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周向前又遲到了,他被分局長叫過去痛斥了一頓,雖然周向前承認自己的確不該遲到,但是分局長說話的方式讓他難以接受,尤其是在結尾的時候提醒他,如果不是看在他岳父的面子,他周向前不會有今天。.
周向前帶着鬱悶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想起妻子加重的病情,想起自己毫無起色的事業,周向前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消極感,也許自己的人生終將在這種狀態下渡過,永遠無法實現曾經的理想和抱負,永遠沒有輝煌的時候。
手機鈴聲打斷了周向前的沉思,他拿起電話,看到這個號碼並不熟悉,腦子裡仔細搜索了一下,仍然毫無印象,但是他仍然還是接通了電話:“喂!”
“周隊,你好,我蘇樂,我有些事想找你談!”
周向前馬上想起蘇樂母親骨灰在翠晴山被盜的事情,那件案子就是由他負責,蘇樂主動打電話給自己十有八九就是爲了這件事。想到這裡,周向前道:“好啊,我在分局辦公室,你過來吧。”
“周隊,好像已經下班了,而且我想跟你談的事情並不方便在那裡,你對面有個浮香茶餐廳,反正也要吃飯,我在這裡等你。”
周向前還沒有答應,那邊蘇樂又道:“三樓蘭香廳。”
周向前當然知道這家茶餐廳,就在分局對面,不過他很少去那裡吃飯,對於他們這些公職人員來說,越是離分局近的地方反而越少去,出來進去不免被同事看到,所以這家浮香茶餐廳生意並沒有得到分局特別的好處,始終是不冷不淡。
周向前下午原本請好了假,要陪妻子去醫院看病,約好了三點,看看時間尚早,他決定去赴約,他對蘇樂前來找自己充滿了好奇,倒要看看他究竟找自己有什麼事情?
回想起和蘇樂的兩次見面,其過程絕談不上愉快,第一次是因爲蘇樂和他的小舅子雷漢強發生衝突,還有一次就是翠晴山的盜墓案。周向前對蘇樂的印象是年輕身手不錯,當初他一個人應對雷漢強的那幫社會朋友並沒有落在下風。那次衝突的全過程周向前至今記憶猶新,岳母何玉瓊的護短和盛氣凌人他是早就領教過的,只是他沒有想到同樣傲慢的岳父居然會當衆給了岳母一巴掌,直到時候周向前才知道,原來衝突雙方中有一位居然是蘇東來的兒子。論財力蘇東來要超出岳父雷江輝數倍,論勢力,蘇東來是千機門的帶頭人,岳父更是無法和他相提並論,所以纔會出現他給岳母耳光的事情。
周向前猜到岳父一定是迫於蘇東來的壓力才這麼做,在警界做了這麼久,周向前開始有了自己的人生感悟,他的理想和激情已經在殘酷的面前曰漸消退,他的價值觀在不知不覺中也產生了變化,以他所處的位置,可能這輩子都無法實現自己的抱負了。
蘇樂點了四樣小菜,泡了一壺龍井,在蘭香廳內靜靜等着周向前。
周向前進入房間的時候,蘇樂起身相迎,微笑道:“周隊來了!”
周向前朝他點了點頭,目光向桌上掃了一眼,輕聲道:“我中午從來都是不喝酒的。”
蘇樂留意到周向前身穿便裝,並沒有穿着警服,證明這個人做事還是很周密的,在分局對面吃飯,如果穿着警服出入肯定會引人注目。
蘇樂微笑道:“我選擇這裡的原因是距離您工作地方近一些。”
周向前來到他對面坐了下來:“談公事更適合去我的辦公室。”
蘇樂道:“爲公事,也是爲了私事。”
周向前朝他看了一眼,並不知道他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蘇樂道:“我聽說您夫人最近身體不好。”
周向前內心中頓時生出警惕,他和蘇樂之間並沒有任何的交情,而且蘇樂甚至和他的妻子從未見過面,爲什麼他一上來就會問這件事?即便是在單位自己很少向人提及妻子的病情,這小子是如何知道的?難道他在調查自己?
