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洛夫在巨型坦克上感覺到了炮火席捲過後的熱氣,只是這熱氣凝聚在他的皮膚上變成冷汗流了下來。
這一刻,沉重如山的挫敗和絕望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不甘心,也很憤怒。他的父親雖然是溫和的鴿派,他自小受其耳濡目染,卻長成了另一番模樣,他有野心,有抱負,成年禮那天他暗暗發誓要帶領薩倫族走到強者的地位,他要讓每個薩倫族可以自由地出行,走到哪兒都被人尊敬,在兩萬年後的大蟲潮可以安定地度過。
薩洛夫也爲此奉獻了自己所有的精力,他學了政治學、經濟學、地質學......可到最後,他才發現這些學問太慢了,不足以讓存在了一千萬年的薩倫族更進一大步。
燃燒的野心讓他把目光轉向了萬族聯盟嚴令禁止的生化實驗上。
當“嶠源”被製造出來的那一刻,他甚至動了以身試毒的想法。只可惜嶠源對薩倫族的排斥性太大,他們的科技遠遠不夠矯正過來。無奈的薩洛夫只好退而求其次,企圖在萬族中尋找合適的源種,打造一支無敵軍隊,助他們薩倫族征戰。
而當礦石星球被發現後,薩倫族被五族覬覦,徹底將他們逼上了絕路。薩洛夫不再滿足暗地裡偷偷摸摸地研究——時間來不及了,他甚至說服了在他看來十分迂腐的父親。得到了右任的支持,生化研究進行得十分順利,只需要測出最後的源種,他們就可以大規模培育。
然而,他所有的宏偉藍圖在今天即將實現時,又被人無情地撕開,他能看到的就是變幻莫測的天色。
薩洛夫抹了一把臉,然後重新將雙手放在坦克的操縱檯上,穩定而決絕:“來吧,要麼你們死,要麼薩倫族滅。”
一擊炮火擦亮了漆黑的空氣,灼熱的溫度似乎能將所有物質都蒸發。
韓業的機甲此時擡起了手臂,一把高能粒子槍出現在掌心,槍身旋轉,槍口對準了薩洛夫。
大嶽族將纏進肉裡的超密物質繩索硬生生地扯出來,團着血扔在了地上。
葉溯透過前擋玻璃看到薩洛夫所乘的坦克在濃煙中如猛獸般竄出,他的左右和身後跟隨着大大小小近千輛坦克,上空的飛行軍隊發出齊聲嗡鳴,氣勢浩瀚得彷彿能吞噬掉大嶽族和韓業。
葉溯不禁心驚肉跳,爲薩倫族軍隊震撼,也爲韓業和大嶽族擔憂。
直面軍隊的凌厲氣勢的兩人都不約而同地處變不驚,他們所經歷過的戰爭遠遠超出葉溯想象。只見韓業和大嶽族默契地錯開一步,大嶽族率先疾躍大步,看似笨重的體型沒有對他的靈活產生絲毫影響,他身上的肌肉鼓起,帶着殘留的血絲,在跑動過程中被風捲走。
他比薩洛夫的坦克更快,硬生生承受了一擊火彈後,撲勢更猛地踏上一輛小型坦克,借力飛躍和薩洛夫拉開了距離。緊隨其後的,韓業的機甲靈活地在他周圍遊走,細碎的攻擊都被韓業統統擋開。一個猛衝,一個收尾,兩人一前一後地到了戰場邊緣,他們經過的路,前後左右的坦克多多少少都掛了傷。
這時換了韓業主攻,他的機甲擡手就是一槍,直衝薩洛夫命面門。當緊追而來的薩洛夫選擇躲避時,韓業已經操控機甲向右奔襲,高能粒子槍泄洪般地吐出粒子射線,他一手穩定地把握武器按鍵,另一隻手在駕駛盤上飛快地操作着,機甲猶如最勇猛的武士,所向披靡地將眼前的阻礙都踏碎。大嶽族護在他身後,一邊咆哮一邊用自己力能扛鼎的體魄將圍攻上來的坦克都推翻。
漸漸地,葉溯看出了他們的意圖,他們是在相互配合着從戰場邊緣一圈圈推進,原本的核心在薩洛夫那裡,而韓業和大嶽族愣是將戰略點拉了過來,使得薩洛夫處於被動地位。如果非要找個比喻的話,大概就像削蘋果一樣,一圈圈地將礙事的皮絞乾淨。
葉溯忽然很想看看韓業此刻的表情,他側了側身子,看到了韓業的側臉。韓業的妝還在臉上,眼角微微上挑,皮膚細膩光滑,在外界火光的閃耀下輪廓忽明忽暗,有點兒迷人。就這樣柔和的一張臉,卻在散發着有些淡然的狠絕,他面不改色地看一個薩倫族在他的粒子槍下死亡,手中無絲毫停頓地按下幾個指令,將左邊偷襲來的坦克炸翻。很多薩倫族死在了他手下。
葉溯覺得此刻的韓業是陌生的,但又覺得這樣的他纔是真正的他,一個不溫和、對敵人心狠手辣的人,才符合韓家世代將軍的身份。
冷漠的韓業比溫和的韓業更讓葉溯震撼,葉溯摸了摸加快了的心跳,心裡想着等回到華都星,他就跟羅成好好學習駕駛機甲以及怎麼運用精神力,他想去參軍,想要和韓業並肩,酣暢淋漓地戰鬥,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靜靜地看着。
