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驚擾與繁瑣讓辛楚不待馬車入城便瞌睡起來。覺察車子停了, 迷迷糊糊中以爲是到了候月客棧,只是這王都之地聽上去也沒有傳聞中的繁華喧囂,四周安靜神怡, 確是個上好的休眠之處。
偷打個哈欠, 辛楚睜開眼睛, 見司慕揚還撐着手臂笑着看她初醒的模樣, 急忙揉揉眼睛坐正, 道:“到了爲何不喚我下車?”
“你迷糊的模樣還真是引人遐思……”
他說着便傾身靠過來欲偷香。
興許是還未睡飽,在他靠近的一瞬,辛楚的腦海中卻浮現出昨夜沈翊抱着她意欲吻她的臉龐。
“不要取笑我!”
她倉皇推開他掀開車簾跳下去, 慕揚卻在她眼中發掘出一抹並非羞怯的躲避。
可是剛剛出了馬車,辛楚被眼前一幢幢宏偉的殿閣震撼止步。這哪裡是什麼街市客棧, 分明是皇宮內的景象!
漢白玉鑲刻的石欄玉柱, 雕龍畫鳳的樓宇御階……這樣的場景, 爲何在她會那麼熟悉呢?似乎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能拉扯住她每一處穴道, 要將她拽向無窮盡的未知深淵。
“這……這裡是翼國的皇宮麼……”
許久不曾發作的頭痛又開始耀武揚威了,辛楚暗自按着太陽穴,摸出個清神丸嚥下。
“不,是西王府,我的府邸。”
慕揚未曾察覺她的異狀, 踱步到正殿的門前, 回身看她, 笑道:“父王留下的皇宮被我那不識趣的哥哥糟蹋的不成樣子, 讓我靠近都覺得作嘔, 所以還是乾脆就將世子府邸擴建以免讓自己心神不寧。至於那舊王宮,自然是留給假傳遺詔的東王去住。不是一心想住在那裡麼?就讓他做個僞皇帝, 我成全他就是。”
“他不是你的親哥哥麼?”頭痛輕些,辛楚望着眼前高聳的殿閣,還是沒有向前多走一步:“相煎何太急,手足何必相殘……我若有個姐姐,定當與她相親相愛還來不及。”
正午光照,慕揚眯起鷹眼,“那也要看是什麼樣的手足。”
她不曾經歷過他心中的故事,就如同他也不能代替她心中的感覺一樣,無法體會這樣的決定是下過多大的決心才做出的。
“大典前你都會住在這裡,直到典禮結束。若你不喜歡,我也可以去個山水明媚之處設個別宮,先住住看,說不定你會習慣。”
“你要我以後永遠都住在裡麼?”
辛楚蹙眉:“你知道我不會答應,我還是比較喜歡回藥王谷去……”
“身爲堂堂翼國的皇后,你怎可不住在宮內?”
“我從未答應要做什麼皇后,甚至——甚至我身臨此處,會讓我頭痛欲裂……”
慕揚正欲惱怒,卻見她不似尋常,急忙走回來扶住她的身子:“你當真是頭痛麼?今天也不是十五……尋常也會頭痛了麼?”
“我……”
辛楚按着額角,靠在他身上閉起眼眸道:“帶我去客棧……蝶兒他們都在等我……我想見他們。”
隔着嫋嫋柔紗,悅人的琴音與歌聲緩緩流出。蝶桑跟小北饒有趣味的嗑着瓜子,專注聽着這琴伎歌伎的表演。一曲方罷,芸桑走來摸摸蝶桑羨慕撐起的腦瓜:“如何?這王都的女子都是各個才貌雙絕罷。”
小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自始至終都盯着人家姑娘看個不停:“芸姑娘果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了!現在都能爲我們找來這樣賞心悅目的佳人呢!”
“你就知道賞心悅目的佳人,都不知道多聽聽人家唱的歌!”蝶桑捏扯他的耳朵:“小心我回去告訴師父,你偷看人家漂亮姑娘!”
“我哪有!”小北急着爭辯,跳起來摸着藥兜子跑到門外:“我這就去商鋪裡尋些的金貴藥材帶回去,師父高興還來不及呢!”
“哼!最好快點去!”蝶桑瞪着他出門,又笑着拉過芸桑:“姐姐咱們不理他,不是還有兩首曲子麼,你陪我一起聽完再回去罷。”
早上出門時聽見下人們嚷嚷,知曉司慕揚今日會回府,她從一早便就開始期盼着。芸桑遲疑一會兒,道:“我先回去一趟,若沒有什麼事就再回來,好麼?”
“哦……”蝶桑雖然不開心,但一想若姐姐真的要留在這裡,那一定要聽人家的吩咐纔是,便笑着點點頭:“快回去罷,我沒什麼事的,姐姐你要是很忙就不必天天過來了,我等着你一起看花燈就是。”
“好蝶兒,謝謝你。”芸桑也說不清是感謝她什麼,只是第一次爲了一個男人而冷落了妹妹,讓她於心不安。
出來廂房,芸桑理理雲鬢,屋外的等候的侍女道一聲:“御醫要回府了麼?聽聞主子已經回城了。”
“是,我們快些回去。”
她說罷拾裙下樓,滿心醞釀着期待。
才下到樓階一半,見客棧大廳內突然安靜許多,才擡頭,見着司慕揚正扶着一名女子款款而入,店堂的夥計們紛紛讓路。
待走下去,芸桑怔愕地見着他懷中靠着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已經換下了女裝的辛楚。
頭痛輕緩些的辛楚一見走進了跟蝶桑約好的客棧,便刻意地避開慕揚的懷抱,卻被他一次次又扯回去。無奈一擡首,卻看見許久不見的芸桑錯愕地站在眼前。
“芸姑娘!”
