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呀?”那孩子睜着一雙黑嗔嗔的大眼睛,活脫脫一個縮小版本的“小葉邑辰”,雨瀾被他那一雙眼睛看得心都化了。
她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腦袋,學着孩子奶聲奶氣的聲音:“你是誰呀?今年多大了?”
那孩子回答道:“我叫葉敏文,今年四歲!”
雨瀾正奇怪怎麼這孩子就一個人過來,身邊連個侍候的小太監也沒有。兩個大太監兩個小太監就像是忽然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出現在小院裡。最前頭領頭的卻是一個年約二十的女人,穿着桃紅色的褙子,雖然沒有雨瀾那樣明麗照人,可卻頗具一股風情。那女子進門就喊:“哎呀我的小爺,您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那女子說着話,一雙長而媚的大眼睛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雨瀾。雨瀾一看她這一身穿戴就知道這不是個丫鬟。不是丫鬟,又能出現在王爺後宅的人,身份自然呼之欲出——定是王爺的侍妾了。
王爺的小妾啊小妾!這種認知叫雨瀾心裡好一陣不舒服。她早就聽說過晉王爺不但有妻有子,還有幾房偏房,不過聽說歸聽說,真正見到卻又不同。
果然葉敏文邁着小短腿跑了過去,一手抓住女子的袖子,叫道:“姨姨,這裡有個漂亮姐姐!”狀似和女子非常親近的樣子。
那女子摸了摸孩子的臉:“看您跑得這一身汗,要是吹了風着涼了可不是玩的。”一轉頭看向幾個太監,那臉色就沉了下來。“你們是怎麼伺候主子的?竟然如此懈怠!怎麼能讓小主子一個人到處亂跑?”
兩個大太監兩個小太監全嚇得渾身抖若篩糠,跪到地上連連磕頭:“祈夫人饒命啊,奴才們再也不敢了,求祈夫人開恩啊!”
那祈夫人顏色稍霽道:“好了好了!也不看看什麼場合,貴客在場呢,就這樣胡亂施爲。”頓了頓道:“念在你們初犯,我就不和你們計較了,等會安排了小爺,你們自去刑房每人領十板子,若是還有下次,我一定稟明王爺,重重責罰!”
四個大小太監千恩萬謝地爬起來,規規矩矩站在葉敏文身後,葉敏文年紀還小,不大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睜着一雙明亮的眼睛有些奇怪地望着祈夫人。
祈夫人笑着摸了摸他的頭,牽着他走到雨瀾跟前,微微一福道:“奴才們不懂事,倒叫貴客見笑了!您都來了這幾日,我奉我家王爺之命,暫時打理後宅之事,卻一直沒有得空過來瞧瞧貴客,真是失禮了!”
雨瀾可不敢受她的禮,急忙站起身來避到一旁,並順勢還了一禮:“夫人您太客氣了。王爺垂憐,收留了幾日,給您添了許多麻煩!”雨瀾心如明鏡,自己這麼不清不楚,不尷不尬地住在這裡,任誰心裡都會打個突,這位祈夫人能被王爺委任管理偌大的王府後宅,定然是極得王爺寵愛的,自己來了也有兩天了,這位主兒來探探自己的虛實也分屬應當。
祁氏款步上前,十分熱情地拉着雨瀾的手道:“瞧瞧這姑娘,長得像是一朵花似的好看!”雖然笑着,可笑意卻沒有達到眼底。一邊一說一邊細細打量了雨瀾一番,接着說道:“我聽說姑娘得了重症,今日瞧着氣色倒好,只需放寬心在這裡住着,用不了幾日就大好了。若是缺了什麼,你只管說話!”
