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孩本來一直低着頭,這回聽到寧儀韻的聲音,便擡了頭。
認出了寧儀韻,男孩的臉上也露出了訝異的神色。
“姑娘,你願意買下我?”那男孩說道。
“我出錢給圓豆治病,還不快跟上來?”寧儀韻道。
男孩露出驚喜的神色,立刻給寧儀韻磕了個頭,轉身把身邊的圓豆抱了起來。
“走吧。”寧儀韻道。
“噯,噯,走,走。”那男孩道。
男孩抱着圓豆跟着寧儀韻走出了人羣。
圍觀的衆人見沒有什麼熱鬧看了,便也散開了。
寧儀韻帶着男孩找了附近的一家醫館,她出了銀子請醫館裡的大夫,給圓豆治病。圓豆在醫館裡,由大夫治着病,寧儀韻把男孩叫到醫館外一個僻靜之處。
“多謝姑娘大恩,多謝姑娘大恩,我什麼時候籤賣身契啊?”男孩說道。
寧儀韻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初九,”男孩道,“因爲我生在九月初九,所以爹孃起名叫初九。”
“你姓什麼,你爹孃呢?”寧儀韻又問道。
“我姓戚,我們是外鄉人,原是農戶,四年前,家鄉遭了旱災,沒吃的,爹孃就帶着我和圓豆,逃難到京裡。
爹孃在路上死了,我就帶着圓豆混進了京城。”戚初九說道。
“隨後你們就在京城裡以乞討爲生了?”寧儀韻問道。
“是的,姑娘。”戚初九道。
“你多大了?”寧儀韻又問道。
“我今年十四歲,圓豆今年快五歲了。”戚初九說道。
寧儀韻點了下頭,這兄弟二人失去父母的時候,大的才十歲,小的算起來應該還在襁褓之中。
看來圓豆是這個戚初九靠乞討一手養大的。
戚圓豆聰慧可愛,這戚初九也是個有擔當的好孩子。
“地上席子上寫的字,是你自己寫的?你識字?”寧儀韻問道。
這個時代,識字不是很普遍,文盲很多,像戚初九這樣的乞丐,會識字十分罕見,寧儀韻覺得疑惑,這便出言問道。
“是我自己寫的,以前家裡的村子裡有個私塾的,”戚初九說道,“因爲家裡農活多,我也沒有正經上過學,只是空閒的時候,會在門口聽上一耳朵。
私塾的先生是個好人,沒有趕人,我就那麼學了幾個字。”
“原來是這樣,”寧儀韻道。
寧儀韻見這戚初九口齒清晰,爲人機靈,還會識字,又感動於他照顧弟弟,愛護弟弟的一片誠心,便想着幫一幫這戚初九,而且她現在也正是缺人手的時候。
“姑娘,救了圓豆,就是我們兄弟二人的大恩人,以後初九就是姑娘的奴僕,爲姑娘做牛做馬,”戚初九說道。
寧儀韻問道:“你來京城那麼久,爲什麼不去找點事情做,比如幫人打雜之類的,也好賺點銀錢養家,總比當乞丐好。”戚初九悽苦說道:“我也想給人打雜賺銀子,可是人家一見我是來路不明的乞丐,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我,直接打發我走。
有幾個正經商戶願意僱傭我這樣一個來路不明的乞丐?
就算偶爾碰到一兩個好心的,願意僱傭我,一見到我還有個幾歲大的奶娃娃要照顧,也不會用我了。
圓豆還小,我不能丟下他不管。”
“原來如此,”寧儀韻說道,“我不跟你籤賣身契。”
“啊?”戚初九驚訝道。
“我帶你去一家鋪子,你可以去那家鋪子當個夥計?”寧儀韻說道。
戚初九怔怔的,彷彿無法相信天上掉下來的好事。
他小心翼翼的問道:“姑娘不用我賣身,還讓我當夥計。”
“對,夥計,每個月給月例錢的夥計,”寧儀韻說道,“乾的活是在堂中招待客人,端茶送水,迎來送往,人要機靈,腿腳要勤快,你可是願意?”
戚初九萬分欣喜:“願意,願意,我自是願意的,自是願意的。”
“恩,”寧儀韻說道,“那你一會兒跟我去那鋪子。”
戚初九心裡激動,他也想過上好日子,也想讓圓豆過上好日子,不用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他立刻道:“姑娘放心,初九哪裡敢不盡心盡力?”
