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上一回的驚喜,強哥和那名長者便一口答應下來,說是會暗中發動衆人去計算數字。聽說賀齊舟準備下山夜宿馬車,便建議他們住進山下的三元宮,那裡的道士心地善良,定會接納他們。
賀齊舟心想自己的確要住上幾日,天天住在馬車中也不方便,便決定去山腳下的三元宮留宿幾日,到時給足銀兩就是了。
強哥頗爲熱情,說是認得觀中老道,硬要陪他們下山,賀齊舟也不客氣,有人帶路,也不怕夜間在山中迷路。江大民這回無需賀齊舟多言,主動揹着他下山。
強哥見狀頗爲驚訝,江大民嘴快,說背上的“老爺”有傷在身,因爲體恤這裡的百姓,都已經走到娘子關了,還是決定回來幫他們要錢。
強哥很是激動,都想着要下跪了,賀齊舟急忙解釋說自己是刑部的官差,主要是暗中來辦貪官的,讓強哥不必多禮。
下山比上山要順暢得多,沒多久一行人便回到山腳,坐上馬車後沿山間小道馳往強哥口中的全真道觀三元宮。三元宮其實就在小山背後的山谷平地之中,不到三裡的山道還算平整,乾涸的山澗邊上有幾根古舊的拴馬樁,樁頭都鏤雕着坐獅,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留下的遺物,一棵幾人才能合抱的老榆樹孤零零地長在澗邊,蒼老的枝杈都伸到了三元宮的牆裡。
看到眼前低矮斑駁的宮牆,裡面幾間破舊的瓦房,賀齊舟還以爲強哥帶錯了路。許是聽到馬嘶,有個十來歲的小道士打開那扇到處漏風的宮門,看到走在前面的強哥,欣喜地說道:“大伯,您怎麼來了?”
強哥問道:“怎麼這麼晚還不睡?老仙人呢?”
小道士甩了甩溼手,道:“小七又拉褲子上了,我正準備幫他洗褲子時,就聽到馬車聲音了。師父在看書,師父——”
“這麼晚了,誰啊?”一名貌似年屆花甲的老道士,自小道士身後探出頭來,想來也是聽到了動靜,已經走了出來。
“仙長,是我,阿強。”
“阿強啊,怎麼又來送錢送糧啊?下回記得早點,咦,這些是什麼人?”老道士披了件補了又補的破道袍,眼神顯然不太好,剛剛發現強哥身後還站着數人。
“他們就是上回我說過的大善人,仙長,能不能讓他們在您觀中暫住幾日?”強哥問道。
“快請,快請,小觀簡陋,還請幾位施主莫要嫌棄。”老道推開大門,將衆了迎了進來。
賀齊舟跟着強哥踏入院中,僅有正北的大屋中亮着燈火,小院角落有一方水井,井邊水桶中浸着衣物。兩邊各有一排廂房,東首的兩間廂房裡,木窗的蓋板稍稍撐起,窗縫中也不知有幾顆腦袋正在向院中張望。
“關窗!都不怕冷啊?誰睡不着來我這裡背書!”老道士向東廂吼了一下。
“吱呀、吱呀”一羣腦袋趕緊縮了回去,兩扇木窗先後關閉。
“小觀貧寒,晚上就大殿裡會點一盞油燈,施主進殿說話吧。”老道士帶頭穿過小院,回頭又對開門的小道士道:“小五,先別洗了,倒五杯水進來。”
“哦。”
這是賀齊舟見過最小的“大殿”了,殿中正北是三尊三清立像,不過真人大小,看得出每尊立像都是整木雕出,儘管金漆落盡、陳舊不堪,但雕工極佳,面容栩栩如生,形態仙意盎然。
賀齊舟的目光正停留在立像上時,忽覺眼前一亮,只見老道士捧着案上唯一的一盞青銅油燈,湊近到自己面前,那張鬍子稀疏、乾乾巴巴的老臉也隨之湊了過來……
“道長,您這是幹嘛?”賀齊舟被眼前同樣照得發光的老臉嚇得後退了一步。
“您,您可是掌教仙尊的大弟子?”老道激動地叫道。
“是,是我。”賀齊舟戰戰兢兢地答道。
老道急忙放下手中油燈,扣指合掌,恭敬地向賀齊舟作揖道:“天衡拜見大師伯。”
“道長不必多禮,我不過一個俗家弟子。您上次也去終南山了?”賀齊舟猜道。
“去了,去了,您看這額頭傷疤,就是爲了走近看看你的相貌,不知被哪裡飛來的銳器給劃傷的。”張道激動說道。
“您不會武功?”賀齊舟知道當時石坪劍氣四射,的確有人受傷。
“不會。”老道有些尷尬地搖了搖頭,指着地上的幾個破敗蒲團道:“快坐快坐,喝杯水,待會老道就帶諸位去後院客房。”
