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雷聲大作,不久之後,便是傾盆的大雨嘩啦啦而下,四野就只剩下這嘩啦啦的聲音。天像是竭力掙扎也掙扎不開黑暗,世界仿若永遠不會有天亮的一日,就要沉浸在這片黑暗裡。
陳秋娘又是一宿未眠,梳洗完畢,就靠在窗邊看着雨發呆。因大雨天,下人們也不好作別的事,便是三三兩兩在廊檐下閒聊。
她起先沒在意他們在聊什麼,後來忽然聽到一個小丫鬟擔憂陳夫人,說雨勢這麼大,陳夫人所在的清泉寺怕會遭殃。小丫鬟這麼一說,另一個老媽子就擔心起來,說:“是啊,是啊。清泉寺那邊那條河,水急得很,那出口又小,一旦這雨一直這麼下,那清泉寺都可能被淹沒的。”
“不會吧?清泉寺位置很高的,好幾年大雨都沒事的。前些日子那麼大的雨,也沒事啊。”有個小丫鬟提出疑問。
先前那個老媽子搖搖頭,說:“你們這些小孩子不懂吧。我可記得二十年前,也是像今年這夏日這麼大的雨,那時雨一直下,童曲河口就排不出去,水位蔓延,清泉寺都淹得只剩了三清塔。”
“我聽我爹爹講過,說清泉寺那邊挨着的村子、鎮子都被淹沒了,死了很多人。當時水很大,就六合鎮沒事呢。”另一個小廝立刻跳出來佐證。
“對對對,那時我還小,還專門去看過,唉,那慘狀——”那老媽子嘆息道。
“夫人怎麼辦?她還在清泉寺啊。”另一個小丫鬟帶着哭聲。
“只能希望不要有那麼大的雨了。”老媽子嘆息。
陳秋娘無聊地聽他們說這些,心中閃過一些零碎的想法。正在這時,有人打開了門,披着蓑衣急匆匆涉水而來。來人在廊檐下抖了抖雨水。繼而脫下了蓑衣與斗笠,陳秋娘纔看清是盼清。
“表公子,表公子。朱家派人來了。”盼清朝窗口這邊的她看了看。一羣丫鬟婆子小廝也一併看過來,因爲他們已經知道這個翻雲覆手的表公子其實是女兒身。不日就要嫁給那惡毒朱公子了。
“哦。怎麼說?”陳秋娘略略坐正了身子,漫不經心地問。事實上,她算了算日子,也就是這幾日,朱文康就會給她答覆了。
“送來了一盒糕點,一封信。公子說咱們開飯店的,什麼糕點沒見過,就將那糕點分給服務員了。信在這裡。”盼清說着。就遞過來一封信。
陳秋娘接了過來拆開,是朱文康的親筆信。
首先是一大串肉麻的話,諸如想你想得不行,看到天上的星星覺得是你,看到水中的魚兒覺得是你,呼吸着空氣都幻覺有你的氣息。我日思夜想,夢裡全是你的倩影,啊,我是如此想你啊,想你想得瘋了癡了狂了快死了。你啥時候嫁給我啊嫁給我,我們日日在一起不分離。
這是陳秋娘看完朱文康那一長串的所謂表白,從內容和文筆上總結出來的主要意思。而在信的末尾。朱文康說李桃花已去說過退婚的事了,對方小姐也是有臉面的人,以死要挾。這事是他不對,對方又是成都府駐軍將軍,他也不能做的太絕,希望陳秋娘再給他一些時間處理。另外晚上,他在天香樓訂了一桌,飯菜雖不如豪門盛宴精緻,但那邊歌舞着實不錯。希望能與她共度良宵。
陳秋娘快速瀏覽一遍,脣角上揚。說:“盼清,你去告訴送信的人。就說晚上天晴了的話,我就去。”
盼清出於下人本能,回了一聲“是”,可隨即又欲言又止,咬了脣站在面前。陳秋娘看他神色,也知道他是擔心她。她便嘆息一聲,說:“盼清,我知道你們都是爲了我好。但是在這件事上,你們應該給我祝福。你們是我家人一樣的存在。”
“是。表公子,是盼清多慮了。”盼清略略鞠躬,就開始穿戴蓑衣斗笠。
陳秋娘看着那雨,忽然就說:“若是今天這雨停了,明日我便去把夫人接回來,今年的雨水太多了。我這心裡總是不踏實。”
盼清一愣,隨即便問:“表公子需要我陪你去麼?”
