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秦子明說有事想問問她意思的話,秦依畫心裡除了詫異以外,更多的則是欣喜和興奮。
在秦府,秦子明一向甚少插手內府事情,秦依畫在秦子明和蔡氏面前一向是一副極乖巧的樣子,因而導致秦子明對她的注意不多,至多曉得自己有這麼一個乖巧聽話的庶女罷了。但依書不同,一來依書是蔡氏所出,二來秦子明心裡對於依書的早產始終是心有虧欠,對她的關注自然比其他子女要多上幾分。
都爲秦府子女,依書能得萬千寵愛,而她只能小心翼翼的佯裝乖巧,還未必能博得父親母親的一個關注,這如何能讓秦依畫甘願?
故而,當秦子明說有事情想問問她的意思,實在是讓秦依畫不得不開心,一時就喜形於色,極開心的等着秦子明剩下的話語。
秦子明揹着雙手,沉吟着往花廳走去。秦依畫不時擡頭看看秦子明的神情,復又垂首做乖巧狀。
到得花廳以後,秦子明兀自在主位坐了,秦依畫恭敬立於他身前左側。
秦子明捋了捋鬍鬚,朝一旁的椅子微擡了擡下巴,與秦依畫笑道:“依畫,站着做什?坐過去吧。”
秦依畫蹲了蹲身,極乖巧的道:“女兒未能爲爹爹解憂,還是站着聽爹爹說話吧。”
秦子明滿意的點了點頭,還是那句話,“坐下吧,爲父有事想跟你說,你坐下,我纔好說事兒。”
秦依畫只得細聲回道:“那女兒就多謝爹爹了。”
秦依畫輕移蓮步,儀態端莊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一時又讓秦子明暗讚了幾聲。
有奉茶的丫鬟將新沏的茶水捧了上來,在他二人面前各放了一盞。
秦子明悠然的端過茶盞,用茶杯蓋抹了抹杯中的茶葉沫,輕抿了幾口,此時倒是見不到先前絲毫急躁的情緒出現。
秦依畫久聽不到秦子明說話,不由暗暗生急,顧不上飲一口杯中的茶水,輕笑道:“不知爹爹是想跟女兒說什麼事情呢?”
秦子明擡頭看了秦依畫一眼,悠然將茶盞放在了一旁,擺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樣子來,輕聲問道:“依畫,我聽你姨娘說,你一向跟你三姨娘交好?”
這話劉氏早已跟秦依畫說過,雖然實情不是這麼回事,但只要秦子明相信就好了,自然無需計較到底是不是真的。
秦依畫黯然的垂下頭,幽幽的聲音述道:“女兒是與三姨娘交好,往常無事的時候總是會去三姨娘那兒瞅瞅,看看她。而今三姨娘病逝,女兒心裡實在也是痛得很。”
秦依畫悲痛的神情不似作假,秦子明自是不疑有他,聽得秦依畫傷心的話語,秦子明不由的微微愣神,心緒一時又轉到了小許氏的身上。只是斯人已逝,現在想念又有何用呢?
秦子明幽幽嘆了口氣,嘆道:“我曉得你對你三姨娘是一片真心也就是了。莫要再多傷心,當心傷了身子。”
秦依畫點了點頭,輕聲道:“女兒多謝爹爹關心,爹爹也要顧着自個兒的身子纔是。”
秦子明思量了一番說辭,便道:“依畫,你既是與你三姨娘感情深厚,爲父便有一件事託你去辦。”
秦依畫擡眼看了秦子明一眼,垂首道:“爹爹但說便是,女兒身爲晚輩,爹爹既然有事吩咐,萬沒有推辭的道理。”
秦子明頷首道:“如今你三姨娘在府中已停靈超過三日,再多停留是萬萬不能的。但我也不想隨意的將你三姨娘就葬在這城外某處,待得我日後百年以後,連墳墓都與她相隔甚遠,想想心裡實在是難受的緊。故而想將你三姨娘的屍身暫時在城外火化,骨灰則遣人送至老宅處,在祖墳左近尋一風水寶地,將你三姨娘安葬在那兒。”
秦依畫聽得秦子明的這番話,壓根沒有將這事兒往自己的身上扯,在她以爲,這種小事隨便遣一個下人去辦也就是了,根本不用費什麼腦筋。故而輕笑道:“爹爹所想自是合情,將三姨娘葬在祖墳左近,也是件極好的事兒。”
對於秦依畫的這番話,秦子明還是很滿意的,又道:“我是做如此打算,但對於遣誰將你三姨娘的骨灰送回去,卻有些犯難。所以……”
秦子明頓了頓,朝秦依畫看去,那眼神竟是讓秦依畫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心裡暗道,難不成這種事兒也要派遣她去?
