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依舊跪在那兒,臉上帶着決然赴死的神情,沉聲道:“小姐,那奴婢就說實話了,反正橫豎是個死字,誰讓奴婢人微言輕呢。若是惹了三小姐不快,還請小姐饒奴婢一回。”
說着,又給依書磕了一個頭。
看着比自己還年幼的薄荷跪在面前,依書心裡也有些捨不得,這麼多年來,她與她們並不是一絲感情也無。但該做的樣子還是要做的,不然不知道自己得被蒙到什麼時候。
薄荷轉頭看了看四周,寶沁樓四周都是水,只要木橋上沒有人來,那就無人能聽到她們的談話。膽量一時又大了起來,緩聲道:“三小姐有所不知,四小姐在府裡僕人間的名聲並不好,誰都怕得罪她。二姨娘本就是個瑕疵必報的主兒,四小姐更是得其真傳,平日裡有丁點兒不滿,都會在丫鬟們身上撒氣。”
“小姐與她是姐妹,自然不會去計較。但卻不知,四小姐一直拿您當傻子般待,就算是有一絲客氣,那也是看在夫人面上的。畢竟小姐是夫人的嫡女,若是一個不滿,去夫人面前告上一狀,四小姐可得吃不了兜着走了,因此她怎麼可能敢將臉面與您撕破?”
“這些年來,四小姐一直不斷的跟您這兒拿東西,有時候夫人問起來,您也只是說是自個兒送給四小姐的,從不講是四小姐來這兒要的。夫人雖然怨您不將自個兒的東西當個好的,但也依了你的性子,不去追究。這麼多年下來,想必四小姐是認定您就是個好欺的主兒,因此今兒才這般不顧形象了。”
薄荷驚嚇之下,終於將平日裡依畫的所作所爲都對依書和盤道出,有些話甚至說的過了也不自知。夏荷在旁邊聽的一唬一唬的,卻也不敢當着依書的面,讓薄荷不要講了。
依書嘆着氣聽完薄荷的訴苦,總算知道自個兒平日過的是有多白目了。兀自想了會兒後,緩聲對薄荷道:“行了,先起來吧。”
薄荷哪裡敢起來,剛纔一氣兒說了那麼多主子的不是,還說了自家三小姐是傻子,一般人聽了都會不鬱,何況自己還是當着三小姐面講的。雖然三小姐往日脾氣很好,並不一定會因着這些小事與她們計較,但今日不一樣,不然三小姐也不會問這些個事情了。
依書從貴妃椅上站起,將面前不願起身的薄荷拉了起來,又對一旁的夏荷道:“夏荷,你去房裡幫薄荷看看,若是剛纔被踢傷了,就幫她去尋些藥來抹上,若是無事,再來跟我講一聲。”
說完,也不待那三個丫頭反應過來,兀自進了屋子。
一直站在那兒大氣也不敢出的銀珠偷偷的轉了身,見三小姐進了屋,大約聽不到她們說話的聲音了,方詫異的問夏荷道:“夏荷姐,你說三小姐這是怎麼了?”
夏荷臉上忽然浮現出明媚的笑容,也不與銀珠解釋,只道:“看來咱們以後有好日子過了。”
又問薄荷道:“你的腿怎麼樣了?可需要進屋讓我看看?”
薄荷的臉上尤掛着淚珠,她年紀小禁不得嚇,剛纔一權衡之下,竹筒倒豆子般將什麼都說了出來,如今卻是一陣陣的後怕,不知道自己將來的日子該怎麼過纔好。
淚眼朦朧的看着夏荷,薄荷啜泣道:“夏荷姐,我該怎麼辦啊?”
說着,嗚嗚的就哭了起來。
夏荷伸臂抱住了薄荷,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慰道:“沒事的,咱們跟在三小姐身邊這麼多年,幾時見到三小姐對我們使氣了?我看往後說不定是好日子等着咱們呢。”
薄荷有些不信,離了夏荷的懷裡,猶自滴着淚着,“三小姐往日那是不跟咱們計較,可是你聽我今日說的那些話,若是被四小姐知道了,還不知道怎麼待我呢。”
這麼一想,薄荷哭的更傷心起來。銀珠見薄荷哭的如此傷心,想到自個兒與薄荷一樣,同爲二等丫鬟,又是同齡,若是薄荷有個好歹,她銀珠也好不到哪裡去,眼圈也紅了起來。
夏荷哭笑不得的看着面前的兩個小丫頭,心知這時候也勸她們不住,只得道:“既然你們這麼想,那哭也無用,不如還是去做好自個兒的事兒。我琢磨着,三小姐的心善不是裝出來的,我們伺候她這麼多年,不會對我們怎麼樣的,你們且放心吧。”
夏荷的勸告終於有了些效果,薄荷與銀珠止了哭聲,臉上的惆悵卻是未有絲毫的減少。
夏荷又吩咐道:“銀珠,你還是先進屋去伺候三小姐吧,若是夫人知道小姐身邊沒個人伺候着,那可就是真的完了。”
銀珠應了聲是,擡袖將臉上的淚痕抹去,往依書剛纔進的那間房走去。
夏荷則領着薄荷往自己的屋裡走去。
四小姐踢人一向沒個輕重,薄荷又是個孩子,正是身子骨嫩的時候,還是細心查看一下有沒有事纔是。
卻說寶沁樓這邊不動聲色的開始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秦依畫滿面笑容的去了二姨娘那裡,跟她去報告自己今日的戰績。
劉氏見秦依畫滿面笑容的進了屋來,泰然問道:“胭脂拿到手了?”
