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外苦情關, 谷內幾重天。”
璃珞站在藥王谷谷口,輕輕念着骨爺當年親手在守山石前刻下詩句。
不算炎熱的天氣,谷內卻是蕭條一片, 猶如寒冬過境。柴扉久叩不開, 璃珞翹首望着院中, 似乎的確無人。
“骨爺, 芸桑, 蝶兒,北哥……有人在麼?”
是都出山採藥,還是……出了什麼事?璃珞心中一陣不祥的預感油生, 莫不是芸桑姐妹仍然在翼國未回,被司慕揚囚禁起來了麼?然後……然後小北迴來報信, 骨爺就去救她們了?
璃珞在湖畔坐立難安, 生怕是自己連累了他們。天色漸暗, 仍不見有人回來,她便起身欲趕去上虞, 尋輛通商的馬車搭乘去王都。若司慕揚真的扣留了他們,這會兒一定吩咐了人看管照料,想必他們暫時不會有什麼危險。
這樣想心中稍稍平復些。
璃珞回了山中修醫之所,炊米尚且乾燥,沒有受潮, 便做了些乾糧帶着路途上以備充飢。
她橫下一條心上路, 只要不傷及骨爺他們, 縱然真的逼迫她嫁人也都認了。
才走了幾步路就見着路當心橫臥着一個呼呼大睡的男子, 他側臥正巧擋路, 還用只大大的草帽遮着腦袋。
璃珞揉揉眉結,走上前去嘆一聲:“你可苦屈尊如此, 那麼多的事等你,你可知你就這樣拋下一切隨我一起,對整個國家而言都是一種貿然的行徑麼?你忘記答應過我姐姐的話了麼?”
地上的男人氣呼呼地站起來,將草帽子憤然一丟:“你這女子真是奇怪!我不隨着你還不行?是不是你認錯人了,我根本不認得你,更不知曉你說的‘他’是誰。我管他在宮裡丟下什麼,反正我就是出來找我離家出走的妻子。”
璃珞好笑道:“你不是‘他’,怎會知道我說的‘他’在宮裡?你不認得我,那你緣何與我口中的‘他’生得一個模樣?”
“我怎麼會知曉我跟‘他’像不像?天下奇了怪的事情多了,哦,我叫沈尋七,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沈尋妻……”璃珞對他是徹底沒了脾氣,“那現在尋到了麼?”
“尋……到了。”
“既然尋到了,就回去罷。”璃珞沒好氣地笑道:“她會生活的很好,不要再惦念她了。”
“可是不與她一起回家,我還要那個家作何?”
“你的家與旁人的家是不一樣的,不僅僅是小太子,整座國家的百姓也都是你的子民,你怎麼能就此拋下他們於不顧,陪着我任性呢?”
“你也知道你是任性麼?”沈翊拉着她的手:“那就隨我回去!或者就讓我被天下百姓唾罵,我就跟着你一輩子了!”
“你——”璃珞氣得欲哭:“骨爺他們都不見了,我懷疑是被慕揚囚禁,所以我現在要快些趕回去救他們,你要再跟着我去翼國麼?如今你連一名侍從都沒帶,你如何跟着我去?”
“你也沒有侍從,你一個人去我就能放心麼?我不帶侍衛偷跑出來就是要帶你回去,讓你看看就算沒有別人保護我一人也能帶你回去。還有,不許你喊他那麼親!什麼‘慕揚慕揚’怎麼從來沒聽你喊過我‘翊’啊?”
璃珞揉一揉脹痛的額角:“直喚您的名諱我是要被處以極刑的聖上。”
“我不管!我一日沒有休了你,你就還是我的人,我怎麼能看你一個人淪落在外?”沈翊說不過她就用蠻力抱住她:“梓童,你是朕的梓童,你怎麼能還不回來呢……”
璃珞在他懷中一頓,聽着這聲或許是過去她一直期盼的“梓童”,靜靜地閉上眼眸,貼在他胸膛,積攢了許久的淚水來勢洶洶地傾出。
“如果……我能早一點聽得就好了。”
她拭拭淚水望着他,道:“我會記得你這一聲‘梓潼’,對我的前世,總算等到了一個答案。可是現在,我不能回去,在沒有得到骨爺他們平安無事的消息前,我都不會回去。”
“我要一個溫順的妻子。”沈翊吻吻她的淚眼:“你要相信你的夫君是可以撐得起這片天的,聽我的話,讓我陪着你,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宮內有太傅跟御史大夫們幫着我打點,我不是偷跑出來的,真的,我交代完整了的。所以,不許再趕我走。”
好像……真的與你反過來了。
璃珞望着他一副認真決絕的表情,嘆嘆氣跳出他的懷抱,疾走了幾步回過頭笑道:“那你要跟的上我纔是。”
說罷便旋身一路飛跑入山,沈翊急得緊緊跟隨上去,路旁隱匿在樹叢裡一路護衛的蒲昭嘆一聲,吹一聲哨響喚了馬兒出來助他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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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不易走,司靖揚深一腳淺一腳的冒着雨揹着芸桑趕着路。
“過了這座山,就能搭到去曄國的車了,天黑之前最好能翻過去。”
芸桑附在他寬厚的背上舉着傘靜靜聽着他的嘮叨。孔武有力的聲音自心口隔着脊樑傳過來,一震一震地,抨擊她的靈魂。
“傘你自己舉好就行了,我一個大老粗,身子也沒那麼嬌弱,淋了就是淋了。你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當心莫要着涼了。”
芸桑舉着傘的手腕不斷地顫抖,她很想很想喚他停下來,很想說不如等雨勢小些了再走,也很想說……她其實不想走。
山中空響了幾聲悶雷,眼見着要到山頂了,靖揚頓一頓,又將她背得緊些,心尖發澀,道:“回去後就莫想他了……我沒騙你,他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好……嗯,還有……回去後莫要再隨意就跟了什麼男人,靠不住的。你一個好姑娘,讓爹孃給看着,許個好人家。”
芸桑心中謾罵他幾句,氣得直想一口咬下他的背來。
“那……那……那你看天黑了,你累麼?要不要歇一晚再送你走?”