“不了。我明日讓朱公子陪我去吧。”陳秋娘說着,對盼清擺擺手。
盼清抿脣有些不悅,卻還是“嗯”了一聲,徑直轉入雨幕裡,去前面店面裡忙去了。
陳秋娘則半倚在窗邊看窗外雨幕交織,兀自發了片刻的呆。
這一日,雨下了整整一天,陳秋娘在片刻發呆之後,就鋪開筆墨開始做事。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所以必須要在這段時間內,將這個飲食帝國的基本構建勾勒出來,將一些關鍵的、基本的東西都留給相關人員,留給陳文正。
前些日子,她已經將廚藝部分整理出來,分別給了周銘、李愷、陳默以及在甜品上很有天賦的小雪。同時給了小青一份兒備份。至於另一些廚藝心得,她也是儘量寫出來給予李愷三人。
後來,她又跟陳文正談過陳氏農場的事。那時給了大概的構想,是屬於農場人員招聘管理方面的。如今,她覺得還應該在農場的硬性設施上給出一些建議才行。
陳秋娘想了想,就開始從溫棚的搭建着手。她先是畫出溫棚的精確圖紙,包括在什麼位置挖什麼樣的燃料坑最節約燃料。她做了精確的測算,畫出比例尺。之後,又使用文字闡述了圖紙。
搞定了圖紙之後,陳秋娘就開始發愁溫棚的材質問題。在這個科技不發達的時代,如何尋找合適的材質在保溫的同時,還能保證植物有光源?
這真是頭疼的事啊!陳秋娘簡直是抓破了腦袋。
要是在現代社會,這簡直都不是事啊,塑料棚子一搭建,鍋爐保溫,那些植物簡直萌萌噠,長得要多好有多好。
可是。這個時代沒有塑料這種透明的東西,難道收集魚鰾、動物腸子什麼的來縫製?這個可以考慮,但成本太高了。
最終。陳秋娘決定在蜀中地區,就不要使用那種昂貴的東西來搭建溫棚了。因爲蜀中最冷的時候也不會太冷。她利用保證地熱的坑。以稻草搭建密閉的房子,這就可以算基本成功了。在有霜凍的白天或者夜晚時,就蓋上房間蓋子密閉溫棚,在沒有霜凍的白天,打開屋頂讓植物進行光合作用,雖然植物生長可能受到影響,貌似還會多費燃料一點。但蜀中沒有多少天冷的日子,這實在算不得浪費。
至於以後在苦寒的北方修建溫棚的話。就可以大規模收集動物小腸洗乾淨,用絲線密密縫製,來代替塑料薄膜。於是,她在畫完蜀中以及南方的農場溫棚圖之後,又畫了北地農場的溫棚圖紙。並且附上建議使用的搭建材質。
之後,陳秋娘又根據建築合理性,作了農場的平面設計圖;根據各種動植物的習性,選出了合適飼養種植的動植物。
然後,她還提出了動物飼養和植物種植的建議。再者,她還專門細細地闡述了陳氏農場的調味品種植和水稻雜交問題。調味品的種植。她列舉了大凡能夠入味的各種調味植物,什麼木姜子、茱萸、細辛、茴香、花椒啥的,一共三十多種。
至於水稻雜交的事情。她粗略寫了水稻雜交的原則:要降低水稻杆的高度。因爲高杆水稻因爲長杆了。稻穗稀疏不飽滿,而且容易遭受風災,造成癟粒。然後,寫了雜交的方法,以及期間要做的工序,最後還寫了各種種子的保存法。
陳秋娘奮筆疾書,快速地轉動腦子,將陳氏農場的大概雛形勾勒出來時,已是黃昏。雨已經停了。屋內光線不明,她點了一盞油燈。仔細又將資料看了一遍。只覺得陳氏農場躍然紙上。
這一瞬間,她有些惆悵。飲食帝國雲來飯店是她在這個時空的夢想。她好不容易纔找到陳文正這麼好的搭檔。好不容易促使這個夢想開始發芽成長,飲食帝國的航母纔剛剛,卻就不得不因爲這些可恨的人、可恨的原因而放棄。
想到這些,陳秋娘就越發討厭朱文康,連帶討厭起素未謀面的趙匡胤。即便歷史上說宋太祖是傑出的軍事家,人中之龍,頗有魄力什麼的,她還是討厭他。因爲他阻擋了她的夢想。
