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黑色的圓筒,到底裝着什麼東西!?”我聽了赫連的話,就感覺他好像專門爲了告訴我這句話而來。
赫連沒有回答,說完這句話,他彷彿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他閉上了眼睛,胸口在急促又輕微的起伏,背後的傷吞噬着他的生命。我依然想問,問那個關於黑色圓筒的事,但我知道,如果赫連能說黑色圓筒裡面究竟裝着什麼,他就沒有必要專門刻意的提醒我,不要打開它。
我暫時把問題丟到了一邊,因爲在我的心裡,赫連的命,絕對要比黑色的圓筒更重要。我心急如焚,恨不得開着車子飛起來,飛到溫道南那兒去。我開着車,不停的從後視鏡裡看着赫連。
這個謎一樣的男人,好像睡着了一樣。
“挺住,挺住……”我不斷的默默祈禱,我只希望赫連能支撐到溫道南那裡,只要見了溫道南,那麼赫連就還有活下去的機會。
溫道南住在市區邊緣,從這裡繞着環城路開過去,中間如果沒有任何意外和阻滯,那麼估計十五分鐘就可以到。我就巴望着,赫連能撐過這十五分鐘。我閉上了嘴巴,不打擾他,也不和他說話,想讓他留存最後一點精力。
“方懷……”在我全力開車的時候,沉默了很久的赫連猛然喘了口氣,輕輕的喊了我一聲。
“我在,一會兒就到,有人可以救你,赫連,支持住,支持住,一切都會好的……”
“我要死了……這一次,是真的死了……”赫連努力睜開自己的眼睛,在他睜開眼睛的同時,我從後視鏡裡,看到赫連突然哭了,他沒有撕心裂肺的哭號出聲,只是默默的流着眼淚,但是我很清楚,對於這樣一個從來不會表達喜怒的人來說,無聲的哭泣,代表着他悲傷到了極點。
我黯然神傷,一個人如果沉默了一輩子,那麼就意味着他把自己所想表達的所有情感,全部強行壓在心裡。他可能一直控制的很好,但是在他瀕臨死亡的時候,或許這些被壓抑了一生的或喜或悲的情感,都會全部爆發。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對很多人來說,可能只有在臨死之前,他所說的話,所流露的表情,纔是自己內心最真實的寫照。
赫連龍城,這個讓我始終琢磨猜測不透的人,他的一生,都是悲哀和眼淚。
“別說傻話。”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可是我根本不願意承認,我側着臉,對赫連說:“多大點兒事,一治就好了,養上十天半個月,保證你什麼事都沒有。”
“緣起緣滅……我不知道,緣是因何而起,可我知道,緣是因何而滅……”赫連的眼淚好像流不盡,他淚眼朦朧,注視着我,聲音越來越微弱:“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時的情景……可是……以後……我再也見不到你……”
“我就在這兒,就在這兒!赫連!你撐住!”
“方懷……”赫連的眼睛,突然明亮了一下,就好像天邊劃過的一道流星,輝煌,卻那麼短暫,他的眼睛只亮了一下,隨之,彷彿閃亮之後的流星,開始黯淡,黯淡:“珍重……”
“赫連!”我一踩剎車,回頭想要扶住他,但是我回頭的一刻,就發現赫連的眼神定格了。
那種哀傷,永遠凝固在他已經沒有神采的眼神中。每個人臨死的時候,或許都會有一番感悟,會有說不完的遺言,但赫連的遺言,卻那麼簡單。
珍重,這就是他的遺言。
他死了,再也沒有必要瘋了一樣的去找可以救他的人。我把車停在路邊,赫連染血的外衣兜裡,露出一包還沒有拆封的香菸。我不抽菸,可是這時候,我慢慢的拿出這包煙,點燃一支。
我相信,赫連這一次是真的死了,因爲他的死沒有任何懸念,就死在我的面前。
同時,我更相信,古陸事件,沒有結束,它留下的謎團太多了,而且整個事件在朝着我不希望的方向發展,我身陷迷霧中,甚至危機中。
這個時候,我該怎麼做?逃避?面對?反擊?