“怪不得,我看這書名也不像什麼武功密笈啊。”江大民正隨手拿起一本疊在供案上的“古書”,快要被翻爛的封面上,書名依稀是《百花爭豔》。
老道急忙一把搶過江大民正要翻看的《百花爭豔》,道:“老道平時喜歡蒔花弄草,不過是講種植苗木的閒書,沒什麼好看的。”
“青樓探幽……”江大民斜眼望向原本壓在《百花爭豔》下的第二本書。
老道眼疾手快,又將這本搶入懷中:“這是講房屋修繕的,小兄弟,你可以看下面這本。”
“道德經?天衡道長,我還是學學種花修房吧,明日沒事的時候借我看看吧。”江大民笑道。
“不說這個了,來,喝杯水,喝杯水。”見小道士端水進來,老道急忙將兩本書往案下陰暗處一塞。
“師父,我幫您也倒了一杯,放茶葉了。”小道士挺機靈,見來的是貴客,還知道須用茶水。
“別說,還真是渴了。”江大民從托盤中取了一杯,一飲而盡。所謂杯子一看就是用來供奉神像時擺出的瓷盞,盞沿多是缺口。
“呸,呸,呸……怎麼泡的茶?”江大民一口茶水下肚,只覺滿口茶末,急忙轉身將硌嘴的硬末吐向門外。
小道士一臉無辜地看着老道士說道:“就是取竈上水壺裡的水泡的,還是溫的呢。”
許暮看着茶盞裡漂在最上方的那些烏黑碎梗,對小道士道:“先倒水,後放的茶葉?”
“嗯,我把剩下的茶葉都放進去了。”小道士紅着臉說道。
“沒關係,謝謝你,下回記得先放茶葉,再用熱水泡,溫水泡不開。”許暮吹開已經分不清是什麼東西的茶葉,抿了一口溫和說道。
“好的。”小道士喜道。
“等等,小五,怎麼有股味道。”老道士取過一盞茶水,喝了一口,發現有股異味。
“或許是茶葉放久了,別怪小孩子。”許暮繼續幫着小道士講話。
“你有沒有洗手?用手抓的茶葉?”老道士猜出味道來自哪裡。
“褲子還沒洗……您不是讓我先泡茶嘛。”小道士委屈道。
“和你說過多少遍了,睡前先幫小七端把尿……”老道士有點怒其不爭。
“算了,別怪他了,畢竟還小……”許暮雖然有些不適,仍是想幫幫可憐的小道士。
“把過了,可這回是大了一褲子,剛把褲子浸桶裡,外面就有人來了……”
“嘔……”賀齊舟放下手中的茶杯,朝着許暮做了個嘔吐的樣子,然後就被許暮追着、逼着,要他喝光手中的茶……
強哥也不久留,馬上就返回山上營地。因只有一盞青燈,四人閒來無事便和老道聊了一會。
老道說,三元宮是座古觀,因地處偏遠,香火不旺,主要靠附近村民供養,有些衣食無着的人家也會將小孩寄養過來,這些年越收越多,長大一點的都相繼離去,現在留在小觀之中的還有七人。
那個開門、泡茶的小五就是強哥的堂侄。他自己原本是縣城道觀裡的道士,因未曾學武,人又老實,爭不過幾位師弟,便被派到此處來當觀主。憑着一顆澄澈道心,一待就是二十餘年。因山裡貧苦,雖只有五十出頭,但看上去已近花甲之年。
前年元寶真人在這座小觀裡前前後後住了一月有餘,這是老道最值得炫耀之事。去年初受邀至終南山觀禮,而縣城大觀無一人受邀,更讓他在附近幾處道觀中聲名大噪。只是自己不自量力,觀禮時走得太近,才受了利器(他還不知道這是劍氣)之傷,掌教仙尊好吃好喝地留了他半個多月,纔派人送他回來。今日又見大師伯來訪,喜悅之情自是溢於言表。
快至亥時,見夜色已深,賀齊舟提醒談意正濃的天衡道長,時辰已是不早。老道士會意,將青燈放入一盞燈籠內,提燈帶四人進入後院。
“後院原本是藏經閣,因爲年久失修,天雨漏水,那些經書早就搬到縣城和省府的大觀裡去了。”
“幸好還留了幾本種花、修房的閒書可以看看。”江大民一本正經地說道。
“咳、咳。”老道只當是沒聽懂,又道:“後院很小,一共四間小屋,一間柴房,一間放些雜物,還有兩間可以住人。只是,只是……”
賀齊舟跟着道士自大殿後門進入後院,還確實是個極小的院子,東西是矮牆,北邊並排四間小屋,只是看上去並未像老道說得那樣不堪。“只是什麼?”見老道猶豫,賀齊舟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