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說的是四夫人因爲兩個兒子都英年早逝,悲痛難當,一病不起,故爾不能來靈堂送自己兒子最後一程,連着去探望的人也拒在了門外,只怕是傷心得不能言語。
但齊傾墨知道,那位神秘莫測的四夫人,只怕最多會念一句阿彌陀佛。
今日四夫人那院中的香菸格外多一些,門口李婆婆正燒着錢紙,看到齊傾墨進來了也不如何驚訝,只起身行了個禮:“齊側妃娘娘。”
“鵲應,請四夫人出來。”齊傾墨上不去那幾階臺階,這一回倒只能請四夫人移駕院中了。
下人們已經退出去了,齊傾墨與四夫人坐在她院中那株極大的榕樹下,中間的桌子上擺着兩杯茶,已沒了餘溫。
“你終於要動手了。”兩人沉默許久,最終打開話題的人還是四夫人,她似乎有些悵惘又有些欣慰,這種古怪的情緒讓人覺得莫明其妙。
她開口沒有問她兒子,沒有怨恨齊傾墨,而是一句,你終於要動手了。
“四娘果然是我見過的人中,最狠心的。”齊傾墨嘲笑一聲,連自己兒子的死活都不顧的人,真不知有着多大的企圖。
“你不見得比我仁慈。”四夫人看了看齊傾墨的腿,既然沒有流露出同情,也沒有表現出欣喜,所以她的意思是,一個對自己都不在乎的人,更不可能在乎別人。
“既然你知道我要動手了,那麼關於鳳血環,你想告訴我些什麼。”齊傾墨肯定四夫人對於鳳血環知道些什麼,但是她要等到自己開始瘋狂的時候纔會告訴自己,因爲那時候,齊傾墨沒有了退路。
那一隻血紅的鳳血環靜靜地懸在齊傾墨的手腕上,在陽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暈,顯得安靜異常。
四夫人久久地盯着齊傾墨,目光怪異,突然詭異地笑了一下,極是恐怖:“我與你孃親在嫁進相府之前就認識了,而且認識了十幾年。”
……
齊傾墨的眼神突然犀利如劍,她不喜歡,別人總是拿她那個爲了救她和哥哥性命而死的孃親,做爲要挾她的籌碼,很不喜歡。
但四夫人的話無疑像是一根鋒利地針扎入了齊傾墨心裡,四夫人,這個神秘的四夫人她與蕭天離查過許多資料,都尋不出半點蛛絲馬跡,現在她告訴自己,她跟她孃親早就認識了十多年,這意味着,她與她孃親來自同一個地方,有着非比尋常的關係,她們都有着非比尋常的身份。
四夫人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我不會告訴你我跟你孃親的關係,因爲你日後反正都會知道,我想告訴你的是鳳血環的秘密,一個,很有意思的秘密。”
她詭異的臉色像是帶上了某種色彩,顯得極是荒誕怪異,像是一個三歲的孩子懷裡揣着一塊糖,悄悄地告訴隔壁鄰居家的小孩,要跟他一塊分享這塊美味的糖果一樣,神秘,小心,又帶着難以抑制的興奮和急切。
鵲應在外面望着天色,小姐已經跟四夫人聊了快大半個時辰了還沒有出來,她有些擔心。而旁邊的李婆婆一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似乎對此早有預料,所以鵲應心中的不安越發強烈起來。
她本想進去看看,但蕭天離的到來止住了她的腳步。
“傾墨呢?”蕭天離見鵲應留在外面有些不滿,齊傾墨腿腳不便,身邊怎麼能沒人侍候着。
鵲應對蕭天離隱隱有些敵意,聽得他叫自家小姐叫得這麼親熱,有些不舒服,冷聲道:“小姐有事。”
蕭天離知道鵲應對自己的不滿,耐着性子說道:“準備回府了。”
“小姐等下會回平遙王府,三皇子殿下先請回吧。”鵲應沒有讓齊傾墨回三王府的打算,她相信,小姐也不會願意回去。
“鬧了這麼些天脾氣難道還沒有鬧夠嗎?你們主僕二人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三皇子放在眼裡?”蕭天離有些火大,他已經俯首作低了,齊傾墨怎麼就不能順着這個臺階往下走?難不成,難不成齊傾墨還真的打算問自己要一紙休書不成?
“三皇子殿下言重,奴婢不敢。”鵲應完美地秉承了齊傾墨的硬脾氣,對蕭天離絲毫不作退讓。
泠之繼和顏回死命打眼色,求鵲應這位小姑奶奶別再攪渾水了,自家爺這些天晚上就沒睡過一個安生覺,天天半夜爬起來喝酒,喝到酩酊大醉了才昏昏沉沉倒一會兒,難道她們就沒發現,自家爺不過短短月餘時間,已經瘦了一大圈嗎?
