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並不可怕,但是等待死亡的那個過程卻是致命的沉重。那些哭泣的女人似乎是適應了這個絕望的氣氛,只餘下無力的抽泣聲。綠竹抱膝坐在水心身邊,低着頭緩緩地讓記憶在這方黑暗中流淌。
忽然她停了一下,似乎在細細的回憶當時的情景,嘴角還掀起了一個弧度。
“小姐剛來的時候,夫人就讓我待在身邊伺候,讓我做好自己的本分。還記得當時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嗎?”綠竹一直自顧自的說着,讓水心不覺得皺起了眉頭,她狠狠地掐着手心的細肉,刺痛傳來拉住了那股神智。
“見過小姐,奴……”
“不用說奴婢”腿一彎,剛準備下跪下,又一聲冷清的話打住了她的動作。
“不用跪”
“可是奴……”綠竹僵直着身子,無措的看着面前冷冰冰的女孩兒,急急的辯解,因爲她已經不適應這種忽來的像人一般的對待。
“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是”
彷彿陷入了回憶,綠竹竟笑了起來,在這個凝重的空間裡,顯得格格不入。外面的吵雜聲,逐漸清晰,從門縫裡擠進這個黑暗的空間,頓時攪得裡面不安起來。而綠竹此時正用無比真誠的態度,和自己一字一句的說着。
“能伺候小姐,是我活到現在,唯一感激老天爺的事”
“小姐,綠竹會永遠在你身邊守護,直到魂飛魄散”
忽然身上一僵,原本就無力的身子,已經完全不受控制。憤怒的盯着綠竹,此刻的她用早已掙脫開繩子的手緊緊地抱了自己一下,便擡起手來,輕輕地撥開水心一直以來被頭髮擋住的左臉。指腹涼涼的觸感落在臉頰,緩緩地滑動。
“小姐,這是綠竹唯一能爲你做的,請求你好好地活下去”脣上傳來冰涼的觸感,帶着濃濃的眷戀。水心驚異的看着綠竹滿是心疼的眼神,留戀的落在自己的身上。遠處傳來急急的腳步聲和粗獷的大笑聲,綠竹只是深深的盯着自己,水心身體僵直着,可是神智卻越來越清晰,只覺得自己被緩緩地移動。
鼻尖傳來一股腐朽的臭氣,眼前便是一片黑暗,衣服發黴的味道,傳入每個毛孔,水心體內的躁動卻急速的奔向四經八絡,想來是綠竹把自己藏在了放衣服的箱子裡。手腳都沒有力氣,又被綠竹點穴,如今只能一動不動的聽着周圍的聲音,從始至終都沒有聽見綠竹的聲音,只有一些男人的吼聲和女人的哭喊、求饒的聲音。
水心只覺得,滿身的力量就要衝破血管出來,丹田凝聚的內力逐漸遊走全身。
“嘭”一聲巨響,角落裡的衣服化成碎片,散落下來。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緩緩走了出來,一身黑衣顯得陰沉沉,渾身散發的死亡氣息,彷彿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所有人,一時間都停下了動作,愣愣的看着,她走過來。忽然一個人反應過來,站起身就往過走,只是人還沒觸到她的衣服,就被甩出去,狠狠的撞到牆壁上,再也沒有了動靜。詭異的氣氛蔓延着,那些哭泣的女人也忘記了反應,愣怔的,一動不動。
“咣噹”一聲,人們只見黑影一閃,那個鐵門便被鐵鏈鎖了起來。
“咯咯”的笑聲想起,人們不禁毛骨悚然。