果然,秦子明隨後道:“我知你跟你三姨娘交好,想來若是讓你去辦這件事兒,一定會用心去辦,絕不敷衍爲父的吧?”
秦子明極認真期盼的看着秦依畫,等着她說出肯定的話來。
秦依畫聽得秦子明的話,一時怔愣在了那裡,竟然讓她將那個女人的骨灰送去老宅,憑什麼?她不過是一個妾,了不得算是秦府的半個主子,而她可是秦府的小姐,即使是庶出的,那也是秦府的主子!
秦依畫心裡憋了一口氣,礙於秦子明坐在面前,卻吐不得,只得硬生生的又憋回肚裡,眼珠轉了轉,訕訕回道:“爹爹的意思女兒曉得,也替三姨娘覺得開心,只是……”秦依畫也頓下了話頭。
秦子明微挑眉看着她,一手捋着鬍鬚,聲音裡摻雜了幾絲冷意,問道:“怎麼?可是你不樂意?”他又轉了視線,看着花廳前門,淡然道:“若是你不想去就罷了,爲父再讓旁人去吧。”
秦依畫本是想借口推辭,她可以找出萬般的理由來說明自己不是那個最合適的人選,但秦子明這樣說了,反而讓她不好再說些什麼,只得吶吶的開口道:“爹爹誤會女兒了,女兒怎麼會不願意呢?爹爹儘管放心,女兒一定用心辦好這件事。”
秦子明極欣慰的看着她,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個極乖巧的孩子,放心吧,你若是將你三姨娘這事兒辦的好,等你回來以後,爲父自當不會虧欠於你。”
秦依畫臉上勉強擠出笑意,又聽秦子明說了一些事情。
雖說從佛堂中解脫了出來,但沒想到卻又是進入了另一個苦海。秦依畫極爲惆悵的往劉氏的院裡走去,她實是不願意去走上這一遭,但她思來想去都沒有什麼好的辦法,況且她已經答應秦子明瞭,不去似乎不太可能。而今只能去劉氏那兒看看,看她能不能想出什麼樣的好法子來。
卻說劉氏聽說秦子明親自去佛堂將秦依畫給接了出來,不由心中暗喜,只以爲這次的事情做的極對,秦依畫已然在秦子明心中佔了一絲分量,那以後秦依畫的諸樣事情,秦子明必然都會上心一些。不僅這樣,以後秦依畫在他面前說的話,也會讓他多多的思量一二,而不是像以前一樣,隨意的就拒絕了,絲毫不予以考慮。
秦依畫苦着臉進了屋子,劉氏一時還沒有注意到她的神色,極開心的迎了上去,朗聲笑道:“依畫,這次姨娘的主意不錯吧?你爹爹剛纔是不是好生誇獎了你一番?”
秦依畫怨憤的橫了劉氏一眼,愁眉苦臉的在一旁坐了。
劉氏這才注意到秦依畫的神色,愁苦倒有,歡喜是一點都沒有的。劉氏眉頭蹙起,詫異不已,剛纔明明聽說老爺親自去佛堂接依畫出來,怎的依畫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對勁?
劉氏曉得秦依畫的性子,便小心翼翼的在另一邊坐了,皺眉猜着秦子明到底對依畫說了些什麼,而今纔會讓她變成這副神情。
秦依畫一手托腮,愁苦的坐在那裡思量着,許久後,方纔嘆着氣與劉氏道:“姨娘,你是想聽好消息,還是想聽壞消息?”