可惜,鵲應把他們的求饒全當作沒看見,小身板往院門前一擋,誰也奈何她不得。
蕭天離臉色鐵青,卻又沒有半點法子,只覺得自己實在太失敗了,連齊傾墨身邊一個婢女都能把自己攔下來!可是若不是因爲齊傾墨,鵲應又怎麼可能攔得住他?
蛇有七寸,人有軟肋,是爲弱點。
就在幾人在外面睹着氣的時候,裡面突然閃起了一道不算耀眼但足夠亮堂的血紅色光芒,透着濃濃的血腥味,緊接着傳出齊傾墨恐懼的大喊:
“這不可能!”
所有人都知道齊傾墨的性格,冷漠清寒,像是這世間沒什麼事能讓她動容或者慌亂,所以這一聲恐懼的喊聲在此刻聽來,分外令人驚心。
蕭天離想也不想猛地推開院門,口中大喊着:“傾墨,怎麼了?”
齊傾墨滿頭大汗地坐在輪椅裡,全身發抖,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緊緊盯着她對面的四夫人。而四夫人一臉詭秘,甚至帶着奇怪的笑看着齊傾墨,向來一臉慈悲模樣的四夫人露出這樣的神情,無由來地令人心裡發寒。
她轉了轉頭,望着急步奔進來的一羣人,對蕭天離怪異一笑:“三皇子殿下也來了。”
“傾墨,發生什麼事了?”蕭天離一心撲在齊傾墨身上,扶着齊傾墨的肩頭,擔憂地看着她。
齊傾墨卻穿過他直直看着四夫人,只低聲重複了那一聲驚喊,否定着一個她不能接受的事實:“這不可能!”
“可不可能,齊側妃娘娘何不親自證實?”四夫人很是自信地說道。
齊傾墨只感覺口乾舌燥,剛纔……剛纔的那一切都是真的嗎?睫毛一點點往下蓋去,遮住她大半眼睛,也遮住了她眼裡的震驚和不可思議,仍有些不穩地聲音喚了一聲鵲應:“我們回三王府。”
鵲應一驚,抓住齊傾墨的手,緊張地問道:“小姐,出什麼事了?”她知道以齊傾墨的性格永遠不可能再低頭回三王府中,除非發生了什麼大事,大到足以改變齊傾墨原本的意思。
“沒事,回府。”齊傾墨推開一直在她眼前的蕭天離,目光有些呆滯地坐在輪椅上,袖下的雙手仍然不受控制地輕顫着。
蕭天離沒有愚蠢到去問四夫人對齊傾墨做了什麼,只是狐疑地看了四夫人和她身後的李婆婆一眼,心中升起強烈的不安,齊傾墨到底怎麼了,是什麼樣的大事能讓齊傾墨驚慌失措?
但齊傾墨肯定也不會告訴他,這纔是最令他煩心的。
回去的路上齊傾墨並沒有坐馬車,讓鵲應推着自己往回走,兩道的人向她投去或同情或鄙夷的神色,齊傾墨靠在輪椅裡漠然無視,緊抿着雙脣在強迫自己消化掉剛纔的信息。
如果那是真的,所謂改變天下大勢,顯得如此真實可信。
她腦海中反覆想着監獄,鮮血,黑衣人,廝殺這些詞眼,第一次,對於自己操控的事,有了一絲動搖和不確定。
但正如四夫人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總要自己親自去證實。
蕭天離跟在她旁邊,見她神色沉靜不敢打擾,只是眉間涌上憂色,似乎他被隔在了一層濃霧之外,霧裡發生了什麼他全不得知,只能憑着自身的感覺推斷出那霧裡出了大事。
一行人古怪的沉默走在這條繁華的街上,泠之繼和顏回雖然知道齊傾墨身上發生了一些事,但是齊傾墨肯回府,對他們而言就是天大的好事了,所以在他們看來,再大的壞事也比不得這一件好事,於是他們沉重了許些天的心思也放鬆了些。
各人都揣着不同的心思慢慢走着,但是再長的路終有盡頭,走到安靜的三王府門前時,齊傾墨醒過神來,冷漠地看着那座她熟悉的王府,沒有顯露出半點其它的情緒,只有冷漠。
走進三王府,在裡面等着蕭天離多時的青微一看到齊傾墨,驚喜地行了一個禮:“娘娘,您終於回來了!”
齊傾墨只輕點了一下頭算是應過,心裡莫名其妙地升起煩燥,她知道青微是無辜的,整個無聊的感情糾葛裡,挑明瞭說到底,是齊傾墨這個後來者搶了青微的位置。但是齊傾墨再如何能冷靜自控,她終究也只是一個人,無法像是神一樣無情無慾。
所以她明知不對,但仍有些不痛快。
泠之繼和顏回撫額,怎麼好死不死的,這種情況下青微姑娘也在這裡,難道老天爺也不肯幫自家爺和齊側妃一把嗎?
第二天,豐城中出了兩件事。
皇后被賜死。
四夫人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