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的環境一如想象的糟糕,腐敗的草垛,青苔蔓延的牆角,以及森冷陰暗的氛圍,夏禾一踏進去就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寒顫。
放下帽子,掃視一圈,看到坐在簡陋石牀上的顧寶琪,夏禾不禁紅了眼眶。
褪去了錦衣華服,摘下了珠光寶氣,身着灰暗囚衣的顧寶琪狼狽而落魄,陌生得讓夏禾心疼。
誰也不會想到,這個天之驕女會淪落到這種地步,明明上一刻還是尊貴的淮南王郡主,下一刻卻淪爲了階下囚,這樣的劇變,連外人都無法接受,可想而知顧寶琪本人的心境。
本有千言萬語要說,然看到此刻的顧寶琪,夏禾卻哽咽了,喉嚨像是被堵住一樣吐不出一個字。
“寶琪姐……”艱澀地喚了一聲,然而不等夏禾說出已到嘴邊的話,顧寶琪猛然從石牀上跳起,撲過來抓住她的雙肩,聲嘶力竭地怒吼:“你爲什麼不告訴我?夏晴說你早就知道江瀟瀟她們到封都城來的目的,早就知道淮南王府會遭次大難,可你爲什麼一個字都沒有跟我提過?爲什麼啊?”
瞳孔微縮,夏禾在她憤怒的聲聲質問下默然無語。
她還能說什麼?
什麼都已經蒼白無力了。
若說在此之前顧寶琪對夏晴的話還有所懷疑,眼下卻是由不得她不信了。她瞭解夏禾,夏禾不會撒謊,所以她沉默的時候,就代表默認。
一把將她推開,顧寶琪無力地滑坐在地,捂着臉抽泣,哽咽道:“那天下午我們還在一起遊玩,晚上我就成了囚犯,夏禾,你可知你瞞得我好苦啊,枉我將你當做最親近的姐妹,你卻如此待我,你可知當夏晴告訴我真相時,我心裡有多難過……你知道嗎!”最後這一句,她幾乎是吼出來的。
“對不起……”望着她顫抖的雙肩,夏禾只能吐出這三個字,話落的瞬間,已是淚水涔涔。
她想起顧寶琪送她漂亮華美的衣飾,陪她散心玩耍,可她卻眼睜睜看着她家破人亡。
此時此刻,她終於懂了爲何會有淚水往肚子裡咽這句話。
深吸口氣,壓下洶涌的淚意,夏禾道:“寶琪姐,你會沒事的,他答應我會向皇上求情,我相信他,也請你信我……最後一次。”
顧寶琪無助搖頭,淚水被甩落在乾枯的稻草上,她苦笑道:“太遲了,母妃已經畏罪自殺,哥哥也萎靡不振,就算保住性命,一切也都毀了……”
夏禾渾身一震,她終於明白,爲何這偌大一個牢房,卻只有顧寶琪一人。
“我知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也知道即便你告訴我,我也無能爲力,我努力說服自己體諒你,可我做不到……我已無法再面對你,你走吧,我……永遠不想再見到你!”
顧寶琪泣不成聲,說完這番話,她忍着淚決絕地轉過身,再也不願看身後的夏禾一眼。
壓抑的淚水終是隨着這句話奪眶而出,夏禾木然站着,已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止,世界安靜地只剩下彼此壓抑的哭聲,直到趙牢頭敲響牢門,纔打破了這一份死寂。
“該走了。”趙牢頭道。
夏禾忙擦乾淚水,點了點頭。她望向顧寶琪萎頓的背影,道:“寶琪姐,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只要還活着,終究是有希望的。”
背對她的身影微微一顫,沒有迴應。
夏禾挪動雙脣,卻不知還能說些什麼,最後只道:“保重。”
隨即將帽子戴上,拉低帽檐,走出牢房。
趙牢頭連忙將牢門鎖上。
見夏禾還不捨地望着牢房,趙牢頭的妻子催促道:“趕緊走吧,一會他們該起疑了。”
咬咬牙,夏禾只得轉身快步離開。
夏禾走後,徐紹祁從角落裡走出來,望着她離開的背影低低嘆了口氣。
從裡面出來後,趙牢頭若無其事地跟其他獄卒喝起酒來,趙牢頭的妻子則尋了藉口告辭。
就在兩人轉身打算離開之際,一個長着大鬍子的獄卒突然問道:“嫂子,你們家妹子怎麼眼睛紅通通的?”
正端着碗喝酒的趙牢頭心裡一個咯噔,對妻子使了個眼色。
趙牢頭的妻子會意,呵呵笑道:“小姑娘家家的膽子小,剛纔在裡面被嚇哭了,這不,所以鬧着要回去了。”
“哈哈哈!膽子竟然這麼小,難道嫂子你走哪都帶着!”一羣獄卒大笑。
在一羣人的大笑聲中,趙牢頭的妻子打着哈哈拉着夏禾出了天牢大門。
馬車在巷子裡等着,兩人一轉過彎,就立即加快了腳步,走到馬車前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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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徐柳兒搭把手將夏禾拉上車,一邊關切問道。
夏禾抿着脣角不說話。
趙牢頭的妻子對徐柳兒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多問,見狀,徐柳兒知道情況肯定不好。
剛要吩咐車伕趕車,車廂被從外面敲了幾下,坐在裡面的三人立即如驚弓之鳥一般,戒備地繃緊了身子。
緊接着,響起了一道男音,道:“柳兒,是我。”
徐柳兒認出兄長的聲音,拍着心口鬆了口氣,安撫夏禾道:“沒事,是我哥哥。”她捲起棉布簾子往外看,低聲問道:“哥哥,你怎麼跟過來了?”
徐紹祁臉上有些微醺,是方纔與獄卒們喝酒喝的,他道:“你轉告小禾,趙牢頭會關照顧寶琪的,屆時父親會親自押解淮南王府一家上京,也會多多關照她們一家。”
“嗯,曉得了。”徐柳兒點點頭,徐紹祁擺手示意她放下簾子。
不等徐柳兒轉回身,夏禾道:“替我多謝你哥哥吧,這份恩情夏禾銘記在心,來日定當涌泉相報。”
徐柳兒微怔,想說我哥哥不是要你報恩,可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多嘴,對外道:“哥哥,你都聽到了吧,若無事,我們便回去了。”
夏禾的聲音不大不小,隔着一層簾子,徐紹祁自然聽得到,他雖覺黯然,卻也沒有解釋,低低應了一聲,吩咐車伕趕車。
爲了不引起懷疑,徐柳兒並沒有立即送夏禾回府,將趙牢頭的妻子放下後,她吩咐車伕在城裡轉了幾圈,等到太陽挨着西邊的山頭了,她才讓車伕把車往夏府趕。
一路上,夏禾始終靠着車壁一言不發,空洞死寂的雙眼讓徐柳兒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卻又無計可施。
終於,馬車在夏府門前停下,夏禾的雙眼總算恢復了一絲光亮,她緩緩坐直身體,向徐柳兒斂首道謝,道:“今日有勞柳兒姐姐了。”
“不必客氣,不過是一件小事。”徐柳兒微笑,道:“我瞧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夏禾淡淡一笑,斂首道:“改日再請柳兒姐姐過府小坐,告辭了。”
兩人見過禮,道了別,夏禾脫下斗篷跳下車,青萍跟紅芝早就等在門前,見她回來,立即迎了上去,又是遞手爐又是批風衣的,簇擁着她進了門。
徐柳兒並沒有急着離開,見狀,不由會心一笑。
回到草葉廬,夏禾說的第一句話是:“宴姑姑在哪兒?我有要事與她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