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廚房的管事被劉氏訓的不知該如何回話時,鄭媽媽才兩手揣在皮毛的暖手捂中,姍姍來遲。
到得劉氏面前,鄭媽媽略略福了福身,臉帶笑意的道:“奴婢給二姨娘請安,這天寒地凍的,二姨娘因何發了這麼大的火氣?可是哪個不知好歹的下人衝撞了二姨娘?”
鄭媽媽看起來是守了禮,又是蹲身,又是請安的,實則稍微知道一點的人,便曉得,鄭媽媽此次已是大不給劉氏的面子,不談禮未行完,就是那話語也沒帶着幾絲恭敬的意味。
鄭媽媽畢竟是蔡氏身邊的得力老媽子,就算是劉氏,也得給她三分薄面。況且劉氏也曉得,廚房裡的這些子下人敢這樣對秦依畫,只不過是因爲蔡氏最近對她冷落了很多,還禁了她的足,她們風向轉得快,欺負起主子也有些肆無忌憚起來。
劉氏微仰着下巴,似無意的瞅了一眼鄭媽媽依舊端在面前的手捂,不由暗自咬牙,面有怒色的道:“鄭媽媽,原本這廚房裡的事情都是你管着的,我素來知你辦事妥當,從來不會有那種惡奴欺主的事情發生。前些日子四小姐被禁足,我也有一段時日沒有去看她,今日方纔曉得,”劉氏柳眉倒豎,指了廚房裡一應的丫鬟婆子一圈,最後指着地上掀翻了的食盒,怒道:“她們竟然敢給四小姐吃這樣的東西!你倒是給我說說,到底府裡現如今吃飯都成問題了嗎?連小姐都只能吃這樣的剩飯菜。”
鄭媽媽略掃了眼地上那一片狼藉,眉頭擰了起來,對管事的道:“這是怎麼回事?”
管事的弓着腰,忙又將剛纔對劉氏說的那些話,又對鄭媽媽說了一遍。
鄭媽媽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把那個丫頭拎出來吧,既是她做的事,責罰她一下也就是了,下次記住萬不能再犯這樣的錯。”
管事的連連應是,保證下次絕不可能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劉氏略有不滿的看着鄭媽媽,冷聲道:“我倒是不曉得鄭媽媽原來是這等的慈悲心腸,對這等的惡奴,也不好生整治一番,若是此次不讓她們長個記性,以後若是連夫人的飯食都剋扣了怎麼辦?”
鄭媽媽眉頭微皺,瞅了劉氏一眼,又迅速掃向管事的,“二姨娘的話可聽到了?可曉得該怎麼辦?”
管事的也聰明,忙道:“小的記住了,以後肯定都親自過問一番,絕不會再讓此等事情發生。”
劉氏眼見得這幫子下人都不拿自己當回事,心中怒火滕高,剛要再說些什麼,鄭媽媽卻忽然上來攙住了她的胳膊,一面陪笑道:“二姨娘,還是讓奴婢先扶您回去吧,這天寒地凍的,您身子金貴,若是凍着了怎麼辦?那可是不值當的很。您且放心,等回頭,奴婢非得好好再整治她們一番,看她們還有膽色敢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來,保管不會有人再敢做這些事情。”
鄭媽媽一面微微用力,將劉氏攙離廚房,一面仍舊不斷的說些客氣的話。
劉氏架不住鄭媽媽的力氣,又不好對她發火,只得隨着她的步子往前走去,面上卻是冷的很,嗤了一聲,頗有些不屑的道:“我哪裡是什麼金貴的主子?只不過是一個賤妾而已,現在可真是誰都不拿我當回事了。”說着,又對一旁的竹桃道:“竹桃啊,你也記住,若是老爺再來我院裡,你就跟老爺說,我不過是一個賤妾,說話都當不得數的,也配不的伺候老爺。”
竹桃應了聲是。
鄭媽媽臉色微變,心中不由暗罵,就知道在老爺面前編排事兒的賤蹄子,老爺若是哪日看膩了你,看你還得瑟什麼。心中雖做如是想,這些話,鄭媽媽嘴上是不敢說的,只陪着笑臉道:“看二姨娘這話說的,這府裡,誰敢不拿您當回事兒啊?除非真是嫌日子長了,若是奴婢曉得是哪個,不消得二姨娘吩咐,奴婢就先得掌她的嘴。”說着,鄭媽媽又作勢看了看天色,一連看了好幾次,口中還嘖了幾聲。
劉氏擰眉冷聲道:“鄭媽媽可是有事?”