他沒意識到自己在星際世界隨波逐流的心態已經在慢慢改變,他對這個世界的自己有了規劃,有了目標,這就不能再算一場夢了。
韓業和大嶽族兩個高大的身影吊着這一塊的戰場,一圈圈地將它攪得破碎不堪。
當薩洛夫終於和韓業以及大嶽族面對面時,他也發現自己的軍隊只有寥寥無幾的大貓小貓兩三隻了,他心底裡有些淒涼地想,如果不是把太多精力投入到華而不實的學問裡,他或許能成爲一個好統帥,不必把自己的佈局千瘡百孔地暴露出來。
大嶽族大口喘着氣,忽然對韓業說道:“你的意識很好,我很久沒有碰到能跟我配合這麼好的種族了,打得很痛快。”
兩人看似輕鬆瓦解薩洛夫的背後,是他們滴水不漏地配合。否則他們任何一個人再厲害,也不可能溜得轉上千的軍隊,一人在進攻的同時,更需要一個可靠的幫手防護身後。好的戰士最難得的品質就是能在陌生的環境,和不熟悉的戰友並肩,也能洞察到最敏感的時機。顯然,韓業和大嶽族小王子都是這樣的戰士。
頓了頓,大嶽族又補充:“你有資格不做任何種族的寵物。”
薩洛夫漠然地聽着他們的惺惺相惜,然後打起了精神,他知道自己輸了,可是他不能認輸,薩倫族也不能認命。
大嶽族小王子和韓業都是各自種族的精英,兩人對付並不擅長作戰的薩洛夫可謂是輕而易舉,當手段盡出的薩洛夫仍舊被大嶽族扣住了脖子時,他竟然沒有任何絕望的情緒,仰着頭看到天上飛過去的流星,他的願望終究沒有實現,被流星不知道帶去了何方。
大嶽族抓着薩洛夫在身前揮舞了一通,還在進攻的衆坦克都停住了。
衆多種族死的死,傷的傷。
但好在,局面被韓業和大嶽族控制住了。
韓業和大嶽族交代了幾句後,離開了戰場,他相信既然薩洛夫是有預謀地使這顆星球脫軌離開,必然有與薩倫本族保持聯繫的方法。
果然,他在星球的另一端找到了薩洛夫在這裡的臨時基地,有着專門的通訊設備,韓業研究了片刻,便立即向太空發送了全方位無差別的求救信號。
這顆星球在太空中已經失去了精確定位,如果使用小型飛艦的話很可能迷失在茫茫宇宙中,要知道宇宙廣闊無垠,有時候一個小小的偏差就能引出千差萬別的後果。必須等到萬族聯盟來救援。
如果韓業只有一個人的話,倒不介意先用小型星艦探探路。但是葉溯在這裡,並且葉溯急需要治療,他不能冒險去尋找路徑。
韓業回頭看了眼不知道何時陷入沉睡的葉溯。
葉溯覺得自己贏了,但他看不到自己的臉色是何等嚇人,像是陷入了高燒的人一般,原先慘白的臉變得通紅,然而摸上去卻仍舊一片冰冷。
將葉溯好好地安放躺倒在駕駛椅上後,韓業給機甲編入了高級防護程序後,走出了機甲,拿着一把粒子槍走到了基地另一邊。
空曠的基地只有寥寥幾個守衛的薩倫族,韓業輕而易舉就解決了他們,他來到了主操控室。
主操控室內的操控臺前坐了一個十分頹然的薩倫族老人,韓業進去,他只是擡了擡眼皮:“是你。”
他從韓業帶着衆多種族離開迷宮的那一刻就知道了結果,現在見到韓業到了這裡,也知道薩洛夫那裡也敗了,他們薩倫族終究是太弱了。
“右任。”韓業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他認識這個老人,經常出現在新聞上慈眉善目的薩倫族右任,口中呼喊和平、提倡良性競爭拒絕惡意打擊的他就在不久前,在這裡漠然地噴發惡毒的“嶠源”,將活生生的上千個種族當做實驗的小老鼠。
右任慘然一笑:“哪來的右任,我早就不是了。”從他參與薩洛夫的生化計劃開始他就失去了當右任的資格。
韓業默然了片刻,他聽出了右任的悲哀,他緩緩說道:“我來薩倫族原本是想和你好好談談。”
“談什麼?”右任這才擡起頭仔細打量韓業,沒從他的臉上看出熟悉的影子。
“關於能源星球,我本有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不可能!”平靜的老人陡然提高了聲音,如果能有其他辦法,他有何苦冒天下之大不韙去進行生化實驗?如果真有的話,他這一切做的豈不是太可笑了!
“將生化實驗的罪名都推到薩洛夫身上,把自己摘乾淨,你們薩倫族就還有存活的機會。”韓業淡淡地說,臉上的神情波瀾不起,好像他說的薩洛夫不是眼前這個人的兒子,僅僅是一名微不足道的薩倫族,“你知道人族明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