。更是豪門盛宴的創始人。他一直想見一見是何等的女子可征服他那樣傲氣而又驚才卓卓的男子。還能做出那樣的美味。
可如今一見,雖着了男裝,但卻像是沒長開的黃毛丫頭。除了身上有一種清新的馨香,再無特別。哦,不對,她的眸子特別清明。透着一種狡黠。
“光美。”趙匡胤看自己的弟弟失了神,便出聲提醒。
趙光美這纔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說:“張夫人莫見怪,實乃我與你家夫君爲舊識。”
“魏王真性情,才學過人,佑祺常常提起。何來見怪一說。”陳秋娘叉手一拜。
趙光美嘿嘿一笑。露出深深的笑渦。趙匡胤詢問了城樓情況,趙光美十分不解地說:“依照慣例,遼人出兵。向來不拖泥帶水,更不會打圍城戰。這一次甚爲奇怪。另。據探子回報,遼人是繞開了幾座城池,走了小道,日夜兼程,直往汴京而來。他們長途奔襲,若是以汴京爲目標,則該快拿下,更何況陛下御駕親征,他們該知消息。臣想不出這汴京城到底有什麼能讓他們忌憚。”
趙匡胤沒對此表意見,只瞧着陳秋娘,問:“你當真能讓遼人退兵?”
“若是陛下與我合作,不僅遼人,還有之後的北漢都會退兵。”陳秋娘說。
趙匡胤沒說什麼,只是瞧着遠處的營帳看了許久,纔對愣在一旁的趙光美說:“你且派人送一封信給對方主帥。”
“是。”趙光美一邊回答,一邊從陳秋娘手中接過了火漆密封的信。
之後,三人站在城樓上,看着遠處熊熊的篝火,圓形的安營陣法,誰都沒有說話。陳秋娘自然在擔心張賜,趙光美懷疑的是僅憑一封信如狼似虎的遼人是否真會退兵,而趙匡胤則是覺得前路如同這暗夜迷茫得沒有方向。
良久,趙匡胤才問:“你真有把握麼?”
“這世間哪有絕對的事,宋祖要我如何回答。”陳秋娘看了看身邊的男子。原本冷靜異常的男子此刻臉上全是迷茫。
“也是。”趙匡胤語氣更加迷茫,爾後又說,“回宮吧。此處甚爲兇險。”
“其實你是怕我跑掉。”陳秋娘打趣。
趙匡胤被說中心事,只是咳嗽兩聲說:“你多慮了,朕只想這城樓之處,危機四伏。”
陳秋娘也懶得去戳穿他的掩飾,同時也認爲城樓兇險,更何況月雖明淨,風卻冷得很,便也與趙匡胤一併回了宮中。
兩人依舊是回了湖心小院,因趙匡胤說宮裡各處,那裡是最安全的,何況她的母親在那裡。他說這話時,停下來轉過身看着陳秋娘。
陳秋娘亦看了他一眼,明白他方纔那話的意思是說讓她去湖心小院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與母團聚,便對他略略點頭說:“多謝宋祖。”
趙匡胤不再說什麼,兩人一前一後回了湖心小院。陳秋娘入住東院,與費小憐在一處。費小憐也無心過問她,正與大夫一心一意地照顧費少莊,從她的神情動作都可看出她極愛這妹妹。費少莊則是不領情,即便躺在牀上,雙腿疼得鑽心,還是不忘用各種惡毒的語言與事實往費小憐心上捅刀子。
“費小憐,你可知,你懷着孩子時,你那夫君與我顛鸞倒鳳呢。父親想關住我,呵呵。還不是死在我手上,按老傢伙。”費少莊哈哈地笑。
費小憐只是低頭替她理好了被子,吩咐宮娥將血水倒掉,自己則是坐在榻上,一邊倒水喝,一邊說:“往事而已。”
“你真會裝啊。哈哈哈,你的心疼得要命吧?費小憐,你可知,你夫君把藏寶圖給我了。”費少莊哈哈笑。
費小憐垂了眸不語,費少莊繼續說了一堆亂七八糟不堪入耳的話。最終,費小憐喝了一杯水,才緩緩地說:“少莊,我從不知,你如此恨我。”
“只因我腿略有殘疾。爹爹就關起我來。”費少莊恨恨地說。
陳秋娘蹙眉,只覺得這女人戾氣太重,心裡已經嚴重扭曲,正待要勸解費小憐不必費心,卻聽聞費少莊又說:“你可知,那麼多宮娥,爲何專門斬殺青梅?那是因我知曉青梅定然會護着你。早就告訴了王全斌。至於告訴了什麼。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青梅是你害死的。”費小憐忽然站起身來,語氣嚴厲地質問道。