“恩,好,”寧儀韻輕輕應了一聲。
只是戚初九又想到了圓豆,便小心翼翼的問道:“姑娘,那圓豆,圓豆我是要帶着的。”
寧儀韻和善的笑了笑:“放心,圓豆跟着你一起住在鋪子裡,白日你在鋪面裡幹活,他在院子裡玩耍,我和我娘都會照顧他的,太陽落了山,鋪面打了烊,你就可以見到他了。”
戚初九眼眶裡有些淚意:“謝謝姑娘大恩。”
寧儀韻擺擺手:“走吧,進醫館,郎中應該已經看好病了。”
“噯,是。”
戚初九忙不迭跟上了寧儀韻的腳步。
他喊住了寧儀韻:“還不知道,怎麼稱呼姑娘。”
“我姓寧,你就跟別人一樣,叫我一聲寧姑娘就是了。”寧儀韻說道。
戚初九跟着寧儀韻進了醫館,戚圓豆已經醒了,臉上不健康的潮紅還沒有褪去,一雙大眼滴溜溜的看着,在瘦小的臉上分外明顯。
郎中正巧剛剛開好方子,看到寧儀韻和戚初九走過來,就起身,把藥方子遞給了寧儀韻。
郎中說道:“兩位去櫃檯,按照這方子抓藥吧。這小姑娘的風寒比較嚴重,有拖了些時日,只有用重藥才能壓得下來。
所以我這方子開得有些重,但這藥卻不能長久吃,只能吃三天。
三天之後,要換別的藥方才行。不然的話,藥太重,這小姑娘的身子也承受不起。
切記切記。”
“好的,郎中,我們這就去抓藥。”寧儀韻說道。
寧儀韻讓戚初九在原地看着戚圓豆,自己去抓了藥。
抓好藥,寧儀韻提着兩包藥,走回戚初九和戚圓豆的身邊。
“你們平時住在哪裡?”寧儀韻問道。
戚初九道:“住在隆升街附近一座石橋的橋洞底下。”
寧儀韻嘆了一口氣,說道:“天氣越來越冷,圓豆又染了風寒,你們如果再住在橋洞底下……你們跟我走吧。我帶你們安頓去。”
戚初九忙道:“謝謝,謝謝寧姑娘。”
“姐姐,你要帶我們去哪裡安頓啊?”戚圓豆輕細的聲音因爲風寒有些沙啞。
寧儀韻朝戚圓豆和藹的笑了笑,放柔了聲音:“去我家裡。”
她轉頭對戚初九說道:“我家中屋子也不多,還有幾間東西向的平房空着,你們可以住其中一間。”
戚圓豆歡喜的說道:“姐姐是天底下最好心的人,也是最好看的女子。”
戚初九神色顯然有些激動,少年人半垂了頭,說道:“謝謝寧姑娘,給個地方可以避風遮雨。”
寧儀韻說道,“抱好小圓豆,跟我走。”
“噯,噯,”戚初九抱起戚圓豆,跟着寧儀韻出了醫館。
三個人在隆升街上走了一會兒,寧儀韻突然看着戚圓豆,對戚初九說道:“小姑娘?”
剛纔郎中口口聲聲說戚圓豆是個小姑娘的,寧儀韻當時心下就瞭然,這個戚圓豆不是個小男孩,而是個小姑娘。
戚初九有些心虛,有些緊張,他確實隱瞞了戚圓豆原是女孩的實情,他怕寧儀韻怪罪她,當下就道了歉。
“寧姑娘,抱歉,圓豆是個姑娘家,之前一直隱瞞着,實在因爲無奈。
我和圓豆都是以乞討爲生的,圓豆生得好看,如果讓人知道圓豆是姑娘家,我怕有人對她會生什麼歹意,把她騙了,拐了,或者搶了去,弄去一些腌臢地方養大,再讓她去賺錢……
所以,所以我一直把圓豆當弟弟養,一直跟別人說圓豆是我的。弟弟。”
寧儀韻說道:“恩,你考慮的對。”
她笑了笑說道:“你爲了她的安全,對別人說她是你的弟弟而不是你的妹妹,是爲了保護她。
爲了這個妹妹,你寧願賣了自己給她治病。”
她拍了下戚初九的肩膀,道:“你是一個稱職的兄長。”
“寧姑娘不怪我欺瞞嗎?”戚初九問道。
戚圓豆也睜着黑白分明的澄澈大眼看着寧儀韻。
寧儀韻說道:“不怪。以後不要在旁的事情上,再欺瞞與我就行了。”
戚初九聞言腳步一頓,臉上露出掙扎痛苦之色。
寧儀韻見初九突然不走了,便疑惑的回了頭。
只見戚初九抱着戚圓豆,跪了下來。
“怎麼了?”寧儀韻訝異道,“大街上做什麼呢?”