秦依畫搖了搖頭,笑嘻嘻的坐到了劉氏的身邊,抱着她的一隻胳膊在那兒亂晃。
劉氏見狀,怒氣衝衝的將秦依畫的胳膊甩了開去,戳着她的腦門兒道:“東西都沒要來,你還好意思笑,你怎麼笑的出來的啊?你還好意思來我這兒?”
秦依畫咧着嘴光忍着,也不敢頂劉氏的嘴。待她說完了,方拖長了聲音,喚了聲,“娘……”
劉氏狠狠的白了她一眼,怒道:“你們兄妹倆就沒個省心的,教你們怎麼做也做不到,害我在老爺面前丟盡了臉面,話也不敢多說一句,更別談在那潑婦面前多說一個字了。”
秦依畫委屈的撇着嘴,她可是一直很聽話的,劉氏真正想罵的乃是她的二哥,劉氏的嫡親兒子,秦智峰。秦智峰比秦依畫大四歲,今年十九,尚未娶妻生子。平日裡就愛跟那些狐朋狗友溜貓逗狗,正事兒幹不了幾件。
蔡氏也在秦子明面前說過秦智峰的不是,說他該好好管教一下了,不然說不得哪日就丟了王府的面子。
秦子明也深覺蔡氏說的有理,還沒真的叫人去管教秦智峰呢,就被劉氏吹了陣枕頭風,說秦智峰尚還年幼,貪玩也是正常,等日後娶了媳婦,自然就會收心了。
又拿秦子明年輕時候的事兒當藉口,秦子明暗道也是,便也由得秦智峰去了。
等下次蔡氏再說秦智峰什麼的時候,秦子明就找個藉口搪塞開去,也不去管。蔡氏雖然惱恨,卻也沒得辦法。有時候想想這樣也好,以後依秦智峰的德性,更沒資格跟秦智博爭些什麼,便也由得他去了。
後來不知劉氏怎麼知道了其中的根底,一邊罵着蔡氏心思陰狠,一邊又教訓秦智峰不知好歹,現在有他爹孃罩着,假若有一日他們死的早,只怕他要被蔡氏立刻趕出家門。
秦智峰當然不信劉氏的話,開玩笑,他怎麼也是王府的二少爺,哪裡是蔡氏想趕就能趕走的?到底是他姓秦還是蔡氏姓秦?說不得是他趕蔡氏出門纔對。
劉氏對自己的白癡兒子算是徹底失了指望,但好歹她還有個貼心的女兒,知道自個兒去爭取,總算沒讓她失望。
劉氏止了話頭,也不再罵秦依畫,忽然想到四娘好歹是自個兒教出來的,這才奇道:“哎……我說,你今兒東西都沒要的,怎的還笑着過來的?莫不是傻了?”
秦依畫苦着臉聽劉氏教訓完,終於見她反應過來了,臉上又換上笑容,得意道:“娘,你不知道,今兒雖然沒有要到東西,不過收穫可大着呢。”
劉氏不解,哼道:“就你這樣,能有什麼收穫?”
秦依畫自得的挑了挑眉,而後將自己剛纔在寶沁樓的所作所爲都細細講與劉氏聽。
劉氏聽說秦依書完全一副木訥的樣子,連自己的貼身丫鬟也不知道護着,也跟着笑起來,“你說三娘莫不是真的病糊塗了吧?我看她這麼多年一直關在屋子裡,可能真的不通人事,是個傻子也是有可能的。我說大夫人怎的鮮少讓她出來呢,原來是這麼回事。”
母女二人在屋子裡暢快的說着秦依書的壞話,絲毫沒有想到,恰好是依畫的一時自得,讓她們日後在府裡徹底結束了以前那種囂張跋扈的日子。
秦依書在屋子裡正看着書,猛不丁的狠打了兩個哈欠,奇道,人家說打一個噴嚏是有人想,打兩個噴嚏是感冒了,難不成她又感冒了?
擡頭朝窗外看去,天色正好,已過了午時暴熱的時候。外面偶爾有陣陣清風拂過,帶來絲絲涼爽,但怎麼也說不到冷得份上去,怎的她會有可能感冒?
立刻杜絕了這一念頭,秦依書繼續看起手中的書。
這些年來,因爲身子不好,蔡氏一般都讓她在寶沁樓裡好好將養着,學學詩詞字畫,以及女工,倒也能打發些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