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旨太監身邊的宮女便把手裡捧着的賞賜遞給了寧儀韻。
這賞賜的是兩匹織金錦,兩匹花間錦,兩柄玉如意,一隻琉璃寶馬擺件。東西算不得多金貴,重在天家賞賜,意義不凡。
寧儀韻接過了賞賜,向宮女和傳旨太監道了謝。
“好了,這聖旨,咱家也宣好了,這賞賜,也給了,那咱家便回宮了。”傳旨太監說道。
寧儀韻說道:“公公這就要走了?公公辛苦,不如請公公倒樓上雅間坐一坐,喝口茶,用點糕點,雖然都是尋常之物,不過歇歇腳,休息休息,也好的。讓公公這麼趕來趕去的,民女和民女舅舅,實在過意不去了。”
傳旨太監說道:“那倒不必了,今兒出來宣旨,費了不少時間,咱家害還得趕快回宮裡頭覆命纔是。”
“公公辛苦了。”
寧儀韻把手裡捧着的賞賜遞給了旁邊的蘇承庭。
接着她從自己袖袋之中,取出了幾粒珠子,不着痕跡的塞到了那傳旨公公的手裡。
那傳旨公公眉梢一抖,低頭,向自己的手心裡掃了一眼,只見自己手心裡剛剛被塞了兩粒上好的白玉珠子,這白玉珠子看着晶瑩剔透,握在手裡,有凝脂玉潤的感覺。
作爲宮裡傳旨的太監,他自是見過不少好東西,這手裡的兩顆珠子,他這麼一看,這麼一摸,就知道不是凡品。一直嚴肅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這姑娘,好生識趣。這麼兩顆珠子打賞可比那些達官顯貴之家,隨便拿一錠金子來打發他,有誠意多了,眼前這姑娘出手闊綽,果然十分有錢。
“姑娘真是太客氣了。”
這兩顆上好的白玉珠子是寧儀韻今兒上午花了大價錢買的,她原本是準備送給蘇芝如的,讓她作爲抹額的鑲嵌之物。
買回來之後,她便一直放在袖袋裡,現在她手邊沒有什麼東西打點這傳旨太監,就只能用這個打點傳旨太監了。
至於蘇芝如那裡,她再買一對也就是了。
“公公從宮裡出來,到這珍瓏棋館來,着實辛苦,一點小意思,是民女孝敬的一點茶水錢,”寧儀韻說道,“今日,讓公公等了這麼久……這事兒……”
傳旨太監笑眯眯的說道:“哪裡等了很久,咱家不過等了一小會兒罷了。
好了,咱家這會兒就要回宮了。”
“民女送公公出門,”寧儀韻說道。
將傳旨太監送出門之後,寧儀韻便徑直從大堂的後面走出了棋館大堂,走進了棋館的後院。
傳旨太監走了,寧儀韻也走了。
大堂之中的客人們,門口圍觀的路人們,還有棋館之中的夥計婆子們,依舊安安靜靜的。
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了不可思議,難以置信的意思。
接着,大堂之中突然嘈雜起來,漸漸變得喧鬧起來。
幾個婆子圍在聞訊趕來的梅香雪旁邊,不停問道:“梅管事,梅管事啊,這究竟是怎麼一回兒事兒,好端端的寧姑娘怎麼就變成了珍瓏棋館的東家了啊?她不是借住在珍瓏棋館的嗎?”
梅香雪說道:“儀韻妹妹本來就是這珍瓏棋館的東家。”
也是她命裡的貴人。
“哎呀,老婆子之前在言辭之間,對寧姑娘不夠尊敬,也不知道寧姑娘記恨了沒有。”
梅香雪道:“儀韻妹妹纔不會同你計較這些的。”
——
“夏老,這……”季楓說道,“這可真是沒有想到啊。”
“誰能想的到?”夏東臨說道,“還真是被你說中了,這蘇掌櫃的外甥女就是這珍瓏棋館的東家。”
季楓說道:“這寧姑娘,在珍瓏棋館開張的第一日就中盤贏了我。”
夏東臨,搖搖頭,自嘲的笑了笑:“也是中盤贏了我。”
“恩,這寧姑娘棋力高明,剛剛還得了個青娥妙手的封號,這棋館開的也好,生意做的也好啊。”季楓說道。
“寧姑娘棋藝這般高明,生意又做的這般好,她只是一個女兒身,巾幗不讓鬚眉,這世間還真有這樣的女子。”夏東臨捋了捋鬍鬚說道
“恩,棋藝如此高明,生意做的如此好,而且年歲還小,可惜了,可惜她只是個女子,若是個男子假以時日,定然能成爲這京城裡的一號人物了,”季楓說道。
夏東臨又捋了捋了鬍鬚說道:“季老弟,你這麼說,可就着相了。”
季楓問道:“夏老的意思是……”
夏東臨點了一下頭,說道:“呵呵,即便她是一介女流,又如何?一天之內,連接了兩道聖旨,一道褒獎她圍棋下的好,一道褒獎她棋館開得好,這如此這般的情景,老夫活了這大幾十年了,也從來沒有見到過。
即便是女子又如何?
