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姜宓無比慶幸楊氏這張臉天生帶着幾分傲慢,因此,沒有人發現她的緊張,也沒有人注意到,她在瞟到坐在崔子軒身邊的小公主時,那差一點無法掩住的難受。
因爲崔子軒是今晚宴會上最高貴的客人,他的座位自然是左側首位,而柴武爲了表現對楊氏這個救命恩人的看重,給她安排的位置是右側首位。
這左側和右側,中間只隔了一條兩人寬的道路,幾乎是姜宓優雅坐下時,她便與崔子軒面對面了。不過此時此刻的情形是,姜宓傲然的坐下時,她的左右兩側還跪坐着四個帶劍的俊美護衛。這些護衛與他們的主人緊緊相貼。而崔子軒的身側,也依偎着一個正愛慕地看着他的後周公主。
萬萬沒有想到今晚的位置是這樣安排的,後面的王屹眉頭一蹙,他擔憂地看向了姜宓。
不過纔看了兩眼,王屹便放下心來。因爲楊氏那一臉的傲慢太明顯,她便是瞟向崔子軒,也讓人覺得她那驕傲中帶着憂傷的表情是一種目中無人,彷彿她並不是在爲那個人而憂傷,而只是,她覺得世間萬事萬物,都不值得她快樂而已!
只有一旁的小公主,感覺到了崔子軒似乎不同了,自楊氏坐下後,他的表情和動作間,便慢慢帶上了幾分煞氣和冷凝。
見到衆人都在打量楊氏,柴武哈哈一笑,他大步走到姜宓身側,對着衆人朗聲介紹道:“這位幽州楊夫人,不僅是當今天下有名的巨賈,還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呢。”
本來,衆人對楊氏的來歷正在不停猜疑,現在聽到柴武這一介紹,不少人恍惚大悟的“哦”了一聲。
說實在的,剛纔楊氏的相貌風韻着實把他們震住了,現在衆人聽到她不過是一介商人,這心裡多多少少還有點落差。不過,看這楊氏如此美貌風情,竟然在這亂世中還沒有被哪個國主收入後宮,而是自由行走天下還能成爲巨賈,只怕背景確實不簡單。這樣一想,衆人又覺得她的身份應該配得上她的風韻了。
柴武慎重的向衆人介紹過姜宓後,便重新坐回了主座。
他一坐回主座,姜宓也姿態優雅地坐好。因崔子軒就坐在她對面,雖然他一直不怎麼擡頭,可姜宓就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當下,她也垂着眸,慢條斯理地品着盅中的酒水。
不得不說,這楊氏任何一個動作任何一個表情,都帶着一種天生的高高在上和風情萬種,姜宓這明明是膽怯的行爲,在衆人眼裡便看成了一個強掩脆弱的高傲。
小公主總忍不住看向楊氏。
她又朝楊氏盯了一眼後,轉頭對着崔子軒小聲嘀咕道:“她一個寡婦,居然比崔郎還要傲慢!”
小公主這話一出,崔子軒再次轉頭向她看來。
他深邃幽戾的眸光朝着小公主看了一眼後,突然的,崔子軒微微一笑。對上他的笑容,小公主雙頰飛紅。
這時,崔子軒湊近小公主,他在她耳邊輕語道:“傲慢有什麼好的?還是公主這樣溫柔解人的女子才讓丈夫喜歡。”
小公主做夢也沒有想到,她會得到崔子軒這麼一句話,一時之間,她興奮得雙眼都要滴出水來,情不自禁的身子向崔子軒的方向傾了傾,小公主低顫着聲音說道:“崔,崔郎是真的這樣認爲麼?”
崔子軒擡頭,他黑中帶着暗紅的眸光似有意似無意地瞟向對面的楊氏,脣卻湊近小公主的玉耳溫柔回道:“自然是真的。”
姜宓早從崔子軒對外宣佈與她和離起,便知道他們的婚姻走到了盡頭,也知道在不久以後,他便會重新娶一個妻室,會把對她的溫柔寵溺轉向另一個女人。
只是她沒有想到來得這麼快!
