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
內侍小心翼翼在一旁喚道,沈翊已守着璃珞的屍身冗長光陰,再這樣下去……“娘娘已經去了,您請節哀罷。”
素帳拂過嬌顏,只是那沉睡的人可願再醒來?
“聖上……”
沈翊不應,內侍只得再喚:“娘娘的身子不能再這樣耽擱了。”
“朕上一回見着她,是何時?”
沈翊凝着璃珞依然鮮豔的脣瓣,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觸碰,可惜,是那樣的冷卻。
內侍左思右想,道:“興許是上一回送下貴妃娘娘,回寢殿的路上,碰見娘娘一人蹲坐在桂花樹下埋着頭。您當時還看了她許久,只是沒有上去跟她說話。”
“是麼……”沈翊沉思,“朕爲什麼沒有跟她說說話呢?”
阿婉腫着眼睛進來,行禮抽噎道:“聖上,麓山爲娘娘準備的葬臺已經搭好了,請讓奴婢侍奉娘娘穿衣梳妝,送她最後一程罷。”
“聖上,時辰不早了。”阿婉走上去,見着璃珞的容顏還宛若活着一般伶俐動人,眼淚珠子忍不住地簌簌落下:“請您離開罷,您是不能多見的……”
沈翊依然未動,阿婉嘆一聲,探身想將璃珞的衣衫繫緊,卻被他大掌一揮掃到地上去:“不要碰她!都給朕下去!”
阿婉從地上爬起來,驚異於沈翊的模樣,內侍急忙拉拉她的衣襬,將她拽了出去,徒留沈翊在這狹小的殿閣內陪着已然放手的璃珞。
“爲什麼選在中秋呢……爲什麼選在這天離開朕呢……”他握着她的手,有多久,多久不曾感受這雙柔弱無骨的手,“爲什麼這是你的解脫,不是要生生世世折磨朕的麼,不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的麼……爲什麼要放棄……”
愛憐地親手爲她穿戴好,讓她依然溫軟的身子靠在自己懷中。
“別走……求求你……別死……”環着璃珞身子的手臂開始顫抖,沈翊將臉頰埋入她的發間慟哭:“求求你……不要離開朕……朕願意拿曾許諾給素兒的江山跟你換!求你不要閉上眼睛……珞兒。”
薰香舞着哀歌,照映着牀前失了心愛女人的男人。
“朕的母后爲了她自己存活……與朕的同胞皇兄有了那苟且之事……”沈翊緊緊咬着脣:“親手端來下了毒的酒菜給朕,朕被當做傀儡一般,忍辱負重十年。朕的每一日每一夜都是灰暗的,推選朕登基的大臣們各個虛與委蛇,新帝年幼,八子攝政,都不敢聲討,任朕年幼無援,任人魚肉……那年秋天,素兒出現了,帶給了朕唯一的光亮。可是這唯一的光亮,憑什麼要被你剝奪走!朕恨你,恨透了你,恨到自己發覺愛上你還是恨你。朕有懦弱,有膽怯,有恐懼……你一定是等不到朕了罷,所以纔會用死來將朕報復得一敗塗地。佟璃珞,月族的女人,每一個都同你與素兒一般心狠麼?朕不敢面對的心,終究是深深刻下了你,你都不要看一眼了麼?你的瘦弱,你的淚,朕都一點點記下了。你走了,能不能也一併帶走朕的淚呢?你可見了?院中的那兩隻白鵝因爲你走了,也病怏怏地快要不行……可惜你不會知道,再也不會知道,現在的朕比它們還要無力。如果有一天,你願意再遇見朕,可不可以再讓朕看一看你的笑……你也不會知道,那日你落在馬下,被朕接住的一瞬,羞紅的臉頰帶着笑容,會有多麼美……珞兒,請你,一直笑着罷,即使離開了,也請你永遠笑着,不會再被任何人傷了心,永遠都會是笑的最爲燦爛的……你的淚水太痛了……對你愛的人……笑罷……”
天邊才泛出肚白,阿布達帶着號令急速奔入坐落在上虞山的逍遙寨子,直衝寨主的寢房叩門,得了准許之後進去,喜笑顏開地稟報:“殿下,東少那邊敗陣已成定局,國民都在等您回去受封儲君,您準備何時動身?”
“好消息哇西少!咱們應當快馬加鞭趕回,告訴天下您纔是真龍天子。”施隆陪着他下了一夜的棋就在等候這個消息,終於是盼到司靖揚妥協退讓,有誰會料到堂堂翼國的二世子會避世在這人煙稀少的上虞山呢?
“大哥的人一定都以爲我死了纔是。”幕揚掃一掃袖擺間落的埃塵:“不枉我在此養精蓄銳了整年。”
“是啊西少!一年前您沒有回國覆命,一定讓大皇子認定您被賊人所害,誰也不會料到您還好端端地在世。這一番咱們直搗黃龍,將大皇子連窩端,他還不知道您的藏身之處,真是妙哉啊妙哉!”
“即便如此也不可小覷,”司幕揚摸起羽扇:“大哥他如果只有這些水準,又怎麼配跟我爭奪天下?”