假以時日,呵呵,我等拭目以待就是了。”
——
寧儀韻走出了珍瓏棋館大堂,進了後院,纔沒走幾步路,就被人喊住了。
“寧,寧姑娘……”。
寧儀韻一回頭,原來喊住她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戚初九。
“初九?”寧儀韻應道。
“寧、寧姑娘,”戚初九遲疑了一下問道,“寧姑娘,你真的是棋館的東家嗎?”
寧儀韻笑了笑說道:“恩,我確實是棋館的東家。”
戚初九神色有些激動,說道:“我原以爲,我能在珍瓏棋館謀這份差事,是因爲寧姑娘向蘇掌櫃舉薦了我,是因爲寧姑娘向蘇掌櫃說項,讓初九得了這份差事。”
寧儀韻眉梢一挑。
戚初九接着說道:“今日我才知道,原來,寧姑娘就是這珍瓏棋館的東家,我這份飯碗是由寧姑娘給的,寧姑娘是初九的恩人,也是初九的衣食父母。”
寧儀韻笑道:“你的衣食父母可不是我,而是珍瓏棋館的客人們。”
戚初九卻是不管寧儀韻說什麼,對着寧儀韻深深行了個禮說:“寧姑娘大恩,救了圓豆,也救了我,更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如今的安穩日子都是寧姑娘給的”
寧儀韻笑道:“那是你爲人機靈,腿腳勤快,做事做所謂認真。”
戚初九自顧自的行着大禮說道:“初九定當報答姑娘大恩。”
說罷,戚初九站起身,目光堅定,他也不等寧儀韻回答便自顧自的離開了。
寧儀韻看着少年人尚且稚嫩的背影,搖了搖頭。
她收回目光,繼續往自己的屋子。
還沒走到兩層小樓,便又聽到有人喚她。
“二小姐。”
寧儀韻回頭一看,原來這回叫她的是葉媽媽。
寧儀韻心道,看來這回,她棋館東家的身份被衆人知道之後,還是給衆人帶來了不少的衝擊。
“原來是葉媽媽,”寧儀韻說道。
“二小姐,您是珍瓏棋館的東家?”
寧儀韻淺笑道:“噯,我是。”
“老奴……”葉媽媽說道,“老奴這雙眼睛算是白長了,老奴的這輩子也白活了,老奴……”葉媽媽拍了一下大腿說道:“是老奴看的不對……”
在寧府的時候,她一直以爲寧府二小姐雖姿容絕色,但出身不好,命不好的女子,差點被送出去當個取悅別人的小妾不說,後來還被寧家趕了出來,對於二小姐,她心中總是懷着同情和憐惜的。
後來,她和二小姐在寧府門口重逢,又跟着二小姐來到了珍瓏棋館,她見二小姐過着舒適,心裡也覺得安慰。
不過,她都想錯了。
原來二小姐從來不需要同情和憐惜,原來二小姐是這樣的一個厲害人物。
二小姐同她以爲的根本不一樣,同她認識的知道的任何一個女子都不一樣。
是她看錯了。
她活了一把年紀了,到現在才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這的女子。
寧儀韻見葉媽媽情緒有些激動,便笑道:“葉媽媽,時辰不早了,珍瓏棋館也該打烊了,一會兒吃了飯,葉媽媽早些休息。”
“噯,噯。”葉媽媽不知道該說什麼,便只有不住的點頭應下。
——
這第二日,珍瓏棋館的東家和珍瓏棋館蘇掌櫃外甥女是同一人的消息便在坊間傳開了。
珍瓏棋館的圍棋大比剛剛結束,熱度尚未消退;傳旨那日,圍觀的路人又有許多;而珍瓏棋館的東家是一個未滿十六歲的少女,這個消息,又實在太過驚人。
在酒樓之中,便有那日圍觀的路人,向酒樓中的其他人,說着傳旨當日,他在珍瓏棋館門口的所見所聞,賣弄自己的談資。
“你們是不知道啊,當時,那傳旨的公公在大堂裡坐了許久,這臉色是越來越難看,越來越不耐煩。
就在這個時候,蘇掌櫃回來了,還帶了他的外甥女。”
“隨後呢?隨後怎麼樣?”有人嚷嚷了開來。
“就是,你倒是說呀。”又有人說道。
那人嚥了口唾沫,繼續說道:“傳旨的公公一見這蘇掌櫃,語氣就不好了,指着蘇掌櫃要他把東家喊出來。
可是蘇掌櫃喊不出來啊,氣得那傳旨的公公,拍桌子就想走人。”
“隨後呢?”又有人問道,“能不能一口氣把事情講完。”
“咳咳,”那人清了清嗓子,接着說道,“這個時候,那是峰迴路轉啊。
只見蘇掌櫃帶來的外甥女盈盈一拜,就是說道“民女就是珍瓏棋館的東家”……。”
“再然後呢?”