戚初九執意不肯起來,低着頭說道:“還有一件事情,初九對不起寧姑娘,若是不說來,初九自己這裡也過不去。寧姑娘對我兄妹有大恩,我們實在不敢欺瞞寧姑娘。”
寧儀韻眉心一擡:“你想說什麼?”
戚初九低着頭說道:“寧姑娘給了我銀子讓我散佈流言。
後來有幾個人找到我,問我到底是誰讓我散步流言的。”
“然後呢?”寧儀韻問道,“當時你並不知道我是誰?”
“那幾人說只要我說出你的相貌,就給我錢。”戚初九說道。
“所以,你就說了?”寧儀韻問道。
戚初九低着頭:“說了。圓豆胎裡出來,就天身體弱,是要經常吃藥的。
我平日乞討所得的銀錢,除了要吃飽肚子,還要給圓豆買藥,根本不夠用。
所以,那幾個人說要給我銀子,我就什麼都說了。
現在,那些人給的銀子早已用完,圓豆又得了風寒,所以我不得已,只好在路邊賣身。”
“你知不知道,是誰問你的?”寧儀韻問道。
“具體不知道來的人是誰,不過好像聽他們說,是什麼什麼定安侯府的人。”戚初九說道。
寧儀韻眉眼一擡,心中暗道,原來是他,難怪。
第二日上午,寧儀韻走到桌邊,給自己到倒了杯茶。
茶是暖水釜裡倒出來的。
熱茶水灌到暖水釜裡已有一會兒了,現在從暖水釜裡倒出來,依舊溫熱。
寧儀韻喝了一口熱茶,身子便覺得暖暖的。
不知怎地,她想到起他說的話。
“天氣見涼,要喝熱茶。”
“隨身帶着,護好自己。”
寧儀韻眨巴了下眼,心裡突然有些亂。
她收了心神,不再去想,擱好茶杯,出了屋子。
一出屋子,她就聽到隔壁蘇芝如在自己屋子裡,跟戚圓豆說着話:“圓豆,把藥喝了哦,藥喝了,病就會好得快。圓豆乖乖把藥喝了,蘇嬸嬸就給你吃蜜棗兒。”
“圓豆喝藥,喝了藥,病纔會好。”
“圓豆真乖。”
寧儀韻微微笑了笑,見隔壁門虛掩着,就推了門進去。
“娘,您在給圓豆喂藥啊?”寧儀韻道。
“哎,圓豆和她哥哥昨兒住了進來。
今兒早上,我去院子裡散步,正巧看到了承庭來找她哥哥初九,讓初九去鋪子裡學着當夥計。
圓豆巴着初九,不願意讓哥哥離開,初九也放心不下生着病圓豆。
我看圓豆這孩子可愛,就上去跟圓豆說了幾句話,說來也奇了,圓豆這孩子竟然跟我挺親的,還願意跟着我。
我就跟她哥哥初九說,圓豆白天由我來照顧,讓初九去大堂裡學做夥計,晚上等棋館打了烊,再讓初九來接來圓豆。
所以,現在啊白天由我來照顧圓豆。我就把她抱到樓上來照顧了。”
“哦,原來是這樣。”
寧儀韻轉頭對戚圓豆說道:“圓豆,蘇嬸嬸好不好?”
戚圓豆細聲細氣道:“蘇嬸嬸真好。”
蘇芝如呵呵呵直笑:“圓豆最乖,來,把藥藥喝了,我們不怕苦。”
寧儀韻暗道,蘇芝如心地善良,人又溫柔,戚圓豆從小無父無母,現在能得到蘇芝如的照顧,也是她的幸運。
而蘇芝如除了偶爾上街以外,大多數時候,都待在院子裡,日子久了難免寂寞。
而她也還要忙珍瓏棋館的事情,沒有那麼多時間陪蘇芝如。
蘇芝如身邊有個乖巧伶俐的圓豆陪着,又何嘗不是一種寬慰。
“娘,那您照顧着些圓豆,我去前面棋館裡看看。”寧儀韻說道。
“去吧,別太累着自個兒了,”蘇芝如說道。
“好。”
寧儀韻別了蘇芝如,剛剛走到樓下,迎面就遇到了來尋她的梅香雪。
“儀韻,你有客人來了,”梅香雪說道,“是定安侯又來了,蘇大哥把他安排到雅間去了。”
寧儀韻眉梢微微擡了擡:“好,走吧,我這就去雅間兒。”
她和梅香雪一起進了大堂,梅香雪自去忙了,而她則上了通向兩樓的樓梯。
剛剛走上兩樓,還沒有進雅間,寧儀韻就被叫住了。
她回頭一看,喊她的是有些時日不見的杜舒玄。
之前,杜舒玄隱晦了跟她表達了心意,當時,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杜舒玄就跑了。
這會兒再見到杜舒玄,她便覺得有些尷尬。
她下了決定,若是杜舒玄不再跟她提那種意思,那她也當什麼都沒有聽到,什麼都沒有發生,此事就此過去。
若是杜舒玄還是重提他對她有心意,那她便會直接拒絕他。
寧儀韻不是個做事拖拉的人,對感情的事情也很分明。
她心裡清楚,她對杜舒玄有敬重,有友誼,唯獨沒有男女情愛之意。
她突然想到了喬安齡,她對喬安齡呢?
