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瓣一片一片落下,順着風飄零,落到肩上,落到書頁上,落到裙襬上,落到草地上,落到她心上。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花雨,帶着點無措,又帶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落英繽紛間,那一雙微挑的桃花眼比三月春花還要燦爛。
夏禾維持着回頭的姿勢,呆愣地望着假山上那人,直到冰涼的花瓣拂過臉頰,她才怔然回神,藉着起身抖落裙襬上的花瓣掩飾不自然,她遲疑着開口:“你……”
然剛出聲,就見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抵在上挑的薄脣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未出口的話便全部堵在了嗓子眼。
兩人的目光透過紛揚的花瓣交匯,夏禾突然覺得有點熱,臉上燙燙的。
俞飛璟彎起眼睛笑了笑,隨即一個翻身,從假山上消失了。
他出場的方式太過奇異突然,離開地也一樣突然,夏禾還沒有反應過來,便已經不見他的身影,她不覺怔怔站着,在鋪了滿地的花瓣間怔愣失神。
“小姐!”紅芝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夏禾猛然一驚,回過神來,訕訕笑道:“你們回來了啊。”
紅芝歪着頭眨眨眼,道:“小姐,哪來這麼多花啊,你頭上身上都是的。”還有剛纔對着假山發呆臉紅的樣子也很奇怪,紅芝默默在心裡加了一句。
夏禾一怔,忙將身上的花瓣撣去,心虛道:“可能是哪兒飄來的吧,我也嚇了一跳。”
青萍不忿地哼了一聲,上前幫她摘下頭上的花瓣,道:“肯定是哪個故意惡作劇作弄小姐,太過份了。”
夏禾乾笑兩聲,忙轉移話題,問道:“你們不是去採蓮蓬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心下卻仔細琢磨了一番,還真覺得這是惡作劇,不然幹嘛弄得她滿身狼狽?虧她剛纔還覺得有點小浪漫,原來是她悟錯了意,以俞飛璟的性子,也就只會惡作劇了。
難怪走前笑得那麼燦爛。
暗暗嗤了一聲,夏禾給某人記了一筆。
聞言,紅芝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扁扁嘴道:“別提了,我們還沒有開始摘呢,二小姐她們就過來了,不僅罵了我們一頓,還把我們趕走了。”
青萍也撇嘴道:“我估計她們肯定是受氣了,故意拿我們來出氣,哼!”
夏禾瞭然,難怪兩人兩手空空的,她安撫笑道:“不跟她們計較了,下回託管事的帶些蓮蓬回來也是一樣,時辰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兩個丫鬟點點頭,去收拾她放在石桌上的書。
“連桌上跟書上都灑滿了花瓣,也真是的,這是把整個府上的花都採完了吧。”青萍掃去桌上的花瓣,忍不住抱怨。
夏禾聞言微怔,搶在青萍前面將打開的書合上,抱到懷裡。
青萍被她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道:“小姐,書裡夾着的花瓣還未清理呢。”
“沒關係,就這樣吧。”夏禾笑着搖搖頭,不知爲何有些心虛,又有些心跳加快。
青萍與紅芝不由面面相覷,都覺得今天的小姐怪怪的。
主僕三人回房不提。
俞飛璟這一整天心情都很好,應該說是極好,就連江瀟瀟故意找他茬,他都很有兄長氣度地沒有計較,這可把江瀟瀟嚇得不輕,還以爲他腦子燒壞了。
俞飛璟當然沒有燒壞腦子,他只是做了一直想做的事,看了一直想看的風景罷了。
臨近午時,一輛風塵僕僕的馬車停在了夏府門外,蘇氏帶着宋嬤嬤親自出來迎接,將一位氣質端莊,身姿卓絕的女子引進了府內。
中午的時候,夏禾去看了老太太,陪着說了會話後便回房午睡,等到傍晚起來,蘭溪苑來人傳話,道是蘇氏讓她過去一起用晚膳。
來傳話的是宋嬤嬤,她老人家還特別提醒道:“大爺今兒心情不大好,小姐說話做事要注意了,當然,若是小姐有法子讓大爺高興,那就更好了。”
夏禾詫異,不由多嘴問了一句:“父親爲何不高興?”
宋嬤嬤似是想笑,卻又憋着,答道:“方纔大爺從外頭回來,一時興起邀了太太去後花園裡散步,卻不想到了後,發現院子裡光禿禿的,所有這時節開得最好的花都沒了,這不壞了興致,就不高興了。”
“……”夏禾一陣無語,也就是說父親想耍浪漫,但沒有成功,所以不高興?
又想起早上那一場繽紛的花雨,她不覺好笑,難不成那些花都是從後花園採的?也不知父親知道後會做何感想。
掩脣笑了笑,夏禾道:“勞煩嬤嬤走這一趟了,我會想想法子的。”
宋嬤嬤喜不自勝地應了,回去覆命。
雖說採花的事與自己無關,但爲了不對着一張臭臉吃晚飯,夏禾還是準備投其所好地做一鍋水煮魚,這魚本來是要留着明兒燉豆腐的,這會只好貢獻出來了。
想着做好後再端過去不方便,也會影響菜的味道,夏禾於是直接提着四斤多的大黑魚到了蘭溪苑,一進院門她就直接鑽進廚房裡,搗鼓了半天才出來。
等到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水煮魚端上桌,夏永淳的臉色總算好看了些。
菜都上桌了,夏禾望着滿滿當當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餚,不由好奇問道:“怎麼準備了這麼多菜?”難不成還有其他客人?
蘇氏溫和一笑,道:“雖然有些突然,但母親爲你請了一位老師,今日方到夏府,一會就要過來了,你好好準備一下。”
夏禾倒吸一口冷氣,心想事到臨頭了你才叫我準備,真的不是打算坑我嗎?而且好好的怎麼突然要爲她請老師?而且聽那話,似乎還是從很遠的地方趕來的。
腦子裡骨碌碌轉了無數個彎,卻始終沒法跟上蘇氏的節奏。
正想着,門口傳來一陣說笑聲,擡頭便見江瀟瀟三人踏進門來,瞧那樣子,三人似乎心情很不錯。
看到夏禾,江瀟瀟立即拋棄兩位表哥,衝到夏禾身邊挽住她的胳膊道:“我就知道這種好事姨母不會漏了你的,沒想到你來的比我還早!”
夏禾笑了笑,視線掃過俞飛璟飛揚的眉眼,心裡突然有點不舒坦,轉了轉眼珠子,她湊到江瀟瀟耳邊低語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嗯?是什麼?”江瀟瀟立即來了興致,挑起眉毛。
見兩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俞飛璟沒來由得心虛,笑嘻嘻開口道:“姨母怎麼想到今日要設宴,難道是爲了慶祝外甥病好?那就真是多謝姨母了。”
蘇氏笑睇他一眼,道:“也算是爲你慶祝,不過主要是爲宴姑姑接風。”
“宴姑姑?”江瀟瀟就像是聽到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一臉驚駭,也顧不得夏禾口中的秘密了,急聲問道:“姨母說的難道是京城裡最嚴厲、最無情、最冷酷的那個宴姑姑?”
“正是。”蘇氏微笑頷首,有些哭笑不得。
“……”夏禾默然,怎麼有種死到臨頭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