最重要的是,她沒有想到,她會親眼目睹這一天的來臨。
姜宓垂着眸,她不想看對面那一對,可他們偏又是面對面坐着,這麼近在咫尺的親暱,哪裡是她不想看便看不到的?
姜宓撲扇着長長的睫毛,高傲皎豔的臉孔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蒼白,這是一種強撐的驕傲,雖然她氣悶得都不行了,可呈現在衆人眼前的,卻只是一種驕傲至極後的些許脆弱。
過了一會,姜宓深吸了一口氣,她傲慢地擡起頭來。宛如秋空的眸子含着幾分媚意和不屑地朝着崔子軒瞟了一眼後,姜宓纖白的素手端起一盅酒,只見她妖嬈地站起,長長的衣袖在劃出一個美麗的弧線後,姜宓扭腰擺臀地朝着柴武走去。
……既然不想看,那她避開就是。這個柴榮的侄子與楊氏關係匪淺,他剛纔又主動示好了,自己可得抓住機會維持住這種關係,以後若在後周要做什麼事也會方便很多。
柴武雖在傾身與旁人交談,可他一半的注意力都在讓他驚豔的楊氏身上。現在見到楊氏主動走來,柴武連忙站起。
姜宓曼步走到柴武身前,她舉着酒盅朝他晃了晃後,微微笑道:“柴公子,小婦人敬你一盅。”
柴武的脣角浮起一抹笑,他痛快地舉起酒盅一飲而盡,喝完後,他看着姜宓,挑眉笑道:“酒我喝了,夫人的呢?”
姜宓極是痛快的把盅中酒一飲而盡。她酒量本淺,一盅酒下肚便雙頰飛紅,越發顯得媚豔不可言。學着柴武的樣子,姜宓把空酒盅朝下一晃,曼聲說道:“這一盅酒,祝柴君萬事如願。”轉眼姜宓又嬌笑道:“小婦人還要在後周停留些時日,日後只怕要柴公子多加照顧了。”
柴武巴不得她這樣說,幾乎是姜宓話一落地,他便展顏爽快地應道:“好。但凡夫人有吩咐,柴武絕不推辭!”
說到這裡,柴武示意僕人再給兩人滿上酒,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姜宓泛紅的雙頰,笑道:“這一盅,是柴武爲夫人賀!”
“爲小婦人而賀?”姜宓眨了眨眼,她這一眨眼,那成熟得美豔的臉上便顯出一種呆萌天真來,這截然相反的風韻完美的融合在一個人的臉上,柴武真是看得目眩神迷,他暗暗想道:以前也聽過楊氏的名聲,可從來不知道她竟是如此一個尤物。世人都說,當今天下第一美人數後蜀的小花蕊夫人,可依我看來,眼前這個楊氏纔是真正罕有的絕代佳人。
他心中癢癢,在從僕人手中接過酒盅把她放到姜宓掌心時,便有意無意的用尾指勾了她掌心一下。很快的,柴武又裝作無事人一樣收回手,他笑盈盈地說道:“自然是爲夫人而賀,有在下在後周爲夫人的生意保駕護航,夫人日後所得豈不是更加驚人?”
說到這裡,他另一隻手有意無意間,又扶上了姜宓的肩膀……
姜宓慢慢回頭,她看了一眼柴武放在自己肩上的那隻大手後,緩緩的,她笑容凝住。
只見她慢條斯理地拿起柴武那隻大手放下,然後,她舉起手中的酒盅朝柴武晃了晃。在一個美麗的笑容令得柴武再次癡住後,姜宓傾身向他,只見她吐氣如蘭的在他耳邊低語道:“柴公子切莫傷了故人情份!”