蘇樂從周向前充滿疑竇的目光中已經猜到了他的想法,微笑道:“周隊不要多想,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爲你介紹一位醫生。”
周向前看着眼前這位比自己還要年輕得多的少年,心中揣度着他的目的,他早就明白天下間沒有免費午餐的道理,無事獻殷勤其背後肯定有着非同尋常的目的。周向前道:“謝謝你的好意,我已經聯絡了國內名醫,她的病情也漸趨穩定,暫時我也不想改變治療方案。”
蘇樂道:“我還有一件事想周隊幫忙。”想迅速拉近和一個人的關係,要麼你給他幫助,要麼求助於他,在周向前拒絕了自己的好意之後,蘇樂馬上選擇了第二套方案。
周向前眉峰一動,以他和蘇樂之間的關係,蘇樂找自己幫忙多少顯得有些冒昧,不過周向前已經意識到今天他一定是有備而來。
蘇樂道:“我最近遇到了一件麻煩的事情,我爸生前有位朋友在東舟水產門前被人暗算。”
周向前道:“東舟水產那邊不屬於我的轄區,你應該去找新港分局。”
蘇樂道:“我在公安系統並不認識其他人,負責這件案子的是張長坤。”
聽到張長坤的名字,周向前的內心宛如被毒蛇咬了一口,他的雙目中不經意就流露出憎惡的神情,對一個男人來說,奪去他的前程甚至等同於奪去他深愛的女人,切膚之痛,傷之甚深。
蘇樂說出張長坤名字的時候,就開始留意周向前的表情,他面部的每一個細微變化都被蘇樂看在眼裡。雖然周向前很快就調整了自己的情緒,但是蘇樂已經從他瞬間流露出的厭惡和仇恨證實了李福爾關於他和張長坤關係的描述。
周向前此時的表情似乎恢復了鎮定和平靜,但是他的內心因爲張長坤這個名字而發癢,恨得發癢!周向前道:“那你肯定來錯了地方,你應該去找張長坤,我唯一能夠幫助你的就是給你他的電話。”
蘇樂道:“我不喜歡他,這個人是個壞警察!”他毫無顧忌地將自己的觀感告訴了周向前。
周向前顯然因爲蘇樂的這句話而感到驚奇,他開始漸漸把握住了事情的脈絡,蘇樂來找他的真正目的不是爲了案情,而是因爲他們擁有共同的敵人,周向前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這是他坐下來之後第一次享受蘇樂的宴請。他的目光盯着茶杯道:“這些話你也不應當向我說。”
蘇樂道:“這個世界上總有太多無奈的事情,無論我多麼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活着,總有人會戴上有色眼鏡看我,無論我是多麼的清白,在他們的鏡片後我永遠都會被蒙上一層黑色。我尊重法律,我尊重規則,可別人卻要用他的規則來定義我,他們想要我符合他們的是非觀,無論我有多努力,他們一句話就能否定我的全部努力,他們可以將黑說成白,他們可以強搶本來不屬於他們的東西,而因爲他們所處的位子,在很多人的眼中他們就意味着正義,他們的話擁有着不容置疑的權威,我對這一切已經厭惡透頂。”
周向前的內心因爲蘇樂的這番話而激動起來,蘇樂所說的何嘗不是自己壓在心底多年想說而一直不敢說出的話,周向前竭力控制着自己激動的情緒,用極其平淡而漠然的口氣道:“你還年輕,等你到了和我同樣的年紀,你就不會再有那麼多的怨氣,你就會懂得這個社會上的很多規則,你就會甘於活在這種規則下。”
蘇樂搖了搖頭:“我憑什麼要活在別人制訂的規則下?”他拿出了一張照片,照片的主角是張長坤和一個妖豔的女人,雖然拍得很模糊,但是周向前仍然能夠清晰辨認出張長坤的樣子,蘇樂道:“這就是很多人眼中道貌岸然的正義之士,這女人叫齊美媛,是他的情婦,目前在虹山區開了一家迪廳,據我所知,她做生意的所有資金全都來自於張長坤。”
周向前笑了起來,他飲盡那杯茶,然後站起身道:“我該走了!”轉身走了兩步,卻聽蘇樂道:“你難道真得想一輩子就這麼活下去?在申海的偏僻學區當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警察?眼睜睜看着本該屬於自己的功勞被別人搶佔,看着別人踩着你的肩膀上位?”
周向前的腳步停頓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他方纔迴應道:“我是平凡的人,我享受平凡的生活,我對我的生活狀態還很滿意。”
蘇樂道:“平凡生活也要建立在享受自尊的基礎上,如果一個人連起碼的自尊都被別人剝奪,那麼我不相信他還能夠獲得幸福滿足,那不叫甘於平凡,那叫縮頭烏龜!”
周向前脣角的肌肉劇烈抽搐了一下,因爲他揹着身子,所以蘇樂沒有看到他此次痛苦的表情,周向前用力咬着牙齒,竭力控制着自己磅礴欲出的怒火,他沒有再多說話,默默走出了房門。
蘇樂望着周向前的背影,他並沒有因爲周向前的表現而失望,因爲他看到了周向前剛纔不經意流露出的目光,那一剎那的狂熱已經讓蘇樂意識到,眼前的周向前只是一座沉默的火山,沉默只是暫時的,一旦爆發必將驚天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