劉氏微微挑眉,秦依畫還從來不曾以這副語氣跟她說過話,她從來不在她這個姨娘面前隱藏自己的性子,總是想什麼就說什麼,怒的時候極怒,喜的時候也是極喜,今兒她愁着臉,竟然還這般好聲好氣的跟她說話,實在是讓她有些好奇。
劉氏輕聲道:“那你便先跟我說說那個好消息吧。”
秦依畫托腮的那隻手驀然在桌上拍了一記,坐直了身子,橫眉道:“你怎麼不想先聽壞消息的?”
劉氏一滯,訕訕的笑道:“姨娘這不是想先聽聽你的好消息嘛,那你先說壞消息,也許不是什麼壞事也不一定。”
秦依畫白了劉氏一眼,沉着聲道:“爹爹想將三姨娘的骨灰送回老宅去,說等他百年以後,至少還可以陪着她,可是……”秦依畫瞪目朝劉氏看去,憤憤道:“可是爹爹竟然想讓我親自送她的骨灰回去,不過是一個賤妾而已,他竟然讓我去送,用的着這般鄭重其事嗎?”
劉氏聽到秦依畫口中吐出賤妾一詞,不由臉色一黑,若不是現在秦依畫自個兒無法可想,而她以後還指望着她呢,不然她真恨不得賞她兩巴掌。她自個兒的親生母親也是個妾,賤妾這詞是她能說出口的?這不是當着她的面,扇她耳光呢嘛。
秦依畫注意到了劉氏的神色變化,臉色有瞬間的訕訕然,但很快又被秦子明交代的事情給惆悵住了,一時也無心去關心劉氏的心情好壞。
劉氏壓了壓情緒,方纔輕聲問道:“那你答應老爺沒有呢?”
秦依畫無語道:“爹爹既是跟我說了這件事,我能不答應嗎?我剛說了一個只是,爹爹臉色一下子就陰雲密佈了起來,我還能如何?若是不答應了他,只怕這府裡以後還真的無我容身之處了。”
秦依畫說的倒也是事實,現在蔡氏已經取消了她的特殊待遇,不再關注於她,若是她再在秦子明面前失了好,只怕這府裡也不是她好待的地方了。雖然她也不想在這府裡多待,但這婚事還得蔡氏幫她去籌備,去挑選,而今只能苦等着她什麼時候能嫁出去,也許日子就好過了也不一定。
劉氏點了點頭,頓了會兒,又道:“那好消息是什麼?”
雖說是好消息,但秦依畫臉上可沒有什麼喜色,依舊皺着眉道:“爹爹只說我若是用心辦這件事,回來以後,自不會虧待我。想來,以後我的事,爹爹也會上心一些。”
劉氏拊掌喜道:“這可是好事兒,老爺說話一向是極算數的,只要你將這差事辦妥當了,以後咱們也有好日子過了。”
說着,劉氏竟不由計算起將來的好事兒來。
秦依畫很是怒目瞪了劉氏一眼,冷聲道:“姨娘還真個的想我送那女人的骨灰回老宅?說好聽點,她是府裡的姨娘,說不好聽點,她就是我秦府的一個奴婢,我爲何要屈尊降貴的送她回老宅?真是笑話。”
劉氏聽的秦依畫一臉的不甘願,忙勸道:“依畫,你先聽姨娘說,雖說這事兒有些折辱了你,但你如今是什麼情況,你自個兒也曉得,還能有其他選擇不成?再者說了,這正是討好老爺的大好時機,受點委屈又如何了?想你姨娘我暗自受了多少委屈,但誰讓咱們說話無用呢?只要你這次辦好這件事,咱們孃兒倆能翻身也不一定。”
劉氏這番話說的雖然在理,但秦依畫心中自有計較。她以爲,這幾日在佛堂裡給小許氏禱唸經文,已經是她的極限了,讓她再做更多,這就是打她的臉面,萬萬是不能的。
秦依畫搖了搖頭,冷靜的道:“姨娘,我這次來你這兒,可不是讓你勸我的,我想讓你幫我想個好主意,我可不想送那個女人的骨灰回去。我需要你幫我想一個即合理又不會讓爹爹疑心的好辦法。”
劉氏歪着頭看着秦依畫,眸中神色微有些惱怒。這麼大好的時機都不曉得抓住,實在是有些傻了。但她轉而一想,這事兒若是擱在她自個兒的身上,說不得也是不樂意的。再者說了,若是依畫真個的去了,以後還不知道那許氏在她面前會如何的嘲弄於她。
劉氏一時也苦惱了起來。這面子裡子她都想要,卻又不可兼得。如果真個能想出一個好主意來,而又不引起老爺的懷疑,倒也可行。
劉氏兀自思量了起來。這事兒說來也簡單,只要讓依畫裝病即可,但秦子明不是傻子,這裝肯定瞞不過他,要想真的躲過去,那就只能是真的生病!