聲音一落,她緩緩站直,就這麼片刻,姜宓已板起了她那張臉。還別說,她剛纔巧笑倩兮時固然風情萬種,這一板起臉時卻格外顯得高高在上不可攀越。柴武明明覺得自己也是皇室國戚了,可此刻對上楊氏那冷起來的雙眼,卻生出一種不敢褻瀆的感覺。
不敢褻瀆就對了!身爲大唐公主,她這數月來不遺餘力學習的,便是這種讓人不敢輕易褻瀆的氣度!
收起笑容,姜宓轉身返回。
可就在她轉身的那一瞬間,她便對上了身子向後微仰,雙手置於腹前,正深深朝她凝視而來的崔子軒!
崔子軒的那雙眼是如此的詭譎,又是如此的冷煞,這一陡然對上,姜宓差點給僵在了那裡。
幸好,她很快便回過神來。
當下,姜宓反射性的,按着這幾個月對楊氏這個人性格的模擬,衝着崔子軒拋了一個媚眼過去。再然後,在崔子軒迅速地沉下臉低下頭去時,姜宓強忍着砰砰亂跳的心臟,脣角含着笑,若無其事地扭腰朝自己的榻位走去。
幾乎是姜宓剛剛坐下,坐在崔子軒旁邊的小公主便忍不住朝她低罵道:“不要臉!”
姜宓一怔,她擡頭望去時,小公主還在瞪着她,對上姜宓媚豔的明眸,她再次朝着她恨恨罵道:“真不要臉!”
看來,這小公主是看到了姜宓剛纔朝崔子軒拋出的媚眼,對她進行攻擊了。
姜宓垂眸,她長長的睫毛撲扇着,慢條斯理地接過護衛送上來的熱茶,姜宓優雅地抿了一口後,她那雙眸子從睫毛下朝着小公主笑着望去,輕言細語道:“小公主倒是護你的情郎護得緊啊!”說到“情郎”兩字時,姜宓不自覺地咬緊了牙關。
不過,她的臉上自然還是帶着妖嬈的笑容的,姜宓慢條斯理地瞟了崔子軒一眼,見到崔子軒懶洋洋的垂着眸叩着幾,看也沒有看向自己和小公主,姜宓又低低笑道:“小公主這樣胡亂攻擊,可是怕你的崔郎見到比你更美的婦人移了心神?”
幾乎是姜宓這句話一出,小公主便氣結了,她漲紅着臉恨恨低罵道:“誰怕你了?呸!你就算長得美又怎麼樣?一看就是不好女人!”略頓了頓,小公主覺得這樣還不過癮,又加上一句,“崔郎纔不會喜歡你這樣的黑寡婦呢!”
說到這裡,小公主轉向崔子軒,因爲激動,她的眼眶都紅了,忍着淚水,她對着崔子軒問道:“崔郎,你說我說得對不對?像楊氏這樣的賤女人你纔看不上呢!”
崔子軒似乎一直在置身事外,直到小公主這樣指名道姓問他,他才慢慢擡起頭來。慢條斯理地朝着姜宓上下打量了一番。
姜宓這是第一次見到,崔子軒以這種輕薄的,不屑的,彷彿要剝光她的衣裳這樣極其無禮的目光看她!
只見崔子軒朝着姜宓上上下下盯視了一番後,他脣一揚,以一種惡劣的語氣低而沉地回答道:“恰恰相反,楊夫人要是對崔某自薦枕蓆,甘願以奴婢事之,本公子倒是願意寵愛一二!”
一句話說得姜宓和小公主同時氣倒後,崔子軒突然冷了臉,只見他把酒樽朝着几上一放,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衣袖一拂便朝外走去。
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就此退席,小公主一驚,她急急站起想要追上,回頭看到熱鬧喧譁的大殿,以及正在說笑飲酒着的衆人,卻又猶豫起來。見到她站在原地,一張俏臉一會紅一會白的,想追又不敢追,姜宓垂下眸來,她慢慢收起臉上的笑容,也覺得心堵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