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某私人會所。
周烽和郭小洲在服務員的帶領下,穿過了幾座小花園,來到一個古色古香的茶藝廳。和其它茶樓大多是賣相甜柔怡靜的旗袍小姐煮茶不同,這個茶藝廳煮茶的是位中年男人,他笑着對周烽和郭小洲點了點頭,“請坐。茶馬上就好。”
周烽有些拘謹,呵呵陪笑着落座,坐姿很端莊。
郭小洲的坐姿則很隨意,往藤製椅子上一靠,架起二郎腿,神情平靜悠閒。
中年男人微感詫異地瞥了郭小洲一眼,但手上的動作仍然連貫純熟,顯然是精於茶道的老手,極有風雅。
當他泡好一壺茶後,這才直了直腰,指着兩人面前的茶水道:“請嚐嚐碧螺春。”
郭小洲不懂茶,但他卻知道,碧螺春並不算特別名貴的茶,大多自用,很少用來招待貴客。
大概猜到了郭小洲的心中所想,中年男人語氣平和介紹道:“籠統地說碧螺春好壞沒有意義,因爲產地不同,做工不同,等級不同。以產地來說,洞庭碧螺春肯定最好,我這碧螺春,是洞庭獨芽炒制而成,產一斤大概需要六萬個獨芽,即便同樣產自洞庭山,也要細分產地和炒制工藝。”
郭小洲輕輕點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開口讚許道:“我不懂茶,但也喝得出來這茶的味道不同凡響。”
周烽是個僞茶友,他半眯着眼,頻頻點頭,“好茶好茶!翠綠、芬芳、味醇、碧清、香郁、回甘……”
中年男人及其儒雅的淡淡一笑,“說到茶,有人把男人比作茶。說十歲的男人是檸檬茶,人性初顯露,有股子淡淡的青澀醇味,回味甘甜;二十歲的男人是雨花茶,情竇初開,至真至純,滋味鮮香而色澤清香;三十歲的男人是碧螺春茶,去除了浮躁又保持了香味,而具有了獨特美的風格;四十歲的男人是西湖龍井茶,簡單中體現了完美,成熟中體現了高貴;五十歲的男人是烏龍茶,不需過分顯露,真情自然涌出……
郭小洲這個層面的喝茶水平自然不夠對方談。這個男人攻心能力相當強,進來不問姓名不談正事,先拿茶道來震懾對方。等對方底氣不足時,再施以高壓手段,比如拋出我背後是誰誰誰,你們應該怎麼做才正確等等。
而且他在談茶時,還特別點出他和郭小洲之間的區別。他把郭小洲比作三十歲的碧螺春,意思是你這個年齡的人,不能浮躁,要懂得審時度勢。而他把自己比作四十歲的西湖龍井,成熟而高貴。
至於他背後的男人,則是烏龍茶,不需過分彰顯實力,就能安山定水。
郭小洲忽然打斷他的長篇大論,“我想知道,你是今天的主人?或者另有其人?”
中年男人當然不是今天的正主,他就是這個會所的一名茶藝師,平時幫貴賓客串一把,震震場子,先雲裡地裡一通陽春白雪,把來人侃暈,正主再入場。
這還是第一次被人勘破,茶藝師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演不下去了,好比天鵝引吭高歌的瞬間喉嚨忽然啞了,
或者像耍戲法的,被人一口喊破,他在臺上自然再也演不下去了。
看着中年男人一臉窘態,郭小洲淡淡道:“我們的時間有限,不想看你表演,喊正主上場吧。”
“哈哈!郭鎮長果然名不虛傳。”這時,茶廳的一扇滑門徐徐打開,走出兩個年輕男人。
郭小洲擡眼看去,打頭的男人二十六七歲,服裝低調但有名牌底蘊,身上散發着一股濃濃的“王八”之氣;稍微落後半步的是個三十左右的男人,看穿戴,就知道是混體制的人,官位十足。
年輕男人遠遠朝郭小洲伸手,“我是任重,這位是毛小祝。”
郭小洲在路上了解過所謂的“京都四少”的底線,任重出現,那麼所有的疑團都開解了。在背後威脅項目組的就是任重,或者以他爲代表的某個小集團。
“呵呵!久仰大名。”
郭小洲態度不卑不亢地和兩位握手。
周烽本來也想上前握手問好,但人家似乎沒有和他握手的意思,他便訕然坐下。
四人落座,任重直視郭小洲,開門見山道:“我和我的朋友們需要這個項目。”
郭小洲笑了笑,“任少,恕我直言,這麼大的工程,透明度非常高,一切都得按正規手續投標。再說,我們人微言輕,哪當得了這個家。”
任重淡淡一笑,拿出一包香菸,遞給郭小洲一支,郭小洲搖頭拒絕,“謝謝,我不抽菸。”
任重意味頗深的看着郭小洲,“如果是半大不小的工程,的確需要有嚴格的招投標手續。但是這種技術含量很高的國家大型工程,卻是不受程序制約的,比如,核電站對外承包嗎?當然不可以。陳武跨江大橋工程可以在審批的同時定下基調的。比如,專家評審團推薦認定的有資質的承建公司。”
還可以這樣操作?郭小洲臉上流露出了一絲疑惑,不過轉念一想,這法子好像有不小的操作度。
任重之所以要搶在項目被推出前搶奪工程,是他知道,一旦項目對外招投標,他再想拿下,就基本不可能。作爲習慣控制有效資源的世家弟子,聽天由命就意味着不受控制。
見郭小洲陷入沉默,任重語氣親熱道:“郭鎮長還是鎮科級吧。年輕有爲!是不是可以有考慮再進一步。”
說到這裡,他指着毛小祝道:“毛小祝是中央組織部地方幹部管理局八處副處長。八處正分管西海,今年國慶後,中央黨校有個地方處級幹部進修班,到時給郭鎮長弄一個指標……”
郭小洲面露震驚,周烽着流露出羨慕的神色。
郭小洲的正科級在京都連個螻蟻都算不上,但在西海在黃港,那卻是最年輕的科級實職領導之一。如果再去中央黨校鍍金回來,可以名正言順地落實副處。二十六歲的副處,在黃港縣是獨一份啊!
