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了很遠很遠,於曼還在滿腹憤怒地想道:你以爲你是誰呀?難不成我還稀罕你的友誼不成?呸!什麼一切生死勝負全憑手段,我於曼現在只是康王妃,以後卻是堂堂的蜀國皇后,你姜宓有什麼本事憑什麼地位來跟我決一生死?
越是想,於曼越是憤怒。只是在這種憤怒當中,又多多少少有點不甘。她雖是不怕姜宓,卻也深信姜宓的福運,心底裡到底覺得,與這種福運滔天的人撕破臉皮反目成仇,算不得什麼好事。
呸!於曼朝着地上重重一唾,恨恨地想道:這次來北周,真是虧了大本了!
確實是虧大了。康王不像於曼,還有心在那裡放狠話。現在離北周越遠,雖然表明他也越安全了,可隨之而來的,到了後蜀後必須要面臨的局面,纔是最讓他懊喪的。想這些年來,他千方百計在小花蕊夫人面前賣乖討好才換來今天的地位,這一趟北周之行只怕是全泡湯了。父皇肯定會怪他不但沒有與北周交好,反而還重重的得罪了柴榮,其他的兄弟也必然不會放過這個打擊他的機會,會設下無數絆子。
想着這些,康王越發的覺得前路末卜。他這人有點喜歡推卸責任,越是尋思,康王越是惱恨起於曼的種種自作主張起來。
不說於曼夫婦彼此惱恨,這一邊,柴榮得了南唐軍防圖的消息雖然刻意隱瞞,卻還是在上層社會中悄悄的傳揚開來。
幾乎所有知道這個消息的北周高層,這時都喜悅不已,直覺得接下來與南唐的戰役,北周還沒有打已經贏了一半。在柴榮準備進攻南唐的時候發生這樣的好事,這不叫天選之主,什麼叫天選之主?
不說飽漲的士氣和衆臣們對柴榮由衷的擁護令得柴榮龍心大悅,隨着消息傳出,各大世家裡這時也是振奮鼓舞。
博陵崔氏。
崔五夫人正在向崔老夫人稟報這件事,崔老夫人凝神貫注的傾聽了事情的原由始未後,她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一側,經過了這麼多事後,崔五夫人對姜宓已有了不少好感,因此她說完之後忍不住感慨起來,“上一次提到姜氏的福運,有些世家中人還頗有微詞,這一下他們應該心服口服了吧?”
崔老夫人閉緊了嘴什麼話也沒有說。
而另一側,幾個世家長者也在那裡討論這件事。
陝西李氏的一個長者撫着長鬚,說道:“這是大事,也是我們各家在柴榮的朝堂佔據一席之位的機會。依老夫看來,得舉辦一次宴會,讓我們各族的精英們都與崔子軒聚一聚。”
另一個太原王氏的長老則是說道:“宴會自是要舉行的。”轉眼他輕嘆道:“都說那姜氏福運好,這次的事好巧不巧居然又與她有關,難不成”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另一個老人打斷了,他淡淡地說道:“不過是上蒼降給我們世家的氣運罷了,與一婦人何干?”
這話說到了衆人的心坎裡去了,當下,在座的衆人都點了點頭,這時,那陝西李氏的長老笑了笑,淡然說道:“話是這樣說,不過那姜氏到底有些不同,以後咱們也對她客氣一點,這次南唐之戰,最好也讓她一道同行。”頓了頓,他又補充道:“雖說我們準備得處處周全,可事關大局,錦上添花未必不可。”
這話有理,衆人頜首贊成。
各世家長者有意讓姜宓也參加接下來的南唐戰局的事,很快便傳到了姜宓耳中。對這件事,姜宓並不反對。畢竟,這樣的大事她不插上一腳的話,將很快在北周朝堂中失去說話的機會。她這陣子得罪的人太多,她已只能強大。
就在柴榮開始整兵礪馬時,各世家青壯子弟舉行的宴會也正式舉行了。
這次的世家之會,是在一座湖中的小島上舉行。
與上一次不同,這一次,姜宓接到了請貼——能夠讓這些眼高於頂,傲慢刻在骨血,深信這一次的亂世和他們祖先經過的無數次亂世一樣,將很快過去,世家的輝煌一定會再次延綿千年的衆世家中人來說,姜宓能夠收到這一封請貼,確實是對她另眼相看了。
赴宴之日,崔七撐舟,舟上只有崔子軒和姜宓兩人。
望着那鬱鬱蔥蔥的島嶼,崔子軒向姜宓解釋道:“世家的行事作風,有時候過於惹目,在這樣的亂道中往往容易闖禍,所以經過商議,這次的聚會放在這島嶼上,這樣就不扎有些人的眼了。”
姜宓明白了,她舉目四望,快樂地說道:“這裡的景色真美。”