鄭媽媽忙道:“也沒什麼大事,只是先前在夫人那邊回事的,還正說着呢,就聽說二姨娘您在廚房受了氣,夫人就趕緊命我先來這邊看看了。”
劉氏冷哼一聲,卻也僅只如此,不敢說些別的,只道:“鄭媽媽您既然有事,那就趕緊先去跟夫人回了吧。”
鄭媽媽爲難道:“可您這邊……”
劉氏左側胳膊微彎,示意竹桃上來扶着她,又對鄭媽媽道:“不妨事,我曉得鄭媽媽是個勤勉辦事的人,這廚房裡的奴才是也該長點規矩,但既然是在你手底下做事,想來鄭媽媽也肯定會好生教訓一番的,不需要我操心。”
鄭媽媽忙點頭道:“奴婢一定會好生教訓。”
劉氏這便走了,鄭媽媽還站在原地,直到劉氏的身影消失,鄭媽媽纔不屑的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呸……還真拿自己當主子了。”
鄭媽媽看着劉氏離去的方向,又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才往蔡氏的院子去了。
蔡氏正閉眼坐在榻上,手中捻着一串佛珠,鄭媽媽稟報完剛纔的事情後,便兀自站在蔡氏的面前,不再言語。
待得一段心經唸完以後,蔡氏方纔睜開眼,接過金花遞過來的茶盞,怡然的用杯蓋抹去杯中茶沫,待得喝了半盞茶以後,方纔道:“囑咐她們稍稍注意些,依畫怎麼着也是府裡的小姐,是個主子,不能太過分了。”
其實廚房剋扣秦依畫伙食這件事,也是鄭媽媽擅自猜測蔡氏的意見,而後跟廚房裡的人暗語言之的,只是她還不清楚蔡氏的底線在哪裡,也不曉得蔡氏日後還有沒有可能再將秦依畫拉起來。她雖然跟在蔡氏身邊多年,但要說猜測蔡氏的心思,那還是不夠看的。只是她也料定,就秦依畫現在的狀況,哪怕她稍微克扣一些,蔡氏定然也不會如何的責罰於她。
鄭媽媽忙應了聲是,道:“奴婢記住了。”
蔡氏依舊抿了口茶,微點了點頭,道:“嗯,那你先下去吧,那個丫鬟還是處置一下,別讓那邊有話說。”
鄭媽媽曉得,蔡氏是在擔心劉氏會在秦子明面前說些什麼。當然,就算處置了這個丫鬟,劉氏還是會在秦子明的面前說上一二,只不過,現在將那個丫鬟處置了,就算秦子明回頭問起來,蔡氏也有話回,秦子明也沒什麼說的。
鄭媽媽應了聲是,便退了下去。
回頭到了廚房,鄭媽媽在一間暖房裡坐了,讓管事的將那個丫頭喚來。
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丫鬟低着頭,躡着步子進了暖房,見的鄭媽媽正在吃茶,福了身子道:“小菊給鄭媽媽請安。”
鄭媽媽掃了小菊一眼,又專心致志的吃着茶,渾不在意的道:“你可知道這次喚你過來是爲了何事?”