赫連的屍體,在後座上漸漸的僵冷,我悲傷夠了,車子裡都是煙霧,很嗆人,但我的頭腦,卻愈發的清醒。我仔細的回憶從赫連出現到他死去之間的所有細節,我開始揣度伏擊者的身份。儺術本身就很冷門,內地可能從古至今只有溫道南所在的那個宗派有人學習儺術,那個宗派低調,而且傳人很少,溫道南想要伏擊我們,用不着這麼大費周折,所以,他的嫌疑已經可以排除。
目標彷彿更明確了,我敢百分百的確認,伏擊者,來自古陸。
我給戴誠打了電話,讓他和郝軍單獨到這裡來一趟。金凱那邊的事完全擺平了,因爲赫連的出現,心存不軌的人夾起了尾巴,而郝軍這些大藏的嫡系親信,更堅定了支持我的信心。戴誠和郝軍完全是把我當金凱的龍頭來對待的,電話打完不到半個小時,倆人就風風火火的趕了過來。
當他們看到後座上已經停止呼吸的赫連,頓時傻臉了,意外而且震驚。
“這個這個……”戴誠咕咚嚥了口唾沫,那雙精明的眼睛一圈一圈的犯暈。
“我們遭伏擊了。”我沒法把事情說的那麼透,只能大概交代了赫連的死因。
“這事,暫時壓住,千萬不要外傳,今天能把事情順利擺平,全都因爲赫連老大出面了,如果讓人知道他突然……可能會對我們很不利。”戴誠畢竟是經過風浪的人,看到赫連的屍體時大驚失色,但隨即就鎮定下來,認真的分析情況,他砸了咂嘴,說:“這個事,太離譜了,方爺,知道對頭是誰嗎?”
在陽城這邊,團伙之間爭鬥是很正常的事,但時代不同了,所有人都以賺錢爲目標,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不會真刀*的硬來。就算真的產生了不可調解的矛盾,最多也就是派下頭的人拼一場,絕對不會弄出人命。直接動手把對方頭面人物給做了的事情,幾乎從來沒有過。
“下面能調動的人,有多少,可靠的。”
“辦事的人很多。”戴誠扶扶眼鏡兒,金凱下面幾個支線勢力的頭領雖然心口不一,但跑腿的人,郝軍和戴誠手下都有不少。
“有槍嗎。”
“有……”戴誠猶豫了一下,做這一行的,平時不動槍,但真有了要拼命的事,真傢伙隨時都拿的出來,只不過戴誠覺得不妥,現在基本沒人敢動槍辦事,如果捂不住,就會引來大麻煩:“方爺,不是我攔您,您再好好考慮考慮,咱們給赫連老大出頭,有很多辦法,不一定非要動噴子去做掉對方……”
“對我來說,就這一個辦法。”我轉眼看了看戴誠,赫連的屍體,仍在眼前,他是怎麼死的,我全都看在眼裡,不管是誰伏殺了赫連,已經沒有和解的可能。
“有槍。”戴誠可能一下子被我眼睛裡逼人的殺氣給嚇住了,把後面勸阻的話全都咽回去,乾脆利索的告訴我,有槍。
“老戴,就他媽你屁話多!”郝軍是彪子一樣的火爆脾氣,他是大藏的親信,過去跟赫連肯定關係相處的不錯,看到赫連的屍體,郝軍已經火了,只不過礙於我在場,沒有發作,看見戴誠支支吾吾,郝軍卷着袖子,眼睛一瞪:“人手,傢伙,要多少有多少,要搞誰,一句話。”
“兩件事,第一,咱們分開走,你們帶着赫連,找一個僻靜的,還能控的住的地方,把屍體先放過去。第二,調一批人,可靠的,帶傢伙,就藏在屍體附近。”
“然後?”郝軍的腦子不是很好用,我交代這些,他就不知道具體要幹什麼。
其實,我心裡隱然有種猜測,一個人死了,按道理說,關於他的一切都應該劃上句號。但在第二次古陸之行時,我親眼看到古陸人割下了赫連的頭,古陸人不會平白無故的做這些事。說實話,我分不清楚,第二次死掉的赫連,跟赫連龍城之間,會否有什麼關係,可是我始終感覺,如果伏擊者真的來自古陸,那麼他們可能不會輕易放過赫連的屍體。
敵暗我明,我想要主動出擊去找他們,估計很難,而且會對我很不利。我能做的,就是充分準備,以逸待勞,伏擊者裡,必然有精通儺術的人,我不管那麼多,只要他敢露面,子彈是不認人的。
我不確定伏擊者會不會真的盯上赫連的屍體,我也不能保證這個計劃絕對安全。但我能肯定,如果這個時候躲避,那麼就和等死沒有區別。
“然後,很簡單。”我丟了自己抽掉的第十個菸頭,一字一頓對郝軍說:“不用留情,只要有人敢去,就朝殘裡打,給他們留口活氣就行。”
“明白。”郝軍這邊聽我說完,那邊就開始打電話安排。
我靠在車座上,閉上眼睛,我想看看,到底會有誰,會盯上赫連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