“謝謝任少和毛處好意。我現在公務在身,還真沒時間去參加學習。”
似乎有些詫異,任重“哦”了一聲,不帶情緒道:“要不這樣,只要我們拿到工程,郭鎮長和周主任都可以推薦一兩家供應商。”
這個許諾就是赤裸裸的行賄了,大型橋樑的材料供應商,鋼材水泥路燈不說,就是隨便拿一個螺絲釘的合同,就足以在華夏任何地方買一套房子。而且任重許諾的是一兩家,這個價碼足以上千萬。
按任重想,沒有人不愛錢不愛權的。郭小洲之所以拒絕中央黨校的名額,也許他更愛錢,那麼好說,他給錢你來賺。
“抱歉!任少的要求我無法答應。”郭小洲輕聲道。
任重愕然,神情隨即恢復自然,笑道:“目前項目的事情還沒有最終拍板,我們的確談早了。”
開始威脅了。郭小洲眯起眼睛,起身道:“謝謝任少的茶!”
“怎麼了,要走嗎?”任重的聲音很輕很淡,卻包含了一股不寒自威的氣勢。
郭小洲緩緩回頭,“怎麼,任少要強行留客嗎?”
兩個年輕人的眼眸相撞,綻出一絲火花。
周烽跟在郭小洲身後,心中充滿了擔憂。他沒想到郭小洲根本不給對方任何迴旋餘地,直接快速的予以拒絕。
“哈哈!既然郭鎮長想漲漲閱歷,我們如果還藏着掖着,反而是落了下層。郭鎮長!我們後會有期!”此時此刻,任重的臉上已沒有了先前的溫和沉穩,而全是憤怒和陰霾。
郭小洲沒有答話,他默然轉身,朝茶藝廳外走去。
看着他們兩人出門,毛小祝皺起眉頭低聲道:“一個小鎮長,任少是不是對他忒客氣了點?”
任重目光復雜的嘆了口氣,說,“知道誰看中了郭小洲嗎?”
“誰?”
“甘子怡。”
毛小祝渾身一震,失聲道:“甘子怡居然找了個小鎮長?嘖嘖……這事,太不可思議了……”
說完他眼中精光一閃,“熊文濤知道這事嗎?”
任重皮笑肉不笑道:“我都知道了,他們熊家還能不知道?”
“呵呵!以我對熊文濤的瞭解,馬上就有好戲看了……”
任重曬道:“是啊,你們是老同學,你當然瞭解他的性格。你覺得他會怎麼做?”
毛小祝眸子裡無來由的升起一股寒意,搖頭道:“如果能讓人猜到他的動作,他就不是熊文濤了。反正,我承認我恐懼這個同學,有時候他把你害死,你還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麼人,看着謙謙君子,實際上是個睚眥必報的狠角。
…………
…………
深灣某著名的別墅羣的半山腰,佇立着一棟歐式白色別墅。
這棟別墅依山傍水,背朝大山,面向海灣,一位身着白色絲綢唐裝,兩鬢霜白的枯廋老人正在碩大的海景陽臺上打着太極拳。
他的一招一式頗見功力,和公園廣場老頭的動作完全是兩個境界。
五分鐘後,他緩緩收手站立。一名保健醫生立刻遞上溫熱的毛巾。老人一邊擦拭一邊走進客廳,一名秘書模樣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迎上前,低聲彙報道:“您明天下午要全國政協禮堂會見以泰國副總理爲團長的泰國金融界代表團。”
老人語氣平緩道:“今天下午飛京都。代表團資料我在飛機上了解。”
“好的,我一會去安排!”中年又道:“文濤來了,想見您。”
老人飛快挑了挑眉頭,“這麼早?讓他上來吧。”
三分鐘後,一個年輕英俊的男子走了進來,恭恭敬敬喊了聲,“爸!”
老人看着自己最看中的小兒子,眉眼微微帶笑,“文濤,坐。”
老人是熊新民,前嶺南省省委書記,現國家政協副主席。在嶺南,他即便離開省委大樓十餘年,其影響力也絲毫不減。即便去了俗稱的政協“養老院”,其聲望也一時無兩。
他出生在京都,卻極不喜歡京都的氣候和環境,退休後去政協履職,一年中到有六七個月在嶺南度過。
就拿這次泰國金融代表團的到訪,首先接見泰國朋友的是國家一號領導,然後是主持工作的副總理,接着輪到他這個政協領導出面。
政協,對大多數人來說,就是一閒職,但是對熊新民來說,卻毛輕矢重。
“潼江縣的工作最近如何?”熊新民每次見到兒子侄子女婿們,首先以工作進入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