此時的水心,已經處於力量暴走的狀態,強行衝開封鎖的內力,一時之間和自己修煉的心法難以融合。只是在體內橫衝直撞,水心的眼睛緊緊的盯着那個地上,倒在血泊裡的人。綠竹渾身死氣的躺在那裡,衣服被扯成碎布,幾乎裸體,只能轉動着眼珠看着走火入
魔的水心,滿眼傷痛。
笑聲戛然而止,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們瞪大眼睛。
“讓這些雜碎,給你陪葬,可好?”好字剛落,一切就發生了。那一晚誰都不願意回想,縱然存活下來的幾個女人,也不會再有什麼正常人。
那些上一秒還欲仙欲死的男人,下一刻便身首異處。黑影如幽靈般,在這個大屋子裡來回飄移。那些人還來不及反應,便被活活被砍成肉塊。有的人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四肢被齊齊砍下,自己卻還有一口氣,看着腰被斬斷,內臟流了一地。
鮮血讓水心,處於極度的興奮狀態,耳中刺耳的尖叫聲更是讓她體內的惡魔叫囂。
結束了,那些醜惡的嘴臉,現在變成了滿地的支離破碎。血漫過腳面,空氣中瀰漫着腥臭味,彷彿連的亮着火把都被染成紅色,在屋子裡跳動,在爲水心的殺戮,歡欣鼓舞。
刀劍的血滴,滴在地上,可以聽到“叮咚、叮咚”的聲音。刀尖指向躲在一旁閉着眼,擠做一團的女人。
“小姐,小姐”微弱的聲音,讓那個修羅轉過腳步,刀從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濺起了血滴。
“譁”門被大力的弄開,外面泥土的清新氣息,傳了進來。火把被風吹得,晃動不安。
裡面的人,不動。
外面的人,無聲。
只有那個鐵門在咣噹咣噹的響着,像是在提醒人們自己的存在。
那裡已經不是人間,而是修羅地。地上滿是被肢解的人體,血水在風的吹拂下竟然起了,小小的漣漪。在月光的照射下泛着紅光。濺在牆壁上的血,宛如盛開的血蓮。牆角的幾個人不知道是生是死,擠在一團,毫無聲音。中間的那個人從頭到腳已經被血染溼,血順着她的頭髮,滴在地上。身上的黑衣緊緊的裹着,此時已成爲深紅。幾處破損可以看到裡面被染的鮮紅的裡衣。她跪在血水裡,抱着地上那個奄奄一息的人,一動不動。
青雨風、朱玉蘭青,還有後面趕來的青雲莊護院,一時間愣怔的看着裡面恐怖的場景。
“小姐,綠竹沒用,不能在伺候你了,娘說草原上的天是最乾淨的,星星是最亮的,可是我覺得你的眼睛纔是最乾淨最亮的……”
“小姐我好累呀,我走不動了,我再也回不了家了……”
“我好想回家再看看,那裡有條好長好長的河,我給它起名字叫寶絡。……咳咳,”
“小姐對綠竹笑笑好不好”
“好”水心露出了來到這個世上後最真心的一個笑容。眉眼彎彎,嘴角揚起漂亮的弧度,掛着兩個深深的梨渦,眼淚緩緩的低落,流過尖尖的下頜,落在綠竹的衣服上,形成朵朵絕豔的花。她努力的笑着,用盡全身力氣笑着。
“真好看,真好看……”水心覺得懷裡的人只是睡着了,待會兒又會醒來,對着自己“小姐小姐”的叫。她輕輕的呼吸,不願意吵到綠竹,只是眼睛不眨的盯着那個蒼白的小臉。
“地上這麼涼,你躺着,會生病吧,藥那麼苦”慢慢的起身,抱起綠竹就往外走去,我一定帶你回去,她後悔了,後悔來參加這個該死的廟會,後悔自己的自負,自負到明明活在危險之中卻不自知。
“噗”,一口血噴出,水心抱着綠竹的身體倒在地上,人事不醒。
醒來後,已經是5天后的事了。
張開眼,看着頭頂的紗帳,一時間,恍如隔世。這裡再也沒有了綠竹,再也沒有了那個像賢一樣,率直爽朗的綠竹,那個用生命保護自己的綠竹。淚溢出眼