締造一個屬於自己的飲食帝國!在這個時空成就飲食的傳奇。這是她的夢想。如今就要與這個夢想告別。陳秋娘鬱悶得落了淚,最終在一頁乾淨的宣紙上寫了一句話給陳文正。她寫:吾兄,願吾有生之年,得見雲來飯店遍佈天下。
她寫完之後,也覺得自己太過於沉溺於這些不必要的情緒,這些不必要的情緒對於目前的她來說是很危險的。所以,她深深呼吸,繼而收斂心神,便將稿紙整理整齊,放入衣櫃。隨後,細細妥帖地梳妝一番,換了一身淡藍衣衫的直裰,方巾束髮,就要去天香樓赴宴。
不過,她剛走出來,就有小廝從門房那邊嗖嗖嗖地跑過來,說:“表公子,你且稍等,朱公子吩咐剛下了雨,不能污了表公子的鞋。”
那小廝說着,身後就有兩名身着朱府下人服裝的小廝抱着一大捆粗布毯子前來,一直從她房間的廊檐下鋪到了陳家門口。兩名小廝做完這些,很誇張地九十度彎腰做了個請的手勢說:“江公子,請。我家公子就在門口。”
陳秋娘脣角上揚,略略一抹笑,說:“走吧。”
她踏着地毯跨過了門房,陳宅的大門外也鋪了毯子,一直鋪到了馬車的腳踏邊。朱文康就在馬車上挑着簾子,微笑着向她伸手,說:“秋娘,來。”
“陳宅到天香樓不過幾步路,公子何須勞師動衆的。”陳秋娘客套,摺扇一開,算是擋了他伸過來的手,從容上了馬車。
朱文康也不着痕跡地收回那隻手,與陳秋娘並排坐到馬車中,一邊吩咐馬車去天香樓,一邊笑着回答說:“怎能不來呢。秋娘,我對你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朱文康的聲音儘量裝得柔情,聽得噁心,面上卻還是淡淡的笑,說:“公子說笑了,朱家當家,哪能如此兒女情長呢。”
“我又不做什麼英雄,這一生只有一個願望,與我心愛之人醉死溫柔之鄉。”朱文康一臉淫邪笑意,說着就要伸手過來。
陳秋娘手一伸,摺扇又是一擋,將他那隻手擋開,臉上卻是雲淡風輕的笑,漫不經心地說:“公子性情中人,能得公子垂青,秋娘三生有幸。”
“那你還害羞?”朱文科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雙手作勢要撲過來。
“公子不可。”陳秋娘聲音不大,但語氣裡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嚴厲。
“秋娘。我可是想你想得緊的。”朱文康拿出了這一句。
陳秋娘只覺得這個人的品行不是一般的爛。但她還是嫵媚地笑着說:“秋娘想着跟公子白首到老,便想着任何事都馬虎不得。既然是浮夫妻,必定要有一個完整的洞房花燭夜,一切纔算和美。公子,我想將洞房花燭留成我們這一生最美的紀念,可否?”
她神情嫵媚,聲音柔美。朱文康哈喇子都要流下來了,連忙說:“好好好,都依你。”
陳秋娘便是摺扇一指,嘟囔了嘴說:“那你坐好。”
“好好好。”朱文康又連連回答。
就這幾句話的時間,馬車就在天香樓停了下來。朱文康先下了車,伸了手來扶陳秋娘。陳秋娘知道這是難免的,便壓着噁心將手遞過去。那朱文康果然是在她手上捏一把。
陳秋娘則是藉故整理頭冠,就將手抽出來,兩人並排進了天香樓。王大家親自來接待的,看到陳秋娘時,她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說:“江公子廚藝獨步天下,卻來天香樓吃飯,我真是榮幸。”
“天香樓的舞姿獨步天下,世人皆神往。我又不是清心寡慾的僧侶。王大家說笑了。”陳秋娘笑着回答,跟着她一路上了二樓,進了一間叫江南春的包間,裡面酒菜早已妥帖,歌姬亦等在那裡。
王娘子招呼了兩人,便退開了。陳秋娘只覺得王娘子看她的神色怪怪的。食色生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