雨瀾雖然兩世都習慣了客套,可祁氏還是讓她感覺有些不舒服。
剛纔那一齣戲,定然是祁氏自導自演,雨瀾心如明鏡。看她控御下屬,倒也有幾分手段。何況這是王爺內宅裡的人物,她可不想多摻合。
兩人客套幾句,相互讓着坐了,葉敏文跟着幾個太監在院子裡撲蝶,豆綠和姚黃給祈夫人上了茶。雨瀾發現祈氏對這兩個丫頭極爲敬重,並不敢當真擺出主子的架子,不由微微奇怪。
祈氏喝了一口茶道:“說了半天話,還不知貴客您尊姓大名,是哪個府上的?您這樣的容貌人品,想必也是高官顯爵之家吧?”說畢目光灼灼地望着雨瀾。
雨瀾頭大無比。很明顯祁氏將她當作了潛在的威脅多方試探。她張了張口,不知如何回答。住在晉王府只是權宜之計,無名無分她也不想。無論如何她是堅決不肯做妾的,她還想出去嫁人呢!所以這名字家室還是不要告訴別人爲妙!
豆綠姚黃都是勤謹穩重的人,雨瀾自己不說,她們是從來不問的。
正在左右爲難,外面傳來通傳的聲音:“王爺來了!”
葉邑辰朝服都沒有脫就走進了小院。雨瀾住的那座小院離他日常宴息的書房很近,就是爲的方便照顧。他一回來就有人向他稟報,說祈夫人正在雨瀾的小院裡,葉邑辰二話沒說便來到這裡。
雨瀾和祁氏聽見聲音連忙起身見禮。祁氏臉色嚇得煞白,王爺治府極嚴,向來賞罰分明,雨瀾人府的事情王爺並未交待她什麼,如今她橫插一槓子,王爺若是怪罪下來她可吃罪不起。
葉敏文原本在一旁玩得高興,看見葉邑辰整個人都拘束起來,規規矩矩地站住,邁着小短腿走到葉邑辰的跟前,扎手紮腳地跪下,怯怯地道:“兒子參見父王!”
雨瀾發現,葉邑辰看見兒子的一瞬間,整個人都柔和了不少,可臉上依舊一副冷冰冰的表情:“起來吧!”
葉敏文小小的一個身子從地上爬起來,規規矩矩站在父親身旁,大氣都不敢出一口。葉邑辰問道:“今天的字寫完了嗎?”像葉邑辰這種頂級的貴族家庭,孩子一般三四歲年紀就開蒙了。葉邑辰每天督促葉敏文讀書十分嚴厲,不但要背熟先生的功課,還要寫大字十張。
葉敏文小腦袋低垂,聲如蚊吶:“還沒有……”
葉邑辰臉色一沉:“還不快去!”小葉敏文擡頭看了祁氏一眼,祁氏自打葉邑辰一踏進小院就低垂着頭,在心裡暗叫不好,葉敏文是交給她帶的,她急忙上前請罪。葉邑辰刀鋒般的目光在她臉上繞了一圈,祁氏只覺得脊背生寒。
葉邑辰冷冷地道:“下去吧,你的事,回頭再說!”祁氏臉色一白,不敢說什麼,灰溜溜地去了。
雨瀾這才發現王爺面對兒子和妾室的時候全都是臉上上了一層霜似的,好像別人欠他一百萬兩銀子一樣。雨瀾這才明白過來,平日他與自己說話,是有多溫油!
雨瀾無限同情起纔剛四歲的“小葉邑辰”起來!當他的兒子,當他的老婆,都是鴨梨山大啊!
葉邑辰看了雨瀾一眼:“剛好一點兒就出來吹風,還不進屋!”雨瀾見他臉色臭臭的,不敢說什麼,由着兩個丫鬟攙扶着,乖乖進了房。
等在紫檀木椅子上坐下了,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我又不是你的小妾,我幹嘛要怕你?王爺你是不是又表錯情了!
王爺轉身去了前院,雨瀾本來以爲他不會再來了,誰知不過片刻,他換了一身常服又走進屋裡來了。兩個丫頭看見他來了,全都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雨瀾見他穿了一身石青色的袍子,安然端坐在自己對面的椅子上,身體挺得筆直,那份出塵的氣質,雨瀾歷經兩世,沒有一個人可以與之比擬。
和他一起逃亡的時候,雨瀾沒覺得怎麼樣,那時候只顧着逃命,什麼男女大防全都丟到了爪哇國,如今回到了京師,就好像一下子從那種狀態裡跌落凡塵了,吃人的禮教、條條框框一下子又把雨瀾圈禁了進去。
雨瀾住他的房子,用他的丫鬟,哪兒哪兒都不得勁。葉邑辰坐在哪兒,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卻根本找不到話題和他說話,簡直尷尬得快要死了。
雨瀾憋了半天,好容易想起一個話題來:“王爺,您的傷都好了吧!”