眶,滲到了枕頭裡。
“心兒,你感覺怎麼樣,這次你強行的衝開禁錮,還過度用武,要不是你長年修煉天音心經,恐怕是沒人能救得了你。綠竹我已經派人火化,這個是在她衣服裡發現的。”青蕭從袖中掏出一個泥人,放在她的手心。
一個小小的泥人,一張蓋滿頭髮的臉上,露着一雙冷冷的眼睛。
突然覺得很委屈,她坐起身抱着青蕭,大聲的哭了起來,兩世爲人的苦楚,在這一刻爆發。虛弱的身體承受不住如此激動的情緒,恍惚間睡着了。
“我要帶綠竹回家”她再一次醒來張口就是這就話,病怏怏卻滿是堅定,她直直的看着青蕭,手攥緊棉被。
“心兒,這件事,不用你親自前往,在這裡青雲莊會厚葬綠竹的”青蕭搬開她收緊的手指,握在手裡,無奈的說着,希望水心可以迴轉心意。
“這裡不是她的家”
“可是北漠荒寒,你隻身一人要我怎麼放心,我派人保護你去”
“不用”
“那好,我可以讓你去,但是我必須知道你已經達到了這個能力。”青蕭做了最一次讓步,看這水心緩緩的點了頭,才鬆了口氣,他還真是怕阻止不了這個孩子的倔強。
“好”
水心推開門,迎着朝陽,看着滿園如霧般朦朧的景象,感覺綠竹依舊站在眼前,巧笑着,端着洗臉的水立在門口等自己。
那麼幹淨明亮的笑顏,卻從這個污濁的世間消失了,像一縷氣,被風輕輕一吹便無影無蹤。
胸口還在隱隱作痛,身上沒什麼力氣。可是心裡越發孤寂起來,自己的存在不知不覺的令很多人不安,貿然的闖入別人的生活,終究會被敵視。眉夫人眼中那壓抑的恨意,怕是上一代的糾纏不清。他們的恩怨情仇又與我何干,只不過一縷無奈的幽魂,被扯入這世間,平白的承擔那些沉重的傷痛。
靠在門邊上,腳底的涼意,升騰到心裡,激起滿目悲傷。
“怎麼光着腳站在地上。”青蕭皺着眉看着水心低着眉,光着腳,緊緊的貼在門框上。輕輕地把她抱起放到了牀上,拿着一塊乾淨的不爲她擦拭着腳底的土。
“哎,心兒,綠竹看你如此,又怎會安息。你把心鎖起來,就當真看不到身邊的人嗎?”青蕭看着水心緩緩地閉上眼睛,不由得一陣嘆息爲她輕輕地蓋上被子,便悄然的走了出去。
“我只是不敢”不敢相信別人,不敢接受別人,更不敢去靠近別人。”
那種厭棄的眼神,那種無奈的背離。只是讓自己在內心築起一道道高牆,冷漠的扮演着看客,去看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若無其事的打算隨時抽身,卻不想那抹悲傷真正來臨的時侯,居然如此的痛徹心扉。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療傷。
說來也是陰差陽錯,這次無意間衝開被封的筋脈,之後在青蕭的幫助下居然提前融化了將近六成的內力。只要堅持修煉,不出半年倒也算得上是個中好手,起碼平常之人傷不了她分毫。
朝陽初現,空氣中升騰着水汽,水心早早起身,抱着綠竹的骨灰,身上揹着簡單的行囊,緩緩地踏出了青雲山莊的大門向北漠出發。
青蕭揹着手,看着水心纖瘦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街角,緩緩地掀開嘴角。
任青雲莊如何富麗,卻終究留不住你,怪不得宇大哥當時要用“儘量”這個詞,真是倔強,接下來的路你就自由的去追逐吧。
這一年,水心14歲,綠竹18歲,天人永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