寧儀韻本以爲自己對他也無意,但現在,她心頭有些亂。
杜舒玄見寧儀韻停下腳步,正看着他,他的臉頰便慢慢漲紅了。
他走到寧儀韻跟前,清秀的星目,變得溫柔起來,像一池春水被春風吹出淺淺的漣漪。
寧儀韻抿了下脣:“是,是杜先生來……。”
話還沒有說完,只見杜舒玄突然給寧儀韻拱手彎腰行了個禮,動作儒雅自然,透着杜舒玄特有的書卷氣。
寧儀韻見杜舒玄突然對她行禮十分驚訝,連忙避開了身子:“杜先生這是,你這是做什麼呀?”
杜舒玄直起身,半垂了眼,說道:“寧姑娘,舒玄對姑娘真心一片,這便回家稟過父母,向姑娘提親。”
“啊?”寧儀韻一驚,提親?這又是從何說起?
杜舒玄說完了話,臉上火熱,心也跳的飛快。
他未及寧儀韻反應,便轉過身,蹭蹭蹭的跑下了樓梯,落荒而逃。
寧儀韻看着杜舒玄又一次落荒而逃的背影,眨巴了下眼。
這怎麼就突然說到提親了?
殊不知這杜舒玄心中愛極寧儀韻,每日夜裡輾轉思美人。
但他一輩子只與筆墨和圍棋打交道,卻不知道如何和女人談情說愛。
他只要一見到她,便臉紅心跳,圍棋也不會下了,那些羞人的話更是不敢多說。
他這回過來,本想跟她多說幾句的,但是話還沒有說,這心就要跳到嗓子眼。
於是,他只說了這麼一句,就不敢再說。
若是碰到一個也意屬與他的女子,那麼郎情妾意,羞羞答答,也是一樁美事。
可是寧儀韻只當他是朋友,並沒有往男女之事上想過。
寧儀韻眼看杜舒玄消失在視線內,她跺了一下腳,心中暗道,怎麼又是這樣,都不容她說句話嗎?
她心中暗暗決定,一定得找個機會,跟杜舒玄把話說清楚,免得他真的來提親,她再拒絕的話,便是一場尷尬。
寧儀韻嘆了口氣,轉過了身。
這一轉身,她竟然到喬安齡正站在雅間門口,看着她。
她怔了怔。
寧儀韻不知道喬安齡在這裡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剛纔杜舒玄跟她說的話,他聽到了沒有。
“呵呵,”寧儀韻尷尬的笑了笑,“侯爺,你來了。”
喬安齡凝着寧儀韻,穩住心神,吐出一口濁氣:“恩,來了。”
寧儀韻道:“讓侯爺久等了,侯爺今兒來尋我,是來找我下棋的?”
喬安齡默了默,瑞鳳眼垂了下來。
過了一息,他擡眸說道:“今兒天氣不錯。”
“啊?”寧儀韻訝異問道,“呵呵,今兒天氣,確實是不錯。”
喬安齡說道:“天氣不錯,應當在屋子外面走動走動,待在屋子裡不動,豈不辜負了這晴好的天氣?”
寧儀韻遲疑道:“那侯爺的意思是……”
喬安齡道:“離上次逛珍瓏棋館的竹林,已經隔了許久,趁今天天氣晴好,我可否再逛逛?”
“逛竹林,自然沒問題,”寧儀韻道。
喬安齡看了寧儀韻一眼:“你同我一起。”
“好。”寧儀韻點頭。
喬安齡垂了垂眼簾,掩蓋眸中極度的不平靜。
兩人說罷,便下了樓,從珍瓏棋館的後門進了院子裡的小竹林。
竹林幽靜,其中有一條青石鋪就的小路。
青石小路十分狹小,一人通過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兩個人並肩通過的話,就顯得有些擠了。
喬安齡和寧儀韻就並肩走在這青石小路上。
也確實有些擠。
寧儀韻走在青石小道上,旁邊的男人離她極近,她似乎能感覺到男人身上的氣息。
------題外話------
本侯爺在此,都哪裡來的野男人?看明天男主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