“對一個殘疾的女子比對自己的妹妹好,費小憐。你活該。”費少莊再次狂笑,大約因笑聲扯動傷口,又齜牙咧嘴地呼呼了幾聲。
“少莊,你太不懂事了。”費小憐的生氣也僅止於此。陳秋娘不由得搖搖頭,推門而入。喊了一聲“母親”。費小憐轉過來,眼淚潸然而下,扁着嘴喊了一聲“秋娘”。
“哈哈,秋娘這個青樓性質的名字亦是我去找陳柳氏取的。陳柳氏沒認出是我。”費少莊笑道。
陳秋娘掃了她一眼。呵呵一笑,說:“上天讓你有腿疾,讓你一生得不到愛。做得真是漂亮,簡直大快人心。”
“你這個殺千刀的。青樓妓者。”費少莊辱罵起來。
陳秋娘上前就是“啪啪啪”三巴掌,說:“我母親良善,唸了姐妹情,纔對你一再寬容,但你膽敢侵犯我一句,必得讓你加倍償還。”
“我早就活在阿鼻地獄。何懼你那小小手段。”費少莊睜着大眼睛憤恨地瞧着陳秋娘。
“你出身大富人家,雖被禁足,但衣食無憂,國破之後,你被趙氏接入宮中,爲他做事,錦衣玉食也不缺。你還真不知什麼叫阿鼻地獄。”陳秋娘說。
費小憐則是將陳秋娘一拉,說:“少莊不懂事。秋娘莫與她一般見識。”
陳秋娘看費小憐乞求的眼神,心中怒火也是忍了下去,只對宮娥說:“陛下在西院住着,她這般鬧,怕會驚擾陛下,你們且將她的嘴堵上,切莫驚擾陛下啊。”
那幾個服侍的宮娥一聽陛下就在附近,立馬嚇得手忙腳亂,連忙拿了布條將費少莊的嘴堵上,又將她雙手捆起來。處理好費少莊之事,陳秋娘這才牽了費小憐一併走到院子裡賞月說話。
費小憐並不知方纔陳秋娘與趙匡胤出去作甚,只好籠統地問:“事情可辦好了?”
“母親無需擔心,只需在這湖心小築保護好自己,待幾日後,處理好眼下的事,退了敵兵,我自然會向陛下說起你的去留。”陳秋娘安慰。
“我的去留?我還能去何處?”費小憐頗爲驚訝。
“自是看你願意去何處。”陳秋娘笑着輕拍她的手。
“我從不知還有走出這宮牆的一日。”費小憐看着天空感嘆。
“母親,不要以今日之絕境來判定來日之處境。人生不可捉摸,時移世易,要處處都充滿希望。”陳秋娘安慰她,同時也算作在安慰自己張賜定然沒事,這幾日看來汴京的情勢並不那麼糟糕,畢竟人總是*的動物,幾方利益之下,所謂的合作關係是很脆弱的。
只是張賜真的沒有遭遇什麼不測麼?若真沒有,爲何她來到了汴京,他卻始終不出現。即便是她在十分危險的時刻。
陳秋娘想到張賜的安危,一顆心就懸了起來,連費小憐在一旁說什麼,她亦聽不進去。直到後來,費小憐搖了搖她,她纔回過神來問費小憐說了什麼。
費小憐輕笑,說她這樣子定是在擔心張賜。陳秋娘也不矜持,大方承認。費小憐說:“我雖只見過他一面,但他那謀略與心性,定不會有什麼不測的,他至今不出現,必然有他的深意。”
“母親,我知曉,你卻不必擔心我。”她說。
“如何不擔心。你比母親倖運,遇見的人比你爹長情,我如何不擔心。”費小憐嘆息。
“母親真不必擔心,我不是弱者,而且心胸狹窄,十分記仇。如果誰要讓我過得不好,我必定讓他全家都過得不好。”陳秋娘緩緩地說,間接告訴母親“即便是張賜遭遇不測,她亦不會殉情,因爲她要手刃仇人”。
“女兒。”費小憐喊了一聲。
陳秋娘輕笑,說:“今晚月色甚好。你我難得團聚。莫說這些了。”
費小憐點頭,卻又說起名字一事,覺得十分歉意。她說她記得當初是賜名爲“穎”字,叫陳穎,若是恢復了姓,則叫孟穎。
陳秋娘搖搖頭,說:“母親,這個你不用糾結。我早就不叫陳秋娘了。我乃江氏丹楓。”
“丹楓,丹楓,這個名字好。”費小憐喃喃地念,將她的手握得緊緊的。
wωw▪ttКan▪co 時夜,陳秋娘與費小憐同睡一牀。母女倆秉燭夜談,聊小時候的事,聊孟昶,聊紅色梔子花,最後聊了蜀王宮裡的吃食,各種菜譜。沒想到母女倆都是吃貨,說到吃時,兩人來了精神一拍即合,聊得十分興奮,直到東方白方纔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