小菊沒敢起身,低聲道:“小菊曉得。”
鄭媽媽點了點頭,將手中的茶盞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微擡着下巴看着小菊,“可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小菊依舊低着頭,“但請鄭媽媽責罰。”
按說小菊是剛來的丫鬟,就算是她今日中午遞了一次食盒給竹桃,但以往也不可能每次都是她給四小姐的院子裡遞食盒。不過,小菊是個聰明人,四小姐的事兒本來就是管事的暗示的,她這麼做了,只要她聰明一些,光棍的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想來鄭媽媽也不會真個的如何嚴厲的懲戒她。
聽的小菊的回話,鄭媽媽細看了她幾眼,一直冷着的面孔終於露了絲笑意,瞅着小菊道:“倒是個知錯能改的孩子,罷了,畢竟你是剛來府裡,規矩尚未學全,這次的事情也不能完全怪你。回頭自己去領十鞭子,在屋裡躺上一個月,廚房的事你就暫時不要忙了。”
小菊大喜,雖然十鞭子是免不了了,但鄭媽媽後面卻說讓她在屋子裡休息一個月,倒不是這休息有多麼的難得,而是鄭媽媽這話卻是側面的偏袒於她了。說不得,等她出來以後,鄭媽媽就會給她換一個差事,也不用再繼續在廚房裡做小丫鬟。
小菊連忙再次蹲身福禮,垂首道:“多謝鄭媽媽教誨,小菊以後一定努力做事。”
鄭媽媽點了點頭,揮手示意小菊出去。
待得小菊出去以後,廚房的管事隨後進了來。貓着腰給鄭媽媽賠着禮。只是她見鄭媽媽臉上雖然無什表情,但也不像是有怒氣,便知肯定沒有被夫人責罰。
“鄭媽媽,這以後……”既然二姨娘來鬧過了,以後斷然不能再繼續這般,若是真個的鬧將起來,就算這件事是蔡氏暗示的,但受責罰的,也肯定是她們這些下人。
鄭媽媽面無表情的掃了她一眼,“以後辦事牢靠一些,明知四小姐那邊的事還沒完,也不曉得找一個熟識些的丫鬟辦事,險些就被你給搞砸了。”
管事的連忙告罪,口口聲聲的說是自己的疏忽。
鄭媽媽跟這管事的也有些親戚關係,說兩句自然無妨。“行了,以後記住就是。不過以後還是收斂一些,別再讓人尋到了錯處。”
管事的依舊連忙應是。
鄭媽媽也不好再多說,便只站起身,一面往外走去,一面道:“得了,趕緊出去辦事吧,我也回了。”
管事的貓着腰,恭敬的將鄭媽媽送了出去。
卻說蔡氏那裡,鄭媽媽走了以後,蔡氏又歇了會子,金花來詢問蔡氏,是否用飯了。蔡氏思慮了一番,便道:“着人送去寶沁樓吧,待會兒與依書一道用了。”
金花連忙下去安排,一面着人去吩咐廚房,一面遣了個小丫鬟,先去寶沁樓告知一聲。
早上從秦依畫那兒回來以後,依書便又繼續窩在了牀上。雖然周大夫說她傷勢已經大好,可以站起走動,但爲了不留下什麼後遺症,她還是乖乖的繼續躺在牀上休養的好。
此時依書的晚飯也還未用,蔡氏院子裡的小丫鬟來報,說蔡氏待會兒會過來與她一道用飯。
蔡氏在依書的心裡也是頂頂重要的,聽的蔡氏待會兒要與她一道用飯,依書心裡也是開心的不行,便讓銀珠服侍她穿好衣服。既然她能下牀走動了,待會兒蔡氏來時,她也就不好再繼續窩在牀上用飯。蔡氏雖然溺愛她,但這點禮儀規矩她還是懂得。
未久,金花扶着蔡氏悠然的過了來。
依書步履雖慢,但依舊笑着迎了上去,與蔡氏道:“這傍晚也寒的很,還累的母親過來用飯。”
蔡氏眼見得她走至面前,臉卻虎了下來,拍着她的手道:“周大夫剛剛說你能下地走動,你怎麼就不好好養傷了?母親是擔心你,纔來看看。沒料到,你還真個的不聽話。”
依書微低了頭,吐了吐舌頭,笑道:“女兒聽的丫鬟說您要來與女兒一道用飯,心裡開心的不行,想着既然能下地走動了,而母親又是最關心女兒的,自然要先讓母親看看,女兒確實能自己走動了,也好母親放放心。”
蔡氏拉着她的一隻手,放慢了步子,笑道:“不聽話好好休息,你倒還能說出理來了。”
母女二人進了暖間坐下,蔡氏身後跟着的兩個丫鬟便將兩個食盒放在了桌上,手腳麻利的將食盒中的菜餚都擺放整齊,又在蔡氏與依書面前各放了一副碗筷,覆手退了下去。
蔡氏指着桌上的各樣菜色,與依書笑道:“都是你愛吃的菜,如今你方便自己行事了,該多吃些纔是。”
依書提起筷子,直奔紅燒鮎魚而去,仔細的在魚刺較少的部位夾了塊魚肉,笑盈盈的放在蔡氏的碗中,一面道:“女兒好些日子沒有給母親佈菜了,今兒總算是又盡了一次孝道。”
蔡氏失笑的看了依書一眼,“原想是讓你好好吃頓飯的,怎的還給我佈菜來了?你若是當心些自己的身子,便是與我盡孝道了,也省的我整日擔心你。”
依書朝蔡氏咧嘴一笑,又伸筷子給蔡氏夾了好幾樣她愛吃的菜,眼見得蔡氏假意唬了臉,才作罷,笑着道:“女兒省的,以後肯定注意,再也不讓母親操心了。”
蔡氏臉上滿是欣慰的笑意,“你知道便罷,”輕笑了一聲,“你啊,可是比你大姐要費心的多。”
提到秦依琴,依書這一段時日一直不知道她的消息,按說蔡敏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正常來說,應該已經有孕了吧?