靖揚厚着臉皮問道,她不要看出自己是想留她就好。
芸桑沒有答話,靠着他的背點頭蹭了蹭。靖揚心中就是一陣竊喜,多讓她陪在身邊一晚,他的心情就會無以言表地好!
“那邊有個茅廬,就去那歇一晚罷。”
靖揚將她放下來,見着她眼中異樣,伸手試試雨勢,道:“怎的你打着傘還叫雨落進眼裡去了?”
芸桑紅着眼圈瞪他一眼,自顧就向茅廬走去,也不管他會不會挨淋了。怎的一對兄弟,相同的容貌另一個就是風流不羈,對楚楚一片癡心,而這個就愣頭愣腦?怪不得他會被司慕揚搶了皇位去,虧他還是兄長吶!
靖揚捱了淋,猜不透她哪裡生了氣,是因爲這天氣不好而趕不了路麼?他從小不會猜女人心思,有時候看見討他歡心的女人圍過來就是渾身惹嫌。可是現在他好想知道芸桑在想些什麼,也許,她有那麼一點點,一點點的想留下呢?
茅廬空蕩無人,但卻燃着燭火。靖揚四下打量一番,道:“興許是戶獵人家,下了雨野獸都紛紛躲避,若藏在山洞之類的地方很容易得手,這主人應當是出去捕獸了。”
芸桑靠着牆壁坐下,看他熟練地生火添柴,又見這茅廬雖小,卻因爲兩個人在這裡生火做飯而顯得格外溫暖,如果……如果這就是她的家……也不錯……
“我來吧……”
她走過去拿過他手中的小鍋,尋到了米與清水,默默地爲兩個人煮一頓晚飯。
靖揚撓撓頭,正愁自己不會煮粥就見她來幫忙了。他尋遍了身上最後一點玉料擱在桌旁作爲兩人叨擾一晚的報酬,然後就蹲在芸桑跟前,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煮飯。
“爲何總是看我?”
芸桑被他盯得久了臉上難免會浮出暈紅,便擡手擦擦臉,卻讓鍋灰落在鼻子尖兒上了。
靖揚正被她問得低着頭不敢再看,竊竊用餘光一瞄,見着那素淨的小臉上跟花貓一樣落下兩撇鬍子,忍不住笑一聲,道:“你……臉上染了鍋灰了。”
芸桑眨眨眼睛:“哪兒?這兒麼?”她用將手掌翻過來抹了幾把,卻是越來越花。
“這兒……”
靖揚過來下意識的捏着她的手幫她拭着,芸桑的臉頰登然變得更加紅潤。
“哦……”
靖揚意識到是抓着她的手,急忙鬆開,憨憨笑一笑,再捏着袖擺爲她輕輕擦拭着。直到看見那臉上的鍋灰都沒了,又變成好看的容顏,甚至還隱隱透着嬌紅。他心中生出幾許滿意,又開始盯着人家看個不停。
“好了麼?”
“好了。”
“那……”芸桑一擡頭就能碰到他的下頜,她抿抿脣細聲道:“你爲何還看我……”
“因爲……”靖揚的喉結在上下游動,當他意識到兩人的距離太過親近時已經來不及了,因爲她身上的味道是那樣好聞,因爲她的臉頰看起來是那麼可愛。
“因爲你好看。”
他伸出手去捧着她的小臉,芸桑又驚又羞,急忙閉上眼睛不敢再看,只等着他來吻她。可是等了又等,芸桑微微張開眼睛,見着他仍在巴巴望着她,遂嬌嗔語道:“還看什麼?”
“我……我想多看會兒……”
靖揚結結巴巴地,再靠近她些,直勾勾看着那雙又大又亮的眸子,真想就這麼看一輩子。
“不給你看了!”
芸桑氣得推開他,這個呆子真是讓她磨死了!
靖揚叫她給推開,滿心醞釀的情愫都瞬間坍塌了。他剛想坐的遠些,一雙柔若無骨的小手卻突然勾在他的頸子上,兩片柔美的脣瓣毫無預警地湊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