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每一次她都會遇到這麼多的阻礙?
十歲之前,她以爲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孩。父母關愛,祖父疼愛,就算她只是一個普通人,可是他們對她的愛,卻並沒有打上一絲一毫的折扣。
在她因爲其他兄弟姐們都擁有靈根,都能修煉而覺得自卑委屈,覺得自己不夠好的時候,他們都會常常安慰她。告訴她,這世間每一個人都有用處,而她以後也會成爲一個很有用,讓人離不開的人。
那時候,她以爲那是安慰,是鼓勵。
可是,當她快要生辰的時候,興沖沖的跑去找祖父,想要跟他撒嬌要一隻小兔子做生辰禮物的時候,卻聽到了足以顛覆她人生的對話。
不,又怎麼是“足以”?
分明,是真的將她的人生顛覆了。
小小年紀的她,躲在書房窗棱之下,聽着屋子裡三個男人談話的聲音,捂着小嘴不敢哭出聲。
祖父,父親,大伯父,三個人在屋中得意的笑,說等到人蠱長到十歲的時候,便是靈根和血肉徹底融合的時候。等到人蠱徹底長成,就是煉製成毫無副作用的絕品丹藥的時候,那時候,蘇家的威望定然要再上一層樓。
也是那時候,她才知道,在這三個人的心中,她除了“蘇綰”這個名字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人蠱”。
更諷刺的是,也許在他們的心中,人蠱的重要,更甚於蘇綰的重要。
祖父讚許父親和大伯父,說,蘇家的榮耀多虧了他們的犧牲,畢竟是親子……
父親和大伯父連連說,一切都是爲了蘇家,想必那兩個孩子知道了,也會心甘情願爲了蘇家付出的……
心甘情願?
好一個諷刺的心甘情願……
在他們兄妹還是一個母親腹中的胎兒之時,他們何嘗能發出聲音來拒絕?
只是爲了一己私利,所以他們兄妹必須要“心甘情願”的付出,在十歲生辰之時成爲投入煉丹爐的一塊血肉,成爲蘇家飛黃騰達的墊腳石嗎?
所以……她還需要什麼小兔子?就算她從祖父哪裡求來了一隻小兔子,在她成爲一枚丹藥之後,又有誰替她照顧一隻比她還弱小的小兔子呢?
軟弱的人本不應該存在,所以她變得強大了起來。
最後十天,她每一天都帶着甜甜的笑容,將手中的藥粉撒入府中的飲水之中,無色無毒,只是讓人身體變得疲倦而已。可是,十天的分量,卻讓他們在昏睡之後便沉入黑甜的夢境,就算外界捲起了滔天的大火,他們也渾然不覺。
在她生辰的那天。
她沒有小兔子,沒有人送她珠寶華服,沒有父親送給她的精巧小玩意兒,沒有孃親親手做的長壽麪……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大火席捲過後,滿地狼藉的斷壁殘垣。
她的禮物,就是她自己救出來的,她的性命,用蘇家上下幾百條人命作爲祭奠的性命。
也就是那天,那個天真不知世事的蘇綰徹底死去。活下來的,是一個心中的惡魔被放出來的蘇綰。而哥哥,是她唯一的救贖,見證了她最後那一點可憐的善良。
可是,難道是她錯了嗎?
這一切錯誤的源頭是她嗎?說起來,她也不過是受害者,只是因爲不想死,所以才做出了這一切,不是嗎?
這麼多年來,她努力讓自己活得十分的正常,將心中時常冒頭的惡魔壓制下去。她只是想要安全又安穩的生活,她只是想要嫁給那個強大又沉默的男人爲妻,她只是想要活得更好而已,她有錯嗎?
如果不是姬清出現,拓跋哥哥又怎麼會離開她越來越遠?
如果不是姬清出現,她又怎麼會連二皇子府都不能自如出入?
如果不是她,拓跋哥哥又怎麼會數次身陷險境?
姬清只能給拓跋哥哥帶去傷害,而她卻能給拓跋哥哥幸福,爲什麼她不能取代姬清?
分明,在姬清出現之前,她纔是那個唯一能親近他的人啊!
她搶走了她的幸福,就應該死,不是嗎?
蘇綰從回憶之中醒來,看向站在身前的蘇言,眼中的眸光復雜不堪。
“你還是想要殺了我,是嗎?”她問道,“蘇家是那麼骯髒的存在,我將蘇家徹底埋葬,不好嗎?他們想要我的命,我就偏偏要活得更好,這想法難道有錯嗎?我只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在他們傷害我的時候,反擊了一次而已,難道這也有錯嗎?你面對殺害你的人,難道你要笑着放下手中的劍,將脖子送過去,還要說一句‘勞煩了’?”