“再然後,這傳旨太監起初還不相信”
……
——
又有一日,溫明玉來找寧儀韻。
溫明玉帶着貼身丫環瑞珠來珍瓏棋館找寧儀韻,寧儀韻把溫明玉和瑞珠帶到了自己屋內。
“儀韻,我今兒來找你,是特地來恭喜你的,”溫明玉說道。
寧儀韻笑道:“那我也得恭喜你,咱們同喜,這青娥妙手的封號,封給了我們三個人。”
溫明玉嘻嘻笑了笑:“我說的恭喜可不是這個,嘻嘻,儀韻姐姐一天接了兩次聖旨,一次是得了青娥妙手的稱號,另一次是以珍瓏棋館東家的身份接了下給珍瓏棋館的聖旨,受了皇上的賞賜。
我今兒來恭喜的,是這第二次聖旨。”
寧儀韻娥眉微微一挑,說道:“這你也知道了?”
溫明玉樂呵呵的點點頭,說道:“知道,知道,京城裡都傳開了,許多人都在談論這件事,我又豈會不知?
我一直以爲你是借住在這珍瓏棋館的掌櫃外甥女,不想,你就是這珍瓏棋館的主人。
儀韻姐姐,你可瞞得我好苦。”
說罷,溫明玉嘟了嘟嘴,表示不滿。
寧儀韻笑道:“是我的不是,給明玉賠罪了。
實在是因爲此前,我娘對於我這個女東家的身份一直有所顧慮,怕對我的名聲有損,又怕我被人欺負,所以我才隱瞞了這棋館東家的身份。
況且,這棋館東家的身份世人是不是知道,我也不在意,只要有銀子賺便可以。
沒想到,卻是連你也一塊兒隱瞞上了,是我的不是。”
“原來是這樣,”溫明玉轉過頭,有對寧儀韻笑道:“呵呵,我原本也就沒有真的惱你,你不說自有你的道理,再說這也不是大事兒,就是有些出乎意料,我大哥知道了這件事情之後,也覺得十分驚訝。”
“哎呀,”溫明玉接着說道,“哎呀,言歸正傳,我今日來是來恭喜你的,恩,我可不是空手而來的。”
溫明玉從瑞珠手中,接過了一個木盒,她將木盒打開,遞到了寧儀韻面前:“這是我的賀禮。”
寧儀韻朝這木盒看了過去,知道木盒是長方的,裡頭擺了兩個圓形的竹製棋簍子。
她疑惑的問道:“這是……棋子。”
溫明玉點頭應道:“恩,正是棋子,兩個棋簍子,一個裝的是黑子,另一個裝的是白子,一套棋子作爲賀禮,給你這個棋館的東家,瞧,是不是挺合適的?”
寧儀韻接過木盒,放到了面前的桌子上,打開一個棋簍子,裡面裝的是黑子,卻不是普通的黑子,所有的黑子都是有墨玉而制,寧儀韻夾起一粒棋子,對着陽光一下,竟然透出墨綠色的光澤,色澤柔和,質地晶瑩剔透。
寧儀韻接着又打開了另外一隻棋簍子,裡頭裝的是白子,這白子也不是普通的白子,而是又白玉打磨而成。
她夾起一粒這白玉棋子,這白玉棋子亦是晶瑩剔透,指尖有滑膩溫潤之感。
這一套棋子皆由玉製成,不是凡品,而且一定也是價值不菲。
寧儀韻想了想說道:“明玉,這棋子不是尋常之物,價值不菲,我如何能收你這麼貴重的禮物?”
