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府今年有兩件大喜事。
其一,夏永淳今年要滿四十了,常言道四十不惑,這幾年他也確實想通了看明白了很多。
其二,夏邑卿成年了,按禮要行冠禮。
這兩件事不管是哪一件,都是夏府重中之重的大事,然而——
眼見着生辰宴一天天接近,夏永淳臉上卻沒有幾分喜慶之色,反而還經常板着個臉,跟人欠了他幾千萬兩銀子似的。
下人們都知道,是因爲大少爺跟三小姐還沒有回來,所以大爺纔不高興,一般這時候,他們就會識趣地躲開,免得被借題發揮。
這日蘇氏去向老太太請示宴客的菜單要如何安排,到時正巧碰上老太太睡完午覺起來,見翠喜在幫老太太更衣,她上前接過翠喜手中的衣服,替老太太穿上。
老太太似有所感,回頭見是她,也沒有吱聲,理所當然地任她伺候,一邊訓道:“你也跟老大說說,這都要辦喜事了,他還見天地板着張臉,再這樣,還有人敢上門吃酒麼。”
蘇氏幫她整理衣襟袖口,道:“我懶得說他,這段時間府上就他最閒,誰還有心思去哄他開心。”
“你這話就不對!”老太太瞪起眼回頭,訓斥道:“你不去勸導他安慰他,等改明兒別的女人替你做了,就有你後悔的了!”
“隨他高興,反正我沒閒心哄他,我還想找個人勸導我呢。”蘇氏道。
“你就擰巴吧!”老太太啐了一口,揮開她的手,道:“要不是小禾在信裡再三哀求我,我才懶得理會你!”
蘇氏毫不相讓,道:“彼此彼此。”
老太太氣得瞪眼,但還是由她扶着出了屋子,到外邊去曬太陽散步。
這就是三年間婆媳倆的相處模式,要說這到底是好還是壞,旁人還真說不清道不明。
老太太看過菜單,讓蘇氏看着辦,左右不是她乖孫女做的,什麼都一樣。
蘇氏又何嘗不是這樣想,又加了幾道寓意吉祥的菜,便算完事了。
晚上夏永淳跟蘇氏一起陪老太太用晚膳,吃到一半的時候,夏永淳又沉下一張臉,道:“這水煮魚是誰做的?放這麼多花椒還能吃嗎,到底懂不懂做菜!”
罵完就一甩筷子,不吃了。
蘇氏跟老太太手中的筷子頓了頓,然後婆媳兩非常有默契地無視了某個亂髮脾氣的人。
旁邊的丫鬟也都識趣地眼觀鼻鼻觀心,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見根本沒人搭理自己,夏永淳更是怒火翻涌,拍桌道:“這日子沒法過了!”
桌子被拍的砰砰響,上面擺的湯湯水水都濺了出來,蘇氏終於看不過去,摞下碗筷怒道:“你以爲你閨女還在呢,不高興了還做菜哄你,你愛吃不吃!”
老太太默默吃菜,不摻和。
夏永淳被捅到了心窩上,梗着脖子道:“我不吃,沒我閨女做的好吃,我就是不吃!”
這話說得蘇氏不由紅了眼眶,背過身去。
見狀,老太太忙對兒子使了個眼色,好聲好氣道:“這麼大個人了,還挑什麼嘴,等你兒子閨女回來,知道了又要笑話你了。”
夏永淳沉默了,拿起筷子繼續吃飯,還夾了最肥美的魚肚送到蘇氏碗裡,權當作是賠罪。
話雖如此,但所有人心裡都是不確定的,夏禾連及笄都沒有回來,今年也未必會回來。
五月初八,是夏永淳的生辰,今年他滿四十,府上大辦,場面比當年老太太壽辰還要熱鬧幾倍,來送禮道喜的客人絡繹不絕,宴客廳都坐不下,只能在庭院裡也擺滿了桌子。
快開宴時,夏府門前來了一支馬隊,一匹匹高大的駿馬上是一個個威武挺拔的年輕男兒,爲首一個鮮衣怒馬,神采飛揚,那波光瀲灩的桃花眼,不是顧飛璟又是誰?
翻身下馬,顧飛璟微挑雙眉,拱手笑道:“恭賀姨父壽辰,祝姨父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外甥來討酒吃了!”
他身後的一羣年輕人也都跳下馬來,拱手道:“祝姨父南山不老,歲月長青!”
顧飛璟介紹道:“這些都是我在戰場上認識的兄弟,聽說姨父做壽,硬要跟來喝杯喜酒。”
一頓糙漢子哈哈笑起來。
夏永淳怔了怔,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一拍顧飛璟肩膀,哈哈笑道:“你小子竟然也來了!來來來,快帶着你這些兄弟進去坐!”
說不高興是假的,然睹物思人,心裡難免又有些寂寥。
周圍的賓客已經開始騷動,不少年輕姑娘瞅着俊美瀟灑的顧飛璟暗暗臉紅,見狀,蘇氏忙示意顧飛璟帶人進去。
顧飛璟會意,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問,帶着自己一羣兄弟進了門。
開宴的鞭炮聲響起,夏永淳最後望了一眼兩邊的街道,依舊沒有看到那個最想見的身影,他苦笑着搖了搖頭,與蘇氏相攜進門。
午宴很熱鬧,推杯換盞間是歡聲笑語,只是再熱鬧的氣氛,也彌補不了夏永淳心底那一絲缺憾。
吃罷酒席,依舊是看戲,賓客們在下人的引領下前往燕歸閣。
去燕歸閣的路上,蘇氏攙着老太太走在前面,本是高高興興的,卻在聽到身後的議論聲後變了臉色。
“這麼大的日子,竟然不見夏家的大少爺,還真是稀奇。”
“聽說是遊學去了,還沒有回吧。”
“連這樣的日子都不回來,估計日後是指望不上的。”
“我倒是遺憾今年三小姐不在,想來今年的戲又沒有什麼味道了。”
後面是一連串的附和聲。
外人都如此失望,更何況是蘇氏跟老太太,婆媳倆都不由紅了眼眶,只是兩人相互扶持着,誰也沒有露出半點端倪,走得比誰都穩。
燕歸閣裡搭了寬敞的戲臺,紅色的棚頂彰顯着喜氣,只是底下稀鬆的桌椅,讓這份喜氣打了折扣。
賓主落座。
鑼鼓響起,臺上咿咿呀呀地唱起來了,不少賓客正尋思着如何找個好位置打盹,臺上突然安靜了,衆人不由一驚,擡頭去看,卻見一張竹簾緩緩降下,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現在竹簾後,隨之而來的,是一道輕柔和緩的女音:“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惟聞女嘆息……”