“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你殺了祖父,殺了你父親母親,甚至殺了我的父親和母親,我都能理解……但是,除了這些罪該萬死的人,更多的人是無辜赴死的,你也知道,不是嗎?”
蘇言靜靜的看着蘇綰,清俊的臉上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苦笑,眼中滿是沉痛。
“從小伺候你的醜丫,她只是一個和你一般大的小女孩,也才十歲。在你鬧着要樹杈上鳥窩裡的小鳥的時候,她爲了讓你開心爬上那棵樹,卻從樹上摔下來,將腿給摔斷了,你還記得嗎?你還記得她腿摔斷了,卻笑着將手中的小鳥遞給你,說‘只要小姐開心,醜丫什麼都願意去做’的樣子嗎?”
“還有你的奶孃,你六歲的時候跌進池塘之中,那時候恰是冬天,寒風刺骨,她不顧一切的跳下池塘之中將你救上來,可是自己卻從此得了畏寒的毛病,每逢冬日疼得手連繡花針都拿不穩,你還記得嗎?”
“還有……”
“別說了!”蘇綰猛地打斷了蘇言的話,“你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她們都已經死了!她們死了是一種解脫,醜丫不用再被她那個酒鬼父親打罵,奶孃不會再因爲畏寒而疼得落淚了,不是嗎?”
“蘇綰……”蘇言沉聲開口,“每個人心中有住着一頭惡魔,我們的心臟就是這頭惡魔的囚籠。堅強的人,能將這個囚籠變得十分的牢固,讓惡魔無法從其中脫困而出。但是,軟弱的人會將惡魔從心中放出來,讓惡魔奪走理智。”
誰的心中沒有傷痛?
蘇綰心中強大冷靜的拓跋烈,他的心中也有一道深深的傷口。如果不是這道傷口,爲何他不在宮中好好呆着,而要在十二歲的時候,在他甚至還拿不動武器的時候,就要去戰場廝殺?
就算是他,他的傷痛並不比蘇綰要輕上多少。
然而,他們都並沒有因爲曾經的痛苦艱難,變成一個殺人如麻的惡魔。該殺的人殺,不該殺的人就應該好好活着。只有懲惡揚善,這世間的一切污垢才能被清除。
“你的意思是,我是一個軟弱的人,我已經被心中的仇恨變成了惡魔,是嗎?”蘇綰看着蘇言問道。
“是。”蘇言沉重點頭。
“所以,你想要殺了我,是嗎?”
“……”這一次,蘇言沉默了更久的時間,然後說道,“是,我會讓你死在我的手上。”
“你以爲,死在你的手上就是一種榮幸嗎?我告訴你,我不打算死,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死。我要活得好好的,甚至要比你活得更好!”蘇綰突然看向天空,眼眸之中浮起淡淡的笑意,“好了,今日的事情就到此爲止。”
她將手中的人頭丟在地上,清麗的臉上帶着一些不屑的笑容,“你既然還想着什麼所謂的祖父,這東西就留給你吧!我已經不需要了。”
她等的人已經到了,如今已不需要再拖延時間。
環視了一圈,她不動聲色的朝後退了幾步。
就在此時,忽的一陣狂風捲過,有一個人影從空中急速飛落,幾乎是轉瞬之間便將蘇綰的身體抓在手上,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朝着遠方飛縱。
這人是誰?
姬清和拓跋烈,包括蘇言,三個人都驚呆了!
“追!”姬清下意識的便想衝上去,卻被拓跋烈給阻止。
“我去!”一聲沉喝,在姬清回頭看去的時候,拓跋烈的身影已經追了上去,轉眼就消失在了天際。
她知道,雖然不知道那個神秘人的底細,但是從他展露的修爲來看,他絕對是一個萬壽境修爲的強者,修爲不在拓跋烈之下,甚至還要比他的修爲更高深。
若是拓跋烈帶着她追上去,還要分心照顧她,很有可能會遇到危險。
所以,他才阻止了她,自己追了上去。
小小的院落之中,只剩下了姬清和蘇言兩人。那個瑟瑟發抖的婢女還躲在屋中,大氣也不敢出一口,更別說走出房中。
院落的空地之上還留着一個鐵盒,誰也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平凡普通的鐵盒,裡面竟然藏着這麼深的秘密。
帶着怪異氣息的液體還在從鐵盒之中朝外流出,在地上留下一大灘深色的痕跡。滾在地上的人頭保存得極爲完好,面上帶着慈祥的笑意,看上去那麼的冰冷而諷刺。
姬清朝蘇言看去。
在被火把照亮的小院之中,他垂眸站立,眼神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見到這樣的蘇言,姬清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曾經她覺得他是一個冷靜到冷酷的男人,冷靜冷酷到沒有絲毫的人情味兒。可是,知道了這麼多事情之後,她突然覺得,他也很不容易。
蘇言,他的心中也很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