“太醫已經給我處理過了,不礙事!”
“謝謝您救了我的命!”
“你已經謝過我十多遍了!”
雨瀾都快哭了。一着急,她就把心裡話說出來了:“王爺,您還是把我送回家吧!我……我求求您了!”
葉邑辰劍眉一挑,整個人都變得鋒銳起來:“你就這麼討厭我?”雨瀾沒注意到,他連“本王”的自稱都忘了說。
雨瀾雙手亂搖:“不,不是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她以前可是做銷售的,什麼難纏的客戶沒有碰見過。怎麼在他的面前就這樣進退失據!
“那你爲何老是嚷着要回家!”他脣角扯出一抹淡淡的嘲諷,“你如今病勢沉重,我若是送了你回去,你的嫡母未必能夠請得到薛神醫爲你醫治吧?”
雨瀾被他問得啞口無言。期期艾艾半天,最後說道:“我……我就是有點害怕您!”
王爺眼中閃過一抹亮光。他緩緩地道:“明日我安排清江郡主送你回府!清江郡主也剛剛從昌平莊子上逃回來,你跟着她回來,旁人自然說不出什麼閒話。十七弟和潞王那裡我已經囑咐過了,誰也不會出去亂說的。”
想得還真周到。
葉邑辰屬於信得過單位,他說沒有問題,雨瀾就一點都不擔心了。
“謝謝王爺!”雨瀾舒了一口氣,真心實意地感謝。王爺替她想得周到,雨瀾真心是有些感動的。
葉邑辰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知道爲什麼,和這個女子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有種非常奇特的感覺。她和別的女子的不同之處在於:她不像任何女人那樣把他當作神一眼的崇拜依靠。表面上,她也會唯唯諾諾,對他的話言聽計從,可葉邑辰卻知道她有着自己的判斷和見識,並且不會輕易改變。遇見任何事情,她的第一反應都是依靠自己,而不是找他去依靠。
葉邑辰不知道,獨立、自主正是現代女性最基本的品質。
葉邑辰是一個佔有慾很強的人,他想要征服她,讓她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拜在自己腳下……不管怎麼說,他和她在一起的感覺,讓他很着迷。
事到如今,他還真有點捨不得她。不過皇帝即將南遷,還是讓雨瀾跟着御架去南京躲一躲吧,他雖然接了守備京師的差事,可他自己也沒有十足的信心。
想了想,還是囑咐道:“回去後好生養着。過不幾日皇上便要帶着皇后皇貴妃並文武大臣南遷了,你也隨御架去南京避一避吧!”
雨瀾吃了一驚,這纔想起今天的大朝會所議地必定是戰與和的問題。雨瀾覺得不可思議:“皇上已經決定放棄京師了?萬萬使不得啊……”
葉邑辰不由有些好笑,這丫頭怎麼這麼關心政治?“京師當然不可能棄守!本王留在這裡,親自負責京師防務!”
聽了這話,雨瀾不由坐直了身子,關心地問道:“王爺,您有幾成把握守住京師?”她目光沉凝,眼神極爲專注而且認真,那裡充滿了絲絲縷縷的關懷。
葉邑辰和她目光一對,敷衍的話就說不出來。他認真想了一下道:“三成!”
雨瀾心一沉,三成把握實在太少了!這一瞬間,她幾乎看到了葉邑辰的結局,以葉邑辰的性格,若是京師被外族攻破,他定然不會逃走或者甘心被俘。必定會求個玉石俱焚!
她心中一激動,衝口而出道:“那我不走了!我要呆在這兒與王爺共抗強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