依書偷眼看了蔡氏一下,見她滿臉愈色,似乎心情並不好,當下熄了問秦依琴狀況的心思,還是待會兒問別的人好。
蔡氏吃着飯,忽然對一旁伺候着的衆人道:“行了,你們都下去候着吧,我要跟依書說些體己話。”
金花忙與衆人揮了揮手,示意大家都出去。她則墊後,將門掩了起來,留在門外守着。
待衆人都出去後,蔡氏又吃了會兒飯,方纔不經意似得問道:“依書,你今日上午去看過依畫了吧?”
依書手中動作微頓,想來這個府裡也沒有事情能瞞得住蔡氏,便點頭應道:“嗯,聽說依畫因爲頂撞了母親,被禁了足,想來她一向與我要好,便去看看她。”
蔡氏微點了點頭,“你這心倒是不錯,姐妹之間,自當相互扶持。只是,依畫這裡,以後你還是少去吧。”
依書一怔,蔡氏這是什麼意思?
“母親的意思是?”
蔡氏一笑,“倒也沒什麼旁的意思,你現在還是好好養傷纔是,至於依畫那邊,母親自有分寸。按說她自小也是個守禮乖巧的孩子,若是一直那般,我自會待她不薄,只是,人心善變,你需得多看看,萬萬不要輕易相信了任何人。”
蔡氏這番話,更是讓依書聽的沒頭沒腦,她可不認爲蔡氏知道秦依畫險些害死她的事情,至多認爲她是見死不救罷了。
依書思忖一番,想不明白蔡氏的意思,便且作罷。
蔡氏用完飯以後,又與依書閒聊了幾句家常話,方纔在金花的扶持下,回了去。
待得蔡氏走了以後,依書將銀珠招至了面前,問道:“銀珠,你可知道大姐姐那裡如何了?”
銀珠小心的看了依書一眼,輕嘆了口氣,“原本奴婢是不曉得大小姐那兒的事,只是這些日子倒是在外面聽到了幾句閒話。”
看銀珠的樣子,看來秦依琴那邊根本沒有照蔡氏的預想走?
依書瞅着銀珠,等着她下面的話。
銀珠道:“聽說蔡敏小姐過去以後,小侯爺鮮少去她的屋子裡,也一直未曾懷孕。倒是……倒是……”銀珠結巴了許久,卻是不敢講出來。
依書眉頭微皺,“倒是什麼?”
銀珠再次小心翼翼的看了依書一眼,附在依書耳邊,細聲道:“聽說小侯爺迷上了一個丫頭,還讓那丫頭有了孩子。”
依書驚訝的捂住了嘴,險些驚叫出聲。
這可不是現代,小三有了孩子,尚可以偷偷生下來。在古代,最是注重禮法之類的細節,那丫頭還是侯爺府上的,不論從任何角度來講,侯府的第一個孫輩都不應該在一個丫鬟的腹中出生,那不僅丟了融親王府的面子,也大大落了永定侯府的面子。
若是她猜測無誤,那丫頭現在只怕凶多吉少。
依書眉頭緊擰,又問銀珠道:“那丫頭現在如何了?”
銀珠嘆了口氣,“侯爺夫人很是生氣,奴婢聽說,侯爺夫人使人將那丫鬟腹中的胎兒打了,還將那丫鬟賣了出去。”
依書追問道:“你確定這是侯爺夫人做的,不是姐姐做的?”
銀珠搖了搖頭,“該不是大小姐做的。”
依書鬆了口氣,不管如何,這事雖然傷了體面,但她就怕秦依琴一氣之下,自己處置了那丫鬟,那以後肯定會影響他夫妻二人之間的感情,只能由侯爺夫人出手,方能更好的將事情解決,也不會使小侯爺李凌世有何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