劉氏蹙眉思索起來,雖說秦依畫身子好的很,但突然來個急病什麼的,也是正常的很。也許,她可以去藥鋪給依畫抓上幾劑藥,造個病出來。
劉氏越想越覺得這法子可行,反正病的也不需要太久,只要兩三天就可以了。小許氏的屍身斷然不能再繼續在秦府停留,這兩日必須要走。到時候,依畫拖着病重的身子要送小許氏,老爺肯定會阻止,而且還可以在老爺心中留下個好印象,更讓他看重依畫。
劉氏便趕忙將自個兒的思量跟秦依畫說了,又問她的意思。
秦依畫皺眉道:“造病?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後果吧?爹爹真的會相信?”
劉氏朝她壓了壓手,示意她安心,“放心,姨娘難不成還會害你?姨娘可是把你當個心肝寶貝兒呢,就是害了姨娘,也斷然不會害了你。你即決定不想去,姨娘幫你一把便是,你且先等着,姨娘這就讓人給你去抓藥,保管你藥到病到,絕對耽誤事兒。”
聽得劉氏這番顛倒的話,秦依畫不由笑了出來,這一笑,心裡立時也輕鬆了起來,“好吧,那我就先謝過姨娘了,這事兒還勞姨娘去辦,最好快一些,我估摸着爹爹有可能明兒上午就讓我走了。”頓了頓,她又蹙眉道:“也許是今兒晚上也不一定,畢竟擡着個屍身出去,不免會讓他人詬病。”
劉氏深以爲然,忙揚聲喚竹桃進屋,對她耳語一番,讓她親自去辦這件事情。這事兒也是事關重大,得自個兒心腹去辦,劉氏才能放心,所以也只能是機靈的竹桃去辦,竹青卻是缺了點靈性。
竹桃立時就出府抓藥,秦依畫則與劉氏在屋子裡焦急的等待着,二人一時都無心說話。
大半個時辰後,竹桃終於疾步回了來。進了屋後,先掩上了門,而後才從袖中掏出了兩小包藥粉來,放在了秦依畫跟劉氏中間的桌子上。
秦依畫兩指拈起其中一包藥,問竹桃道:“這是什麼藥?”
竹桃略蹲了蹲身,回道:“回四小姐,這藥名爲三日紅。掌櫃的說,一包飲下後,不出一個時辰,臉上身上便會長出紅點,發起高熱,渾身無力,需得靜養方可。這藥性也是維持三日,三日後紅點跟高熱都可退下。”
秦依畫皺眉打開藥包,裡面是白色的藥粉,看不出什麼異樣來,“這藥,不會有什麼其他後果吧?”
竹桃搖了搖頭,“奴婢問了掌櫃的,他說不會有什麼其他後果,應該也不會騙我,除非他這鋪子不想在京師待下去了。”
秦依畫滿意的點了點頭,這就是竹桃辦事的謹慎之處,一定會問清楚其中所有的細節,以免有任何不必要的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