一年前來到上虞山,明爲佔山爲王的山賊頭領爲翼國看守社稷國寶,實爲運籌帷幄掩人耳目,與翼國的太子司靖揚爭奪儲位。一年,他割棄了太多,如今,通通都要還回來。
一年前,坐在駛向上虞山的馬車間,休憩時夢見她抱着小白在落淚,醒來時烏雲密佈,卻早已駛離她百里之外。一年過境,她還在爲那皇帝而哭麼?而立年華,女子匆匆如煙,入了心的卻只有那早已傾心他人的女人。現在的他坐擁江山,如若她還在爲了別人心傷,自己能不能將強行她帶走呢?
“施隆……”遙望着北方,看見了心念的人影慢慢走向他:“晚個一兩天回去受封,應該沒事罷?”
“回稟聖上,禪師已經吩咐了,凡人俗子理當退避,讓神靈去接受娘娘的誠意,超度她早日去向極樂國度。”內侍爲難地看着雷打不動的沈翊:“請您移駕回宮罷。”
桂子圍繞的祭臺上,安恬地睡着依然嫣然的璃珞。沈翊突然起身直衝着祭臺而去,高聲號着:“不可以!朕不允許珞兒這樣被鳥獸吞噬!絕對不可以!她是最完美的,怎麼能叫畜生吃了去?”
隨行的侍從急忙撲上來攔住他,連同禱唸經文的高僧一齊被他突如其來的反應弄得不知所措。
“聖上!高僧已經說明了,這天葬是最崇尚的葬禮,也是娘娘的心願,您就莫要再堅持了,讓娘娘安心去罷!”
看開的阿婉也在一旁勸解着,這是她的遺願,希望可以圓滿。
“請聖上移駕罷,人聲鼎沸,會驚擾諸神,娘娘的靈魂也會停滯不前,無法安心。”
高僧們又念起了經文催促着,沈翊哀神地凝着那高臺上的靜躺的人,終究頹敗地點頭,被幾個侍從架着離開。
她的雙目緊閉,羽睫因風兒的撫卹忽閃靈動,似在世一般。雙頰上了胭脂,嬌羞如往昔,脣間浮着笑意,即使前行去另一個世界,也會帶着笑顏。白嫩的十指交疊在腰間,安寧祥和。佟璃珞,這樣的歲月纔是你追尋的罷。
“你走了……朕怕是隻能給你一個安靜的世界,讓你有一項是圓滿的,不會覺得難過……珞兒,朕愛你,無論你在哪裡,朕都會想念你……伴着這句話,走罷。”
步子凜然沉重,腕上還繞着璃珞的墜子,終於可以與璃素的拼成一輪滿月,卻不想,是這樣的結局。
番僧施過禮,齊齊禱唸着離開。
湛藍的天際劃過幾朵閒雲,草木叢生的麓山,等候着一縷香魂的超度與保佑。
百花哀,哀百花。
兩日而去,身下的桂子吸了去而變得枯萎頹唐。
一雙模樣相似卻一高一矮的可愛女孩子跟隨着一位老者扛着藥筐慢慢攀爬着麓山的陡壁。
個頭矮小的女孩子拉着筐繩撅着嘴巴不滿地嚷道:“師父,咱們不能待明日再來麼?您沒瞧見這山頭上懸着的烏雲呦!萬一待會兒下了大雨,咱們三個往哪裡躲啊!”
“蝶桑!不許抱怨了!早上師父不要你來你偏來,現在又喊這喊那的!”
模樣稍顯成熟,個頭又高些的女孩子捏一把蝶桑的臉蛋,疾步追上老者的步子。
“姐姐,你都不嫌累麼!”
蝶桑看着姐姐也愈加疲憊的身影,不由得朝着老者吐吐舌頭:“還以爲你們偷跑出來玩不帶着我,誰知曉是來這裡受罪,早知道我纔不跟來呢!”
“蝶丫頭,你看看芸丫頭,起的比你早,沒你吃的多,還這樣堅持着,是不是要臉紅啊!”老者回身看看折了樹枝做拐慢慢跟着的蝶桑:“這樣好了,誰先爬到山頂,師父就把那‘撲哧撲哧’的解藥方子告訴誰!如何?”
“當真!”蝶桑一聽來了氣力,立馬丟下樹枝子柺杖疾步趕到老人面前:“師父一言既出可不準反悔!”
“爲師何時騙過你?”
“那好!這方子我要定了!”蝶桑詭譎一笑,腳下踏着山路健步如飛,一下子就躍過芸桑趕在頭裡了。
“這鬼東西就是不打不行!”
藥王骨爺捋着鬍子跟上,芸桑笑道:“師父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妹妹的性子,早就應當這樣說來激勵她了。”
麓山的秋季紅葉鋪染絢麗,幕幕而去,猶如紅毯裝裹。駐足眺望,心曠神怡。偶有白鷹飛旋,讓這美景又添神秘。
“蝶丫頭這會兒動作還真是快。”
骨爺唸叨着與芸桑一起登頂,還未歇息一會兒便聽見遠處傳來蝶桑的大喊:“師父!姐姐!快來看啊!這裡有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