“是啊。”崔子軒側頭看向姜宓,於湖水藍天輝映下,恢復了本來面目,臉上還化着淡淡妝容的姜宓,簡直美得不可方物。饒是以崔子軒的見多識廣,也不得不承認現在的姜宓,當真稱得上絕代佳人四字,如果當年的花蕊夫人是姜宓這般模樣,怪不得她能色傾一朝了。
剛想到這裡,崔子軒對上姜宓那興致勃勃的,觀望着湖景的目光,啞然失笑地想道:阿宓再美,也是書呆之美,想她的母親既有奸妃之名,定然是美得風情萬種,這方面,阿宓定然是萬萬不能及的。
不過在崔子軒而言,他最初動心的,便是那麼一個書呆子。
想到情深處,崔子軒忍不住伸手握緊了姜宓的手。
姜宓正在遊目四顧,陡然手上一暖,便轉頭向崔子軒看來。
這時的崔子軒,卻在凝視着島嶼上,姜宓對上他故作正經的模樣,對上他故作嚴肅而微抿的脣峰,不由笑了起來。她甜蜜的笑着,忍不住把他的大掌貼在自己的臉頰,幸福的眯上了雙眼。
不知怎麼的,正在凝視島嶼,傾吐着島嶼上隱隱傳來的鼓樂聲的崔子軒,這時卻是眼睛一澀,他昂頭讓風吹乾眼中的淚意,暗暗想道:我終有一天,能把世間最好的一切捧在她面前。我也總有一天,能讓她再無憂慮,再不汲汲營營的安心去當一個小女人。
身邊這個女人,從來都是簡單的,是他,是他的家族,是這個世道,一步一步把她逼成了今天這副模樣。逼得她那明媚清皎的臉上,縱是笑着也掩不住那眼梢眉角的一分隱憂。
漸漸的,輕舟已離島嶼越來越近。
隨着輕舟飄近,島嶼上的聲聲笙樂撲面而來。這是一種盛世的樂器,姜宓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聽過這麼美妙的,彷彿盛載着無數幸福和無盡希望的樂音了。
在這朝不保夕的世道,樂音已經難以聽到了,有時候姜宓幾個月都沒有聽過音樂。更何況姜宓現在聽到的,是當世最頂尖的樂音,饒是她是一個外行人,這時如癡如醉不能自已。
漸漸的,湖中島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姜宓收回目光,專注地看向島嶼上越來越清晰的人影。
只是一眼,她幾乎醉了。情不自禁的,姜宓抓緊身邊男人的手,喃喃說道:“阿軒,我好似看到了初見時的你。”
是的,饒是隔了這麼遠,姜宓也一眼能看到,那些站在島上亭臺間,正向他們的小舟凝視而來的八九個世家子。
而這些世家子,個個衣履翩然,個個氣勢不凡。要知道,這是一個灰黯的世道,有多久了?姜宓不曾見過衣冠風華,不曾見過如此的優雅風流。
姜宓出生得晚,她不曾見過長輩們總是掛在嘴裡,總是傳唱過的盛唐,這些年來,她和她的同時代人東飄西泊,也不曾體會過什麼風流從容。要不是她身邊還有一個崔子軒,如她這樣的同齡人,甚至不知道這世間,還有一種人物之美,一種衣冠之雅。
陡然間,姜宓眼眶一紅,她側過頭看向崔子軒,仰望着他認真地說道:“阿軒,你們一定要好好的。”
崔子軒見她這樣,不由失笑,他伸手碰了碰她的臉頰,溫柔地回道:“恩,我們一定好好的。”
漸漸的,輕舟越來越近。
就在這時,島嶼上樂聲一停,也不知是誰輕喝了一句什麼,陡然的,半空中響起了一陣鼓樂。
鼓聲剛起,琴聲又至,然後是琵琶陣陣。
要說剛纔的樂音是美,此刻的樂音,那就是讓人熱血沸騰了。
姜宓正聽得如癡如醉,卻聽到一側的崔子軒低笑道:“他們歡迎我們呢。”聲音一落,他已從拿出一柄簫,放在脣邊吹奏起來。
崔子軒是何等人物?他這一吹吹得正是時候,一時之間,簫音四面而來,於鼓聲琴聲和琵琶聲中,奏出了無盡風流。
這時姜宓第一見聽到崔子軒吹簫,她側頭仰望着他,只覺得白雲之下,他俊美的身影顯得神秘極了。
慢慢的,一曲終了。
隨着輕舟靠岸,崔子軒牽着姜宓的手跳上了島嶼。剛纔還沒有看清,隨着這一上島,姜宓赫然發現,視野所及之處,都是綠緞鋪地鮮花點綴,而一陣芳香中,身着盛唐時纔有的服裝的二三十個世家子女,正衣履翩然的悄立其中。這些子弟中,有的坐在琴前,有的抱着琵琶,有的眉目含笑,有的冷峭如劍。他們姿態各異,唯一相同的是,這些人正優雅地朝着他和崔子軒含笑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