溫明玉連忙擺擺手,說道:“儀韻姐姐,這是我給你的賀禮,你不能不收。”
寧儀韻頓了頓,笑道:“好,那我便收下,這棋子,我極爲喜歡,甚合我的心意,日後,這一套棋子,便是我這珍瓏棋館的鎮館之寶了。
明玉謝謝你,你有心了。”
溫明玉托起腮說道:“我就說你一定會喜歡,這一套棋子還是我央了我大哥弄來了。”
寧儀韻好奇道:“恩?這一套棋子裡頭還有什麼曲折不成?”
溫明玉說道:“倒也沒有什麼曲折,就是我知道了你珍瓏棋館掌櫃的身份,又受了皇上的賞賜,我便尋思着弄個什麼賀禮,來恭喜恭喜你。
想來想去的,我便覺得送套玉製的棋子最合適了。我家中倒是有一套玉棋子,一直放在棋室之中,偶爾也會用上一用,不過那已經是多年的舊物了,用來做爲賀禮自是不妥當。
所以,我便想着,要弄一套新的玉棋子,不過我不知道哪裡才能弄到一套玉棋子。
街市上買得到的棋子都是普通的棋子。這玉棋子,我不知道該去哪裡採買,也不知道去哪裡定製。這就犯了愁。”
寧儀韻好奇的問道:“既然如此,這套棋子,你又是怎麼弄來的呢?”
溫明玉接着說道:“我大哥呀。我大哥見我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就問我是怎麼一回事,我就告訴我大哥了。”
溫明玉笑道:“我同我大哥說,你一定會喜歡玉棋子的,我大哥也誇我,說這主意想得極好。
他見我不知道哪裡去弄一套玉棋子,就說他幫我去弄。”
“原來如此啊”寧儀韻答道。
“恩,”溫明玉點點頭說道,“我反覆囑咐我大哥,讓他多費點心思,好好找一套棋子來。
我大哥他就弄來這麼一套玉棋子。”
溫明玉接着說道:“哦,儀韻姐姐,先把這棋子收好,我還有事同你說。
“恩?還同我有事說?”
寧儀韻挑了下眉,將這一套玉棋子收好,又坐了回來:“明玉,還有什麼事呀?”
溫明玉問道:“儀韻姐姐,這會兒你是不是得空啊?”
“這會兒?”寧儀韻想了想說道,“這會兒,我沒什麼要緊的事兒,明玉怎麼了?”
溫明玉點了點頭:“那好,我請你到我家做客。”
——
寧儀韻跟着溫明玉去了永寧侯府,這還是寧儀韻第一次踏入真正公侯世家的府邸。
一進永寧侯府,便可以感受到百年公侯世家的氣息,進門處的照壁中央刻得是百蝠抱團圖樣,周圍一圈是蓮蓬和石榴的紋樣,象徵着多子多福的意思。
轉過照壁是一個小院子,小院子中有一刻高大的銀杏樹,銀杏樹極粗,四五合抱的程度。這銀杏樹,粗粗一看,便知上百年的年齡是一定有的,也不知是哪一代永寧侯時栽種下得一直生長到現在。
穿過這個小院子,纔是永寧侯府的一個小廳,再走了一段路,纔是永寧侯府的正堂。
溫明玉帶着寧儀韻,一路往永寧侯府的深處走去,走進了二門。
寧儀韻只以爲溫明玉要帶她去她的閨房,便問道:“明玉,你的院子叫什麼名字?”
溫明玉說道:“我的院子叫玉溪院,我們一會兒再去我院子,現在我們先去琳馨院,就是府裡的正院,恩,就是我爹孃的院子。”
溫明玉大眼眨巴了一下說道:“咱們去正院,帶你去見一個人?”
“帶我去見一個人?”寧儀韻訝異的問道,“見誰?”
“去見……哎呀,”溫明玉說道,“她老人家不讓我說,讓我直接帶你過去,就是……我……你跟我去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左右不是什麼壞事。”
“老人家?”寧儀韻在嘴裡低聲沉吟了一句,按下心中狐疑,跟着溫明玉進了琳馨院。
溫明玉帶着寧儀韻進了一間廂房。
這廂房的正中間有一個軟榻,軟榻踏上鋪就了織錦的料子,擺了幾對織錦的靠墊。
榻上坐了個老婦人,這老婦人約摸五十多歲,因爲上了年紀,身材發胖,眼角有些皺紋,整體看來精神氣還算不錯。
身上穿着萬字紋織金錦的褙子,額頭上壓了一塊玄色繡花抹額,周身透着一股子上位者纔有的沉穩貴氣。
寧儀韻看到這身形,覺得有些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