辛楚停下步子欣喜地喚道:“總算見着你了!”
“楚楚……”芸桑咬着脣看向依然扶着她的司慕揚,再側頭艱難地笑一笑:“多日不見……你們……你也來看花燈會的麼?”
司慕揚衝她一笑:“正巧你在,楚楚有些不舒服,你快去爲她把把脈。”
“哦?哦……是……”芸桑侷促地低下頭走過去從他懷中接過辛楚的手:“隨我來罷,是哪裡不舒服?”
“怎麼對他這樣謙卑?”辛楚笑着拉着她的手:“我沒事的,你不用聽他的。”
“我……”芸桑暗自在心中打罵自己,爲什麼一見着他們一起進來心就慌亂了。
辛楚蒼白的臉頰仍然難掩嬌俏:“芸桑是我最好的姐妹,請你不要這樣使喚她,她的醫術很高超,留在這裡做個太醫院的太醫都不爲過,怎麼忍心被你呼來喚去。”
“是,我不敢再使喚她就是,快些讓她給你看看我才安心。”
寵溺地拉拉她的手,慕揚才取了個位子坐下,早有識相的夥計前來端茶倒水。
“我們上去罷,蝶兒也在屋裡麼?你這是要下樓去哪兒麼?”
“哦不……我是聽說你要來了,就出來看一看,快些進去罷,我見你氣色確實不佳。”
眼角處的餘光忍不住多看身後幾眼,卻又參悟不透,芸桑急忙緊緊握着辛楚的手,扶着她折返回去。
施了針,辛楚小憩一會兒,醒來時芸桑又仔細把了一回脈,道:“是不是路上馬車不透風,讓你覺得悶?身子並無大礙的,不必擔心,我已經讓蝶兒去給你煮碗薄荷茶來醒神,等會兒放涼些就服下。”
“嗯。”辛楚躺在牀上,拉過她的手:“芸姑娘,你一個人在這邊可以麼?”
“我很好的,你看見了,他對我還是算客氣的。”芸桑看看門外,攏攏眉,道:“楚楚……你跟他是怎樣的相識?爲何看起來……你與他的關係很不一般?”
“哦?”辛楚叫她一問,才意識到方纔有多少人都見了他親密的模樣,臉頰一紅,倒不是爲了羞怯:“只是在上虞山之時結下的樑子罷了,並沒有什麼特別。”
“真的麼?爲何我看起來,他應該很在乎你纔是。”
“芸姑娘……你可知他的真實身份?”辛楚在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絲端倪:“你稱呼他什麼?又住在哪裡?”
芸桑被她一問倒是問住了:“我知道他跟即將即位的二世子關係匪淺,但不知他究竟是何人,在上虞被他請來做大夫,與其它幾位御醫都住在西王府內。”
“你連他是誰都不知曉,怎麼能隨意就跟他來了呢?他不是一般的人物,確切的說,他十分危險,還是遠離些比較好。”
“那你呢?你知道他是誰麼?爲何知道他危險還與他那樣……那樣親近……”
芸桑說到後面沒了底氣,方纔那一幕讓她覺得心痛地很。
“芸桑……”辛楚怕她誤會了,坐起來認真地看着她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擔心你,因爲你連他就是要即位的二世子都不知道,所以我擔心你會……”
“什麼?”芸桑大驚:“他是……”
“司慕揚,翼國二世子,人稱西少,就是再過幾天要登基稱帝的男人。”辛楚輕嘆一聲:“他知曉我的前世,讓我覺得對他有種信任感,但是我也不知他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他對他自己的父兄都沒有絲毫的感情,所以,我也很難認爲他會對其他的人有感情。所以才讓你避開他。”
“那麼……他難道跟你說過他喜歡你麼?”
芸桑聽得一陣心慌:“你也準備要避開他麼?今天見到他握着你的手,我才明白,原來他對喜歡的女人是不一樣的。他可以對每個人都很客氣,很瀟灑,卻對你不一般。”
芸桑鬆開她的手:“既然他危險,你也要小心,我知道他是誰了,以後也懂得分寸了。”
“芸桑……不要這樣,我很懷念明媚的你,請你聽我一句話,不要再留在他身邊,回藥王谷去罷。”
“那麼……你呢?”芸桑苦笑地看着她:“你也能離開他麼?方纔我已經知曉,你的包袱裡面有皇后的新禮服……原來,你是要與他成親的人……你也可以離開他麼?爲什麼不告訴我們你要入宮去了?還是你察覺出我喜歡他,怕我與你爭搶麼?”
“芸桑,我從不知道你喜歡他,我也從未答應過他要做皇后……這一切從一開始就亂了,我不該被你們救回去,我不該答應來,不該遇見他……如若我還在麓山山頂上躺着,或許還可以等一個人來給我上香……一個已死之人,又何苦去爭什麼?我體內的毒是你們給我種下的,不知道何時就會索命,我……”
辛楚落了淚,苦澀的搖着頭:“我早該去尋我那命苦的孩兒,不該苟活在世的。”
“楚楚……我……對不起……”芸桑悔悟抱住她:“我腦子一蒙,就忘記你受過的傷了……對不起……”
“登基那天我會離開,從此之後,不會再去打擾任何人的生活。”辛楚貼在她的肩膀,定定地說:“爲我跟骨爺道個歉,若是十年之後,我未毒發身亡,定會回去侍奉他終老,以報答救命之恩。”
“你要走?”芸桑嚇了一跳,“不……楚楚你不能走的,你一個人能去哪?你不要將我的事情放在心上,如果他真的能對你好,你就乾脆留下做個皇后算了!”
“皇后……”
辛楚默默唸着